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赝君(古代架空)——麦客

时间:2021-11-17 15:28:29  作者:麦客
  他两指捻起黑子落定,书童忙记在绢帛上,又捧回屋内。
 
 
第65章 阴杀簿
  天际破晓,是换岗时候,段延陵一手扶剑,困顿地经过承明门。阍门南军已和他很熟,打趣道:“左都侯,怎么一副精尽人亡的模样?”
  段延陵有气无力,道:“我算明白了,人生只有两件最要紧的事——打道回府,白日困觉。”如果是和他更熟的梁珩,还能从他语气中体察出一点忿恨。
  他穿过宫门离开。
  不到一刻钟,又有人来,穿戴齐备的甲胄,守卫瞧见他腰上悬挂的凤羽铜牌,放行无阻。
  那是台卫的右都侯,守卫也已十分熟悉,平素无事,右侯常服进宫,有事巡防,甲胄进宫,一板一眼,正经得很。宫人私下里传言,也受宠得很,只怕是个飞升的命。
  右都侯走过殿前广场,检察过台卫队列,径直上了天禄阁,又点了两个亲兵守住阁门,自己近得阁中去。
  书阁里,皇帝近侍信州大人正在醒茶,循声看来。右都侯摘了铁覆面,露出段延陵彻夜不眠、险些升天的黑脸。
  “做两份工,岂非应领两份俸禄?”他喃喃自语,“喂,哑巴,给我一杯茶。”
  信州听而不闻,将一盅茶倒了干净。
  “我使唤不动你吗?”段延陵十分惊奇。
  过得片刻,信州才端着茶托过来。
  郢川贡茶雨前峰,冲开一股扑鼻的松柴烟熏香。要的就是这透窗而出的茶香,好叫所有打天禄阁门前经过的人都知道,陛下日理万机,寸步离不开书案。尽管阁中只有一个近侍,一个亲卫,梁珩本人不见踪影。
  “少则十日,多则半月,”段延陵喝着茶出口气,“咱俩且慢慢熬着罢。”
  与此同时,巡防的台卫都心照不宣,队伍里少了几张熟面孔,多了几个顶替的阁卫。消失的人里有毕威、邹昉等人,还有他们的顶头上司,临行前一道命令压下来,所有人都在这不动声色的变故中三缄其口。
  始兴郡荣城,桥头正店,白日闲客少,只有零星几人临门饮酒。其中正有五天前从望都城消失的毕威、邹昉。
  因正执行任务,不能喝醉,喝的乃是清淡刺梨酒,饮之如水。毕威道:“多少天了,还没个消息。邹哥,你不去信问一问,催一催?平日里,不就属你和大人走得最近?”
  邹昉不说话。他还在做太傅公子时可不是这好脾气,谁要顶了他,立马就给掀回来。可自打他的太傅老爹,自己吓死了自己,怂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朝中任谁看他邹家人都像看笑话。
  好在三宦手中一本阴杀簿,点了谁的名,就收谁的魂。文武百官是大哥莫笑二哥,人人活得心惊胆战。邹昉就释然了,原谅了爹的鼠胆,也原谅了自己的无能。不求昭雪与富贵,但求苟命到白头。
  “邹哥,你瞧,原本论资排辈,凤阙腰牌就是块天上的馅儿饼也该砸你头上来。我对右侯,那当然也服气,人家确实有本事。可邹哥你就不一样了,嘿嘿嘿。”
  邹昉淡淡道:“你懂个屁。”
  这时一辆竹棚车停在店门前,车夫披一身蓑笠,栓了马,马鞭一卷,进得店里。吃酒的众人一看,纷纷站起来。
  沈育是今日才赶到荣城,显然路上披星戴月,没怎么休息。
  “主子,”毕威幽幽道,“等你五天了。”
  “出城时没有引起南军察觉吧?”
  “大家都是分头走的,时间也不一样,应该没有,”邹昉道,“一共住了五间房,给你的留在中间,上下左右都有人。”
  沈育点点头。马车里的人也下来了,戴顶帷帽,宽檐垂下一圈皂纱,遮到下颌,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瞧着比沈育矮一点,不知是男是女。
  台卫几人面面相觑,事实上他们还不知道这趟的任务究竟是什么。直到那人分开垂纱,透气似的,冲众人道了声恹恹的晨好。
  邹昉:“……”
  毕威:“……”
  台卫们舌头统统打结。沈育道:“愣着干嘛,叫老爷。”
  邹昉:“老、老爷好……”
  毕威:“老爷好!”
  “都好,都好。大家辛苦了,接着吃酒罢,我上去补个觉。”老爷困得两只眼皮直打架,路途颠簸,马车没把人骨头颠散算好的,被沈育架着上楼去了。
  饭也不吃,澡也不洗,只想睡觉。沈育道:“先填肚子……”话没说完,梁珩已扑倒床上去。窗户一关,蒙上黑绢,屋内天光大暗。沈育也困得不行,和衣卧在外间榻上。数息不到,只听一阵悉悉簌簌的猫步,身边一沉,梁珩已从床铺摸到他榻上来,两只眼睛仍然闭着,梦游似的。
  沈育伸手将他一捞,两人抵着额头沉沉睡去。
  桥头正店临街。窗外从人声喧嚣,到复归寂静,傍晚下了阵细雨,空气清爽起来,屋内的闷热减少一半。
  月上中天,两人才醒转。梁珩醒了也不想起来,抱着沈育假寐,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声说话。
  “其实,不必将这事告诉段延陵知道。我对他总是不能放心。”
  “有什么,他是我表哥,还能害我不成?不告诉他,谁帮我们遮掩。”
  “亲去川南,也是不必。诚然,梁璜不见得与三宦有所勾结,但离开章仪宫太久,三宦势必生疑。”
  梁珩道:“三宦不会让梁王进望都城。书信往来,又未免失真。况且还有议和一事,不能拖延,我思来想去,亲自前去四镇,一切都可迎刃而解。虽然冒险,但北地风光我从未幸见,假如梁璜果真是知道真相的人之一,那你就带我渡过涿水,咱们从此隐姓埋名。”
  沈育安静下来,手掌顺着他后背长发,摸到脊骨,像抚慰贴心的珍宝。梁珩温顺地伏在他怀中,半天,沈育赧然:“别动,乱蹭什么?”
  店家端来夜饭,酒熏煨肉和笋干鱼圆的香气,总算将两人勾起来。鱼圆乃以白鱼、青鱼肉各半,加入笋干鸡汤煮熟,并上葱、椒、姜、紫菜,煲得香气四溢。
  沈育叫来邹昉一道。自从太子殿下变成皇帝陛下,邹昉就没再和梁珩同席进食,当下拿筷子的手都冒手汗,十分拘谨。梁珩嘴里塞着丸子,十分满足,关心邹昉道:“不合你口味吗?”
  邹昉回答:“臣、臣、属下、卑职……”
  沈育盛了鸡汤,端给梁珩手边凉着:“不必紧张,随意一点。老爷待你还如从前一般。”
  梁珩咧嘴呵呵笑:“是啊阿昉,老爷怎么会忘了你呢。”
  邹昉:“……”
  “我们此行秘密前往川南四镇,命你先至荣城待命,城中路线可心中有数?”沈育问。
  邹昉此时才知目的地,心中不免浮想联翩,回答道:“荣城四面六座城门,两条运河,若要北上,则从永安门出,沿官道可出始兴郡。若走水路,则择孚阳河,可一路航行至川南四镇之一的天门镇。”
  吃过饭,三人商讨了路线,方才歇下。梁珩又与沈育前去店家澡堂泡澡,洗净风尘,这才舒舒服服上了床。
  就在两人抵达荣城的同一天,一支竹信也送到了始兴郡守府。
  徐酬在任时,于郡守府中挖了一方池水,他获罪处决后,池水无人打理,成了绿汪汪一潭死水。新任郡守就职,花了一番大力气,清洁淤泥,疏通水渠,种上荷花养上鱼。
  始兴郡新任郡守爱钓鱼。
  是日,裴徽正一言不发独坐钓鱼。旁人看来,正如天下一切高人都爱直钩垂钓一般,乃是心中构思家国大事,体现在外表就是高深莫测。而实际上他正在发呆。
  下属送来一支竹签。签面墨书两行字,末尾绘一徽记。
  “望都城来信。”下属说。
  裴徽瞄过两眼,目光落在徽记上——那是一匹骏马,四蹄腾空,身披铁胄,乃是一匹战马。
  如果梁珩在此地,他就能认出,这是装盛武帝骨戒的木盒之上,所绘的战马图纹。
  “便依他所言,布置下去。”裴徽尚很年轻,声线里带着轻飘飘的、目中无人的气劲。
  下属有些为难:“以何名目呢?”
  裴徽有点难以置信,因着属下跟了自己很久,想不到还这傻样。
  “知会狱丞,放几个死囚出去,明日你就领了守备军全荣城戒严,只准进不准出,必将那几个死囚给我抓回来。”
  钩子入水,半天不动。裴徽抓了把食饵洒进湖中,激起零落的波纹。他望着水面,若有所思。
  “喂的是湖鱼,钓起来的可是金龙啊……”
  梁珩有时会做噩梦,梦见明堂守夜的时候,三个面戴鬼脸的巨人将他包围,有时梦见两年前刑场上,沈公与连公的人头对他发笑。
  今夜的梦则很不寻常。
  他回到了桂宫,少年意气的段延陵拉了他要去看池塘里养的花冠雀。两人手牵手跑到池边,段延陵回身对他笑,忽然伸手将他推进池塘。
  梁珩张大嘴巴,不确定自己有无发出尖叫,冰冷的池水灌进喉咙、鼻孔、耳朵。那天阳光非常好,湖面如剔透的琉璃,他看见倒影里的段延陵离他而去,奔向段皇后,姑侄依靠在一起,一并还有段家二弟,段延祐。
  他手脚并用划水,身体却像块拙石,径直往湖底沉没。水草缠住他手脚,一条蛇冰冷冷地盘上脚踝,游过腰肢,绞住他的脖子。
  蛇在他耳朵里吐腥气:“生人不可信,世人皆可死。”
  “吾儿。”
  最后一口气散去,意识行将远离。
  忽然一只手拉住了他,将他拽出湖水。
  “捂在被子里不闷吗?”
  梁珩猝然惊醒,胸口剧烈起伏,眼前尚很朦胧,映入一星半点烛光和一双明亮的眼。
  “沈……”梁珩抱住沈育的腰,蹭他颈窝,嗅到洗漱过后干净的味道,皮肤是温暖的。沈育亲亲他额角,安抚两下,催他起床吃饭:“出了点变故,我们要尽早走水路出城。”
 
 
第66章 蓄兰节
  孚阳河是连接涿水的水道,通航繁忙,商船画舫比肩接踵,每到清晨,来者靠岸往者起行,真是群蚁排衙,连鱼都要被闷死的。
  邹昉联系上一艘正要出发的客船,幸而有客到奇峰山就下了,留出富余房间,几人才得以临时上船。
  一夜之间,荣城四面六座城门都严加封锁,风传狱中逃出数名穷凶极恶的死囚,街道上四处都是守备军在巡逻,出入城门的盘查连头发丝都不放过。只有水路不便管理,暂时予以放行。
  沈育显得很严肃,直到登上船只,驶离荣城,纠结的眉心才松开。梁珩开他玩笑,说他草木皆兵。沈育一指岸上,他们前脚离开,后脚就有士兵封锁了码头。
  梁珩才觉目瞪口呆,然而又说:“也未必吧。仇致远就算要抓我回去,怎会用逮捕死囚的明目?”太夸张了,且声势浩大,反而不好。
  “不知道,”沈育回答,“小心驶得万年船。”
  河水清澈,初日之下波光潋滟,离开码头,水面顿时开阔起来,河风裹挟水汽,洗得人精神百倍。
  两岸先是市镇商户,淌过数里,便是连绵的田埂,蓼草盈野,风一吹去,遍野的深蓝浅碧。梁珩没见过这等景致,初时尚很惬意,甲板随水波起伏,摇上两下,渐渐脸色就不对劲了。
  “怎么?”沈育察觉到。
  梁珩捂着嘴说不出话,脸发青,一个浪头打来,趴在船舷吐得稀里哗啦。
  “哎哟!老爷!”邹昉与毕威大叫,一左一右胁着他进舱室去。
  带客的船,天南海北情况见多了,船娘送来一碗甘草蜜豆汤,晕船的喝了汤是立竿见影的效果。
  梁珩像一株秋草,已经焉了,躺在床上,只觉床也在晃,非得沈育抱着他才好。
  “把汤喝了就好了。”沈育哄他。那汤大概是冰镇的,碗沿挂着水珠,全滑进沈育掌心攒着,半点没沾上梁珩的衣衫。
  “晕死我算了,大家都省心。”梁珩有气无力。
  “怎么说这话呢?老爷死了,我们可怎么办,改嫁都没人要。”
  梁珩抬手摸摸他的脸:“好啦,老爷就是要走,也把你带上,不叫你孤单一人。”
  日暮,吃了点鳖肉糜熬的粥,梁珩才恢复力气,轻松些许。沈育仍叫他早些歇息,晚间河川星云倒映,如在天灯间行船,毕威高高兴兴叫主子们出来看稀奇,被沈育三两语打发走。
  “我想看。”梁珩平躺着,像一截风干的木头。
  沈育道:“站都站不稳了,看什么?早点睡。”
  “你过来,你不睡我也不睡。”
  沈育便到他身边躺下。梁珩一蹭一蹭,蹭到他胸口,将他当救命浮木似的缠着,呼吸轻如柳絮,搔得沈育心中发痒。
  “明天就到奇峰山了,带你下船去玩儿,兴许就不晕了。”
  “真的吗,去玩儿?”梁珩抬头看他,下巴戳在他锁骨上。
  “真的真的,”沈育盖住他双眼,感到两只蝶在手心振翅,“快睡。”
  离开南边一马平川的原野,遇见的第一座山就是奇峰山。因南人见识短浅,称之为奇峰,与川南真正的崇山峻岭比起来,不过是座小山包。但梁珩还是为人生中第一次见到山林而兴奋异常,在沈育印象里,简直可以和他收到山神眼的那一夜相比。
  沈育十分谨慎,叫了邹昉与毕威远远跟着。两人随同旅人下船去,进入山下小镇,道旁许多白发翁媪,贩售登山杖与木屐,指点旅人道:“上山去前齿,下山去后齿,登高不费力。”
  梁珩看什么都稀罕,叫沈育买了两只,混在游山的人群里,一头扎进深林。
  今日游山者众,处处可见男女结伴而行,林中草木幽香,兰花漫山开遍。众人皆喜气洋洋、容光焕发,问之则答,此乃是五月初五蓄兰节,远近百姓都来奇峰山采摘兰花,游人也多闻风而至。
  梁珩道:“节日也罢,怎么有许多男女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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