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小姑娘微微张大眼睛,似乎还对这件事记忆犹新。
“你们两个不用害怕,亚陵军这次根本没有来多少人,不知道他们这么做有什么意义——这不重要。”
小姑娘着急地打断自己的思考,“那个亚陵军首长刚刚从酒窖奔出去,看上去好像受伤了,你们两个叔叔好厉害,不不这不重要。”
小姑娘飞速地举起手骚骚头:“他一定是准备带着亚陵军逃跑了!你们两个快去追他!这是剿灭亚陵军这一个小分队的好机会!”
她两只眼睛发光,整张脸容光焕发,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又拽拽康斯坦的软甲。
卢卡斯愣了愣。
亚陵军没来多少人,冒充成胖侍女的江风止准备带亚陵军逃跑了?
似乎有点意外,却又合乎情理。毕竟薛旦的目的只是引开厄洛海军的有生力量,大部队需要埋伏在无名山谷。
卢卡斯正在沉思,忽然感到康斯坦投过来的视线。他小幅度地颔首道:“可信。”
康斯坦点点头。
小雯左看看右看看,着急地抓心挠肝。
康斯坦回头就看到了这样一双渴望的黑眼睛,他有点想笑:“小雯,现在厄洛海区的情况有点复杂,我得先给王发条青铜传信再做定夺。”
小雯疑惑地仰头问康斯坦:“可是,那个时候再追肯定就来不及了!怎么可以放过亚陵军呢!”
康斯坦摸摸小雯的脑袋,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你要听话,告诉我们教堂的传信室怎么走,再把娜琴紫衣叫来。”
小雯有点丧气地瘪瘪嘴:“好吧。”
教堂的青铜传信室建在三层。此刻天色即将全黑,传信室侧壁上的铁灯中幽幽地亮起火光,和半暗不暗的天色一同给传信室打上毛边滤镜。
卢卡斯倚在朝东的窗边,身后的康斯坦正在虔诚地往凌云峰顶发传信。
教堂建在主镇中心,从卢卡斯这边的窗口可以望见半个小镇。
小镇里灯火亮起了一些,在灰扑扑的天色中,万家灯火闪烁在镇子中,和居民的交谈声交融成一面细细的气体,笼罩着整个小镇。
镇外驻扎的大批厄洛军潜伏在黑暗中,像是一只连绵的巨兽,在晚间的天色里只能看到隐约的轮廓。
忽然,卢卡斯注意到了别的什么。
那是一大股颜色,从最东边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
他以为自己眼疾又犯了,低下头闭了闭眼睛,抬头再看。
那一大股比黑漆漆的天幕要些微深一点的颜色,此刻只卢卡斯一低头的时间,已经比刚刚升得更高了,甚至已经吞没了天边的房顶,遥遥地奔着主镇狂涌而来。
卢卡斯猛地意识到,这恐怕就是覆灭汝棂县的东西!
他的心脏狂跳起来,回头冲到康斯坦身边狠狠攥住他的胳膊,大声对着他的耳朵喊:“铁潮!铁潮!”
康斯坦还没能从被打断的消息中回过神,茫茫然看向卢卡斯——
卢卡斯的翠绿眼瞳中凝聚着恐惧,它们紧紧地盯着康斯坦,然而康斯坦的眼睛却紧紧盯着卢卡斯背后已经卷开教堂的屋顶、即将兜头罩在两人头上的铁浪。
这是铁的海啸。
卢卡斯像是在做梦。
他刚刚本想回头拽住康斯坦逃跑,可在话音落下的时刻,巨大的力量像是塌掉的天空,带着压碎一切的力道砸在了他的头顶、肩膀和后背上。
腥臭的铁锈味从卢卡斯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向他的所有感官肆虐,卢卡斯下意识想要联结这些铁水,然而混乱的力在四面八方运动着,随着铁浪的起伏摇摆、舞动,让他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借力的方向。
铁水隔绝了一切:康斯坦早就不知所踪,教堂的墙壁也像瞬时间消失,空气、世界都不见了,只剩下粘着卢卡斯的汗毛和皮肤的铁水,像一双双看不见的双手拉着他向下坠落。
卢卡斯无法呼吸,他徒劳地挥舞着双手,连死亡都来不及去想。
身体的某个器官火辣辣地疼,又有什么地方被慢慢凝固的铁水挤压地剧痛,然后四肢渐渐冰凉、麻木。
卢卡斯的眼前闪现着雪花,黑白的死亡倒影包裹着他的身体,然后他听到了薛旦那一晚趴在他耳旁的低笑。
卢卡斯猛地清醒过来,他奋力挥动着双臂,试图在渐渐僵硬的铁潮中向上浮去。他不舍得死、他真的不舍得死。
然而来自自然的铁潮之力远远不是意志能够抗衡的,它像坚不可摧的一座大山,禁锢着卢卡斯所有的动作,让他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
卢卡斯慢慢绝望了。
对不起,薛旦。
他想,没能好好地跟你确定一下关系,就要像他以往的情人一般在对方的生命中一闪而逝。
有点可惜。
卢卡斯慢慢停下了动作,筋疲力尽的四肢像被拉扯的布偶一般,在铁潮中固定成了同一个姿势。
他半睁的眼睛和铁水紧密接触,让卢卡斯觉得疼得快瞎了——
甚至让他看到了,头上不知从何而来的光亮?
不像是他瞎了。
头上的光亮正在慢慢地变大、变大,然后卢卡斯感到挤压着他的铁潮以缓慢却坚定的速度脱离他的肌肤。
卢卡斯眨眨眼睛,向上翻眼球。
在极度模糊的视野中,卢卡斯看到了伸下来的一只手。
那只手上的皮肤很是粗粝,每个指尖都结着厚厚的茧子。它捞住卢卡斯的胳膊,以不可撼动的人力将他一寸寸地带离致命的铁。
卢卡斯酸痛的眼睛迅速胀满生理性泪水,在他被带到铁潮已经基本凝固的表面上后,他看到了一堆色块。
就算是一堆色块,卢卡斯也知道那是谁。
那堆色块在嘲笑他:“不至于不至于,议会长难能可贵的眼泪就这么被感动地献给了我,我可受不起。”
卢卡斯伸手,随便攥住这堆色块的某个部位,嗓子被铁潮挤压过,沙哑得像是哭了一天一夜:“薛旦,做我的爱人吧。”
那堆色块沉默。
铁潮过后,整个圣杯区已经被铁水夷平,此刻没有活人在说话,寂静得不似人间。
卢卡斯被这死亡的寂静浇清醒了。
他回想自己刚刚的深情发言,有点下不来台,于是清清嗓子,装作看得清的样子往色块旁边一坐,急忙岔开话题:“康斯坦还活着——”
“好。”色块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卢卡斯眨眨约等于盲掉的眼睛,徒劳地转头盯住色块顶端。
色块又说了一遍:“我说好。”
“你想认真,我就陪你认真。”色块似乎凑近了一些,卢卡斯能感到色块炽热的呼吸——
像是整个极富生命力的亚陵山区的呼吸,“和你之前的那些情人相比,我对于你而言,应该很不同吧。”
“我早就想认真了。”那色块似乎还骂了一句,卢卡斯没听清。
色块大脑有些混乱地继续重复道:“我说,就是,虽然我早就想认真了,但我觉得你不想——”
“妈的,总之,我说好。”色块自己可能也有点不忍说下去,干脆利落地进行了总结。
薛旦撇头看着铁水和天边交界的地方,耳朵竖起来听那边的动静。
那边什么动静也没有。
他心痒痒地想要转头,硬生生憋住了。
在长久的沉寂过后,他听到身边的人从胸腔里鼓动出一阵阵闷闷的笑意。
笑过一轮,身边的人用他清冷的嗓音耐心地道:“你说好就好,不着急,慢慢说,别噎着自己,乖。”
薛旦欻地一个甩头瞪过去,就见一双笑意盈盈的绿眼眸中倒映着他的脸庞。
薛旦气顿时消了,他不甘心地想,你妈的,算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看文的小可爱们!
希望大家今天有个好心情——
25、二次异变
金侍县是厄洛海区最南边的小城,它从大陆板块边缘向南延展,三面环海,形成厄洛海区最大的金侍半岛。
金侍县在第一个黑暗十年来临之前,现代化程度仅次于厄洛海区主城。
此刻,经历过病毒洗礼的半岛,曾经的地标建筑——大铁钟,还矗立在海岸边,它巨大的指针早就停下了转动,铁锈挂满整个钟身。
风烛残年的大铁钟面对着无边的厄洛海,日复一日地为当地的渔民提供近海救援的稳定拉力。
近海只有一只渔船。
山姆的船队不久前看到东厄洛海隐隐涌起了铁浪一般的海啸,他们身处南厄洛海,透过薄薄的船板也能感受到大地深沉的颤动。
同行的船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收网返航,最后只剩下了山姆一个人。
山姆刚下了一次网,他在手里握着觉得不轻快,心里约摸着这一网兜上来了大家伙,就没舍得走。
山姆就着手劲把网往上拖。网里的东西挣得厉害,他和那玩意较量了快要两分钟,终于手里一松。网断了……
那玩意挣破他引以为傲的自织网,呼噜一下钻到了水底下。山姆只看到了它窜动时露出的一点点黑影。
看着那颜色,不像条鱼。山姆心头掠过一丝疑惑。
他把网捞上来扔到船头,嘴巴闭得死死的,十分后悔自己刚刚没跟着船队一起走。这下好了,赔了张网。
山姆跟着完全黑下来的天色往岸边航行,没一会儿,他就看到了岸边高高的大铁钟。
铁潮之后山姆心里一直紧紧绷着的弦,在看到夜色中的大铁钟的那一刻,可算是松了松。
然而还没等松到底,山姆忽然看到大铁钟的指针转动了一小下。
他疑惑地揉揉眼睛。
没看错……
他天天出海,记得大铁钟上的时间一直停在十点十分,此刻分针却移到了大概十点十三分的位置。
山姆又充满疑问地望了望大铁钟,可那指针却不再动了。
他一路开到大铁钟下,在甲板柱子上系好船绳,没再把这事放在心上。
山姆朝北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夜中。
系在铁柱子边的铁船忽地被向上顶了顶,然后噗的一声被掀翻了。
从它下头的黑水中钻出一只铁球,接着是一段铁圆柱。它慢慢地爬到岸边,整个身体脱离水面,这才能看出来,这竟然是一个没有五官的铁人。
铁人站到甲板上,缓缓地抬头看向大铁钟。跟着它的目光,大铁钟的铁制分针向后退到了十点十分。
然后它动了动身体关节,跟着山姆离开的方向悄没声儿地追了上去。
柳园园在凌云峰顶接到了康斯坦发到一半被迫中断的青铜传信:“王,我是红衣祭祀康斯坦。汝棂县已经被不知名的铁水凝固住了,无人生还。亚陵军是为了将一部分厄洛军引开,所以并没有多少兵力在圣杯区,恐怕薛旦的目标还是亚陵山系。”
“薛旦伪装成了绿衣秦汲,而现在我身边的黄衣亚历克钦就是您要找的卢卡——”
青铜传信戛然而止。
柳园园脸色极黑,她抬眼看了看二十分钟前,忽然变得有些暗沉的东边天空,一言不发地在原地僵站了几秒。
卢卡斯很有可能已经死亡了。
而且,整整二十分钟,没有人给她发青铜传信,通知她东部针对薛旦的战役如何了。
柳园园尽力压抑着心中不详的直觉,慢吞吞地迈开脚步,走到小屋门前,推开。
“王。”
柳园园惊愕地抬起头,发现塔季扬娜穿着软甲,腰脊直挺地站在门口,灰眼睛专注地看着她,道:“我刚想出去找你。”
柳园园蹙起眉头,忍不住上下打量塔季扬娜,语气有些严厉:“你回到床上,有什么事躺下说,别拿身体开玩笑。”
塔季扬娜轻声地笑了笑,她看着柳园园的眼睛有些发亮:“王,我没拿身体开玩笑。”
她张开双手,有些困惑地盯住自己的手掌,“但是……我刚才忽然感觉我的身体状态恢复了正常。”
“也就是说,我已经不再为新病毒而困扰了。”塔季扬娜笃定道。
柳园园凝住眉头,盯着塔季扬娜的眼睛,半天没说话。
塔季扬娜眼中的光亮渐渐消退,她略有些忐忑地看着柳园园的脸:“有什么,不对吗?”
柳园园摇摇头:“没有,不是你的事。”
她把东边山脚下和厄洛河驻军疑似失联的消息、圣杯区疑似被铁潮淹没的消息、卢卡斯和薛旦的伪装等等一系列让她头痛的事情给塔季扬娜说了,然后道:“这个时候你的病好了——”
她没说完,但是塔季扬娜感受到了她的困惑。
塔季扬娜道:“王,您这是第一次和三方交战,事情太多,难免会有些事情超出您的掌控。”
柳园园的两只黑眼睛里充斥着思考的颜色,也不知听没听到塔季扬娜的话。
她凝视了一会儿柳园园浓黑的软发。
塔季扬娜无比渴望告诉柳园园她坚定的信仰和忠诚。
这种渴望促使塔季扬娜情不自禁地将一只手掌覆在心口,后撤右腿,向着她的厄洛王单膝跪下:“王,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将永远效忠于您,永生永世。”
柳园园的思绪被塔季扬娜这一跪瞬间拉回,她张了张嘴,心里莫名地有些酸涩。
我的大祭司,你这样,让我该怎么开口?
柳园园勉强地笑笑:“好,我知道了。”
塔季扬娜半低着头,视线集中在王的铁靴尖上。那锐利的靴尖很像王的意志,让她甘心臣服。
但是,塔季扬娜感觉似乎还有些什么别的东西在她心中酝酿。
柳园园把头转到一边,正对着涌进凌厉烈风的铁窗:“你起来吧,身体刚好,先注意着点。”
塔季扬娜立刻站起身。
柳园园绕过笔直站立的塔季扬娜,坐到桌边的铁凳子上,拿起桌上的口袋儿童书,随意翻到一页。
这本图画书绘制的是厄洛海区一首传统童话故事,柳园园刚好翻到主人公抱着毒蘑菇睡觉的那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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