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哨响!
教官摁了秒表计时。
五分钟后。
厉子碣和唐羽的脑门都被汗浸湿了。
傍晚的日光并不烈,但日头西斜,非常刺目。然而他们一闭眼就容易失重,紧接着重心一歪倒下去。二人都强撑着皱紧眉眼。
教练掐着秒表,看向上方。
八分钟。
唐羽忍不住呲着牙擦了把汗。厉子碣的身子在夕阳里晃了晃,又重新挺直,扎根一样定在了台阶上。
时间来到十分钟:这往往是训练的极限了。
二人都有一些腿软,但没人叫停认输。
教练仰着头喊道,“不行了就下来!别硬撑!”
十二分。
十三分二十秒。
十四分十秒。
十五分零一秒——
唐羽突然体力不支,左脚脚跟一落下,整个人也随之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同学都围上去,“唐羽!”
厉子碣闭上眼。他听到唐羽从台阶滚下去的声音,听见人群拥上去熙熙攘攘的交谈声,听见自己牙关松了又紧,在那些声音里,有一道刺耳的哨声拉回了他的理智——
“厉子碣,比赛结束了!”
“你也快下来吧。”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僵直着腿,向前一倒,跪坐在地上。厉子碣原地坐了一会儿,才在阶下众人的仰望中,缓缓走下来。
“我放弃了。”厉子碣走到教官面前,举起右手说,“这个名额,我不能胜任。”
“厉子碣!”教官狠狠提着他的领子骂他,“你说什么胡话呢?!”
厉子碣认真道,“我自愿放弃,让给唐羽同学。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人群哗然。
“厉子,可是你赢了!”
“对啊!之前说好的,谁赢算谁的。”
这时,厉子碣衣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掰开教官的手,看了眼来电人,是蔡绍。
电话接通,那边人说,“厉子,人抓到了!”
厉子碣一惊,“什么人?那两个租户吗?”
“是,刚刚派出所的人来了,人赃俱获。”
“我知道了,”他说,“店里没什么事吧,需要帮忙的话,我马上回去。”
他们在电话里简单交代两句。
厉子碣挂了电话,见教官还冷眼等着自己的解释。
他说,“我刚刚说的话都是认真的,麻烦你们转告唐羽。我自愿认输。”
他抚平自己打皱的衬衣说,“……除非我自己想输,否则没人能赢过我。”
“包括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别想赢我。”
16:37:30
第36章 冷战
厉子碣从学校第一时间赶回店里,刚好遇到派出所稽查鉴定科的同志在整理现场的物证。
堆满杂物的餐桌被清出一角,厉子碣一眼看去,有好几只打火机,吸瓶,还有大量加热用的锡纸残片。
他到那会儿刚好在给警察给那个抱头蹲在墙角、吸得口吃不清的女孩拍照。
厉子碣四下看了看,就离开了。
他在房间外面撞见蔡绍,忙拽住他问,“师傅,警察怎么说的?怎么没见到那个男的?”
蔡绍披着件外套,摇摇头道,“没看住,叫他跳窗跑了,妈的。”
厉子碣皱眉,“连他妹妹都不管了?”
“什么妹妹啊。人家查了,他俩根本没关系,”蔡绍说,“都是为了避人耳目编的瞎话。”
厉子碣不说话。
蔡绍把手上的钥匙塞给他,“我进去给个东西,等我一下。”
厉子碣见他把几张复印件交给警察,估计是租房合同和房产证之类的东西。
等蔡绍出来,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厉子碣才问,“师傅,不会影响你生意吧?”
蔡绍摆摆手。
到了一楼,果然是没有营业。他把空调打开,又给厉子碣拿了瓶温热的豆奶,啪地墩在玻璃台面上,交代说,“喝吧,喝完走人,别来烦我。”
厉子碣想了想,咬着吸管,从发缝间望蔡绍问,“我不烦您。我问问师娘的情况,行不行?”
蔡绍擦桌子的手停住了,由怒转笑,“我让她去娘家人那边住两天,”他说,“吸毒和容留吸毒人员,都不是小事。万一那小子再跑回来报复我们……我不想她也遭罪。”
“那有需要搭把手的,您联系我,”厉子碣说。
“行了,下半年就高考了,心思放在学习上吧。”蔡绍赶他说。
厉子碣都走到门口了,突然又想起什么,郑重地问,“师傅,你知道哪能学B2照吗?”
“你问这干什么。”蔡绍抬头看看他,“你还想开大车啊?”
厉子碣说,“是啊,我要学。”
因为惦记着学车的事,厉子碣好几天考试都心不在焉的,结果就是成绩下滑得很严重。
班主任吴老师知道他们队里的事,想到可能对孩子的心境有些影响,但没想到影响这么大。为了开导学生,大课间时,他特地安排了厉子碣去学校的心理咨询室看看,让他早点把重心转移到学习上,好好备战高考——厉子碣基础好还聪敏,不走选调路子,肯定也能考取不错的大学。
“厉子碣,你对学习你要上心,像之前对训练那样上心,一定能行的。”吴老师在谈话中说。
厉子碣点点头,只说,“我会努力的。”
他其实一心想去学车。然而别人从他嘴里也撬不出什么来。
还好蔡绍那边很快帮他联系到了郊区一家熟悉的驾校,让厉子碣周末抽空去看一看情况,再做决定。
蔡绍开着那辆风一吹都响的小金杯载着厉子碣往郊外开。
他点了根烟,不客气道,“小子,你可想好了,别是一时兴起,溜你师傅我这一趟。”
“我真想好了,”厉子碣拉着车侧的扶手说,“这几天先熟悉一下,练练手,等考高考完就把照考下来。”
蔡绍吐出一口烟,咳嗽道,“你不当兵了?”
厉子碣目视前方,“不当了。没意思。”
“哟,你这话说的,开大车就有意思啊?”蔡绍扶着方向盘说,“师傅带你去看一眼,你就不想开了,真的。”
他扫了眼沉默一路的厉子碣说,“这种苦活,就没有你这样的年轻人愿意干的,因为实在是苦,风餐露宿你知道吧,就大概那意思。但凡能有别的路子,谁愿意一生在路上奔波呢。多孤独啊。”
厉子碣想到当初坐李九的车去炎城,像坐着高头大马迎街穿行,夜晚的每一颗星都低头擦过他们车棚顶。
他说,“师傅,我不怕孤独。”
“我怕的是老了以后回想这几年,多蹉跎,没成事。”
蔡绍想了想,点点头,“按你说的办。”
“再说了,这样单刀赴会、千里追云,哪能叫孤独,”厉子碣笑了笑,“这叫孤勇。”
“还给你有文化死了,”蔡绍呼了下他的后脑勺,“还孤勇。哎呦,小子。”
自从考核后,宋玉已经一周没见厉子碣了,打电话过去,十个才能接一个。而厉子碣反常的在电话里也很冷淡,问什么都回一两个字,搞得宋玉很奇怪,不知道哪出了问题。
周五下班他特地去厉子碣家找他,结果却扑了个空。
临放寒假前,天气已经很冷了。宋玉在厉子碣家的单元楼下跺了跺脚,把冻得麻木的鼻尖往围巾里埋。
家、学校都找过了,那他还能去哪儿呢?
想起前一阵厉子碣的跑动线路,宋玉突然有了头绪,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就朝蔡绍那儿赶。
厉子碣果然在。
宋玉没有知会一声就来了——下午蔡师傅喝了几口,这会儿正呼呼大睡;潘明月也不在——最后他自己在一楼的杂物间里找到了厉子碣。
他竟然在这里有一张床。看起来呆的时间不短,颇有安家的意思。
厉子碣正拿手机刷驾考题库,见宋玉来了,就摘下耳机下床,把窗帘扯开。
他趿拉着球鞋,揉揉头发道,“你怎么来这了?”
“我听你们班主任说,你主动放弃了选调的名额?”宋玉说,“厉子碣,是你脑子坏了还是我脑子坏了?”
厉子碣一听,就皱起了眉,“谁让你去我学校的。”
“我是你‘舅舅’,去一下怎么了?”
“让开。”厉子碣边朝门外走边说。
“你不回家,不好好上学,这是出了什么事?”宋玉堵在他面前说,“别跟我说你在闹脾气。”
“我说——宋玉,让开,”厉子碣说,“我的事你少管。”
说着,他就推开眼前的青年走到门外,去饮水机边倒水。
宋玉不气馁,又跑到跟前去堵他,刚一贴着厉子碣站住,就感觉到有冷硬的东西抵在自己后腰上。
厉子碣垂着薄情的眼皮威胁道,“宋玉,你要是再来烦我,别怪我捅下去。”
“……行,厉子碣。那你捅啊,”宋玉主动往他的手上靠,“就往腰子上捅。”
他冷笑道,“我本身就肾虚,捅坏了,刚好把你的换给我。”
厉子碣皱了皱眉,好像一只不懂人类语言的小动物,他推了推宋玉的肩,不耐烦道,“我没跟你闹。”
“我也是认真的,厉子碣。”
宋玉倔强地仰着头看他,试图从那人的表情里读出一些流动的情绪,然而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冷酷而无机质,就像第一次在地铁口见面那样。
几分钟后,还是宋玉先松开了手,“你把刀先放下。”
说完他都笑了。
这哪是情侣分手的对话,简直是劫匪和人质在谈判……啊不对,他们算得上是情侣吗?根本不是吧?
电光火石间,宋玉回想了下和厉子碣在一起的时间,好像百分之八十都在打炮和乱玩,那些炮打的时候有多爽,现在就有多心酸,好像掰开揉碎了也揉不出一句情侣间正式的“我喜欢你”。
“……嫌烦了,要分开,你至少给我个痛快。”宋玉背过身去,给厉子碣看他手机上的通话记录,从过去一周开始,满屏的联系人都是“A厉子碣”。
“满世界找你的人是我,别搞我像个笑话。”宋玉说。
厉子碣把手收回来,提起那东西展示给宋玉看——那哪是什么刀具,其实只是一把钥匙,被他攥在手心以尖头示人,竟然也使出了小刀的效果。
“是,我让你担心了。”厉子碣说。
他想了想,下决心这次要把话说绝。心里无限挣扎,脸上却淡得要随手丢掉喝光的矿泉水瓶子一样。
厉子碣盯着宋玉线条柔软的小脸说,“以后不会了。”
他的手从那人脸侧滑过,认真道,“我们分开吧,宋玉。”
“好。”宋玉深吸一口气说。
他屏息着,也从包里掏自己的钥匙,这一低头,就感觉到眼里蓄了泪。宋玉心想,大概是气的。和高中生炮友分手,大不至于哭。
他手抖着摘了半天,终于从钥匙圈上把厉子碣家的那枚钥匙摘了下来,一气呵成,甩在他脸上。
16:37:33
第37章 醋了
大大小小的考试中,三模过去了。
一月底的小城下过几场夹着冰碴的雨,气温降到了零下。
宋玉负责的安居工程一二期定了址,开始前期规划,公司上下全都忙得不行,晚上十点办公楼还是灯火通明的。
那天和风险部对接,程尧找宋玉说,“听说你要调回炎城了?”
那会儿是会议中途休息,宋玉抱着个圆圆短短的保温杯正在吹水,闻言茫然地抬头看他,“有吗,我都不知道。”
程尧把手里的饼干分给他,坐下说,“反正你也是借调来的,那是迟早的事。”
宋玉盯着杯里蒸腾的白气苦笑道,“……我说了也不算。”
其实程尧不说,他也有预感。最近无论是开会还是述职,上面总是喊他往炎城那边跑,昨天去总部,偏偏还遇到了蘅宁。
蘅宁是来取东西的,宋玉见到他忍不住上前和他理论厉子碣的事,说着说着火药味就涨了起来。
这次见面没有旁人,蘅宁毫不掩饰,对宋玉放话说,“宋经理,给别人操心前,先管好自己吧。”
“这个安居工程,你以为靠你自己的能力能拿到吗。”
宋玉不卑不亢,“看来蘅部长在其中帮了不少忙?多谢了。”
蘅宁笑,“不客气。多说一句,我派给你的活,可不简单。你不仅要负责,还要负责的好,中途出一点差池,就准备留在工地做一辈子监工吧。”
“蘅部长看起来很有信心让我栽进去啊?”宋玉莫名生出勇气和他对抗,冷笑说,“但……不好意思,我也很有信心不让你如意。”
要放在从前,让他回去复职,宋玉再愿意不过,但现在情况不同了,炎城是蘅宁的大本营,派系里全是他的关系网,而自己又无意得罪了他,日子必定不会好过。
但那些都不是难事,难的是他和厉子碣。
休息的十分钟过得飞快。
程尧打断他的沉思,指道,“你换保温杯了?这么可爱。”
宋玉用手摸了摸杯壁上凸起的小乌龟图案,神色柔和道,“嗯。别人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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