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两天想明白了,我只是不想辜负了那些铁人,你当我看不出来现在铁人已经势颓了?我想,我还是得尽力帮它们打赢。”
“但如果我尽力了还赢不了,就不能怪我了。”卢卡斯道,“我会替铁人恸哭,替人类狂喜。”
卢卡斯轻轻拨弄薛旦的手指,有些轻佻道:“薛将军,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88、停战
“你将来也可以做到。”薛旦于是就这么毫无磕绊地接上了卢卡斯几句话之前的问题,“自己总是会超越自己。”
自己总是会超越自己?
卢卡斯不知怎么,想起了很久之前,给他送小熊玩偶、告知他预言的人;
又想起了自己曾经在睡梦中惊醒,对着镜子恍然发觉美人迟暮的那天。
卢卡斯福至心灵道:“你是将来的薛旦?”
“是。”薛旦爽快地应答,“现在的我还待在黎明岛,对这张床上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卢卡斯盯着自己的膝盖,无端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对不起现在的薛旦。
薛旦用手掌把头从枕头上撑起来,撇嘴道:“还知道对不起我。你上周——就是我的时间里的上周,才告诉我这事,所以不用担心,我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就得到你船上出外差了。”
“我跟你实话讲,停战吧。”
卢卡斯神色复杂:“就算你身份特殊,也不至于这么直白地直入主题。”
薛旦懒洋洋地伸出一根手指挠挠头:“再耽搁下去,东风中空带那点儿铁人还想不想要了。”
卢卡斯道:“还有康斯坦在,他会主持撤退。”
薛旦唔了一声,嘀咕道:“我还真不记得东风横流带这场仗后来怎么样了。”他于是换了个切口,“你要是能看到东风横流带那儿的画面就好了。”
“怎么?”卢卡斯确实能看到,但他没有和薛旦说,而是不动声色地反问。
“那些装着腐蚀液的仓库原先一直在中空带海底,升上来的时候应该带了不少硬冰渣。”薛旦道,“现在这时候海底已经冻死了,低温会慢慢侵蚀大过渡群岛——不是,新大陆群岛。”
“差点被雷劈。还好只说错了个名词,要是不小心扰乱时间线,我罪不可赦。”薛旦笑眯眯道。
“等到低温层上到地面,你的宝贝铁人横竖都是死,何必在死前还带这么多人陪葬?”
薛旦帮卢卡斯算账,“你想,铁人都没了,咱人类再也灭绝,那铁人文化连回忆都没人回忆,多寒碜。”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我的人身安全——”薛旦指指自己的额头,“在你心里排第一位。现在我的生命受到了低温层的威胁,你是不是得联合下铁人和我们一起加强加强保温措施。”
“我看薛大将军在未来活得好好的。”卢卡斯道。
“这不是这么算的。”薛旦正色,“这东西我说不清楚,还是得交给你——将来的你解释更好,但我知道,未来和过去沟通的时刻都是变数时刻,你受到未来的我的影响而做出的决定是可以和我记忆中你做的决定有偏差的。”
“你要是不停战,人类真有可能和铁人一起埋葬在大过渡——不是,新大陆群岛。”薛旦道。
卢卡斯心里想要攻占新大陆群岛的念头本来就不太强烈,再加上薛旦的说辞,他确实有停战的想法。
卢卡斯没有明确给出答复,他对薛旦道:“你先让我联系康斯坦,我问问他中空带的情况是不是和你说的一样。”
在卢卡斯眼中,薛旦只是吹了声口哨,然后就眨眨眼道:“好了,你再试试。”
卢卡斯这回果然联结成功了,他对康斯坦道:“现在情况如何?已经撤出中空带了吗?大致损失如何?我刚刚被薛旦控制住,没办法发青铜传信,也接不到你的。”
过了好半天,康斯坦的青铜片才传来回信,不过声音明显不属于铁人康斯坦:“大,大首领您好,我是康斯坦将军头船船员,我们确实撤出了中空带,但是只有我们一条船成功摆脱了南大岛那边人类的追击。”
“康斯坦将军它牺牲了。比尔博将军也牺牲了,我亲眼看见它的头颅被一个人类砍掉……我听到那个人类的同伴叫他肖普先生。”
南大岛怎么会有人追击?它们明明是突袭,来不及这么快到达中空带——
“你联系的周衣裳?”卢卡斯低头问薛旦。
“是。”他回答,“黎明岛的那个没法像我一样掐/点儿掐的这么准。”
“大首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铁人是不是输定了。”那边的船员说。
卢卡斯回应:“你先带着你那船铁人回到小头岛,我们暂时退守小头岛以南。”
是他胃口大了,想着把横流带以南打下来,现在看,在小头岛收手才明智。
薛旦问:“怎么样?是不是很惨。”
卢卡斯:“你又不是收不到周衣裳的青铜传信。”
他忽然想,如果当初他能够坚定一点、不怀疑自己的直觉,在离开旧大陆之前设计害死周衣裳,现在的战斗形势肯定会完全不同。
可惜,他不是铁人,还会渴望与同类相伴、心存侥幸。
薛旦哼哼:“还不停战吗。”
“没说不停。”卢卡斯从怀里抽出新大陆群岛图,详细看了看,道:“以第126.5度海线为界,我据守南边,你待在北边,互不越界。”
薛旦拿过地图。好在南部群岛常常成团状,小头岛和南大岛之间不涉及划分小岛的问题,卢卡斯这条线划得挺客观。
薛旦检查了半天,终于道:“可以。大首领这回难得良心。”
卢卡斯忽然意识到不对:“你说了算?不应该现在的薛旦说了才算吗。”
薛旦把地图塞回卢卡斯怀里,终于憋不住笑出声:“不是,亲爱的,你觉得我来这儿能真的不和现在的我商量两句,直接奔你的铁船来?”
“我是挺想见你的,但也不至于想到没了脑子。”
他指指胸口看不见的青铜片:“前面那段关于「上周」的言论是我胡诌的,他不仅知道我来,从我刚刚睁眼开始,我和他的青铜片已经同步了。”
“我给他转达了半天。”
卢卡斯脸上火辣辣的疼。真他妈丢人,还有点没道理的愠怒。
“他知道就行——你让我和他说句话。”卢卡斯道。
薛旦笑容僵硬了,他不情不愿道:“未来的青铜片也没开发出来临时联结的功能,我心有余力不足。有什么话你跟我说,我转告他。”
卢卡斯无言。薛大将军是不是忘了,别说未来的青铜片,现在的青铜片都可以随时联结——不然刚刚船员是怎么用的康斯坦的青铜片?
卢卡斯冷笑道:“你当我想调/情?我是想和他确认口头停战协议。”
薛旦厚脸皮地坚持道:“我不是不想让你和他说话,我是真的完成不了。”
在卢卡斯来到新大陆群岛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心有灵犀地没和薛旦互相存对方的青铜片,这个原因很难解释——他和薛旦联通青铜之后能说什么?互相打探消息吗?
这就像给旧大陆的各国首脑拉进一个可以随时互相联系的青铜片一样——还是算了。
卢卡斯相信两个薛旦之间确实通过气,于是没再坚决要求和现在的薛旦联系。
他又和幸存船员交流了几句,让船员有情况随时联系自己。
这期间,薛旦一直张着一对儿黑眼睛从下至上望着他的下巴颏,不知在思考什么人生哲理。
卢卡斯忍不住道:“想什么呢大/哲/学家。”
薛旦还真在思考问题,他缓缓道:“你这时候这么瘦吗?”
卢卡斯闻言,看看自己:“还好吧,你这么一说,好像最近确实瘦了点。”但他的身材基础还是在那儿的,不至于「这么瘦」。
“难道我后来锻炼成了像你这样的身材?”卢卡斯心口忽然一紧,赶忙问。
他虽然对薛旦的身材爱不释手,但他自己明白,他的气质不适合拥有这样的身材。
薛旦摇摇头:“没有,怎么可能。”他只是觉得这时候的卢卡斯——尤其是现在在黑夜中,不时地揉两下太阳穴的卢卡斯,显得有些太疲惫了。
“那就好。”卢卡斯松了口气,“你什么时候走?”
薛旦道:“说不好,应该还得再待一阵儿。”
卢卡斯向下滑入被窝,被薛旦捉住了手腕。他转过手掌,和薛旦掌心相贴:“一直活着快乐吗?”
薛旦贴在卢卡斯的身侧,悄声道:“快乐,有你在就快乐,不过我还是想试试老去和死亡——当然,前提是和你一起。”
老去和死亡。卢卡斯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和不时隐痛的眼睛:“你没体会过老去。”
“你也没有。”薛旦反驳。
“好吧。”卢卡斯纠正自己的措辞,“你连人到中年都没有体会过。”
薛旦道:“但是我看到了你的变化。”
“我有什么变化?”卢卡斯问。
“我连你对这场仗到底关心不关心都看不出来。”薛旦道,“和当初在厄洛山区的时候相比,现在的你都快要羽化登仙了。”
“铁人在东风横流带遭受这么大的挫折,你眼皮都没抬一下,说停战说得比我还随意,达成口头协议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唠嗑。”薛旦道。
卢卡斯反问:“不然呢,还能怎样。”
薛旦捏捏手心里的另一只手掌:“不能怎样,我只是希望能看到更生气蓬勃的你,恨也罢,爱也罢,都热烈一些。”
生气蓬勃?卢卡斯想,可能自从他担任了铁人大首领之后,再也没资格触碰这个词。
“但是没关系,你自己怎样过的最舒服,也只有你自己知道。”薛旦笑嘻嘻地亲了口卢卡斯的侧脸。
他帮卢卡斯掖了掖被角:“睡吧。”
两人没有再说话。
卢卡斯控制不住自己活跃的思维,他又开始控制不住地思考铁人大首领的位子到底对他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直到幸存船员和小头岛驻军同时联系卢卡斯,告诉他幸存铁人已经安全抵达小头岛,卢卡斯心里绷着的弦才送了点,迷迷糊糊地进入了迷幻的梦境。
作者有话说:
我写下一章的时候,忽然悟了我写作的问题在哪里!!妈妈我开窍了!!
感谢在2021-06-29 23:14:14-2021-07-01 23:4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呵啾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9、绝望
他对人类的未来感到绝望,也对自己的未来感到绝望。
坐在黎明岛小屋里的薛旦又没睡着。
他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反复咀嚼那个他说的话:卢卡斯说同意停战,以126.5度海线为界,互不侵犯。
薛旦控制不住地去想,卢卡斯是怎么和那个他一步步谈判、最终同意那个他的要求的——他可从来没做到让卢卡斯这么快就妥协。
卢卡斯会意识到那不是现在的他吗?
薛旦的后颈靠着沙发背枕,胸口有些发闷。他对自己很了解,他不认为那个自己会轻易暴露身份。
他绝对会去挤卢卡斯的被子。卢卡斯是不是给他掖了被角,是不是会在半夜惊醒的时候轻手轻脚地害怕吵醒那个自己,然后思索怎么把那个自己赶出去。
薛旦撇下嘴角,心想,他能想着怎么把你赶出去都是你的荣幸。
叩叩叩……
有人敲门。
薛旦皱起眉。
叩叩叩……
那人继续不紧不慢地敲着。
薛旦悉悉索索地起身,光着脚走过地板,踩着门口散乱的拖鞋,探身询问:“谁?”
“是我,陈思倩。”陈婆在门外道。
薛旦压下门把手,向外一推木门。
陈思倩依旧穿着随意的长衣长裤,白头发像团云一般飘在黑夜中,她接住向外滑去的门,踩在门口的地毯上,回身带上木门:“不开灯?”
薛旦向上抹一把邋遢的头发,随意趿拉上一双拖鞋,回身往沙发走:“随意。”
陈思倩伸出枯瘦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门口的灯。她在屋里走了一来回,把客厅的几个灯都开开了,然后静静地像只老猫一般蜷缩在长沙发一旁的小沙发里。
“我不是来安慰你的。”陈思倩张口就这么说,“我是来告诉你坏消息的。”
“什么坏消息。”薛旦不大适应亮光,身子前倾坐在沙发里,眯着眼睛给陈婆捧哏。
他心情实在差劲,于是不无恶意地想,人老了都会固执,何况一个家人都没有的老人。他不能怪陈婆态度太强硬,还是得顺着她说。
“我检测到海底出现了不正常的低温冻层,但是不清楚它在多深的海底……”陈思倩道,“你做好准备,新大陆群岛恐怕不久后会迎来气温骤降,如果情况恶化,新大陆群岛海面温度能达到大迁徙时降温区的最低气温。”
薛旦点点头:“我收到横流带那边的消息了,海底的腐蚀液仓库表面有大量冰渣,应该是从低温冻层里带出来的。”
陈思倩的两只脚像是虬木根,扎在拖鞋中:“那低温冻层至少已经上升到了据海平面四百米处,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薛将军有什么打算。”
薛旦简单跟陈思倩说明了和卢卡斯的口头协议,一改不冷不热的态度,谦逊道:“关于保温建筑和措施这方面,还是得交给陈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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