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卯和阿生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们万万想不到,阿诤姑娘区区一介女子,竟然如此足智多谋,将素有西南王之称的程家和大名鼎鼎的文嵩侯都玩弄于股掌之中。阿生对她的身份背景愈发揣测,他始终觉得阿诤姑娘不是平凡人,不然不会懂得这么多东西。
任务安排下去之后,就开始干了。当晚子时,夜深人静。一小股人马就抬着水缸风风火火地出动了。阿生细心,由他亲自带队,在就近的王家村里制造动静。他大喊一声,“啊!土匪来了!”登时,四面八方传来此起彼伏的狗叫声,两个弟兄抬着大缸快步走街串巷,孙大卯拿着布子在缸口拼命地扇,另一个弟兄就拿着两把铁片子,在缸里头乱搅和,登时“扑扑扑扑”震天动地的跺地声连着刀剑相交的咔嚓声就在巷子里响了出来,黑灯瞎火的,简直比阴兵过境还要耸人听闻!阿生隔着那么近儿,心脏都有些受不了,忙道:“我说你别那么大劲儿,小点声,哪个土匪逃跑的时候还敢闹这么大动静?装得心虚点!”孙大卯想想有道理,稍微放轻了动作,听起来就像土匪们怕被发现,估计放轻了脚步。阿生安排弟兄们把墙边的稻草,柴火都打散,制造凌乱的迹象,突然听到门后边传来一个细微的脚步声,他立即带着五六个弟兄踹开门闯进去,把那家人吓得鬼哭狼嚎,跪在地上,“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告诉你!”阿生抽出刀来,恶狠狠道:“我可知道你家住哪儿了!你敢把今天的事情泄露出去,我就灭了你全家!”说罢打砸了一番,算算时间也够了,叫上弟兄们赶紧走。
一晚上闹了三个村子,孙大卯耳朵里像塞了两团棉花,听什么都带着回音。白天几人就装成走街串巷的泥瓦匠,抬着满满一缸子沙去邻村里补泥瓦。晚上就化身四百多的土匪,搅得整个西南方向的乡村鸡犬不宁,处处都是土匪的踪迹。正如岑杙所预料的那样,官兵在三日后搜到了他们所处的荒山,而那时,岑杙早已将山上的弟兄夜以继日地转移到了庄子里。而他们唯一能搜到的线索,就是三天前,有一伙土匪趁夜偷袭了王家村,好多村民都听到了动静,得有五六百上千人。而这只是起点,从王家村开始,往西南方向,陆续有人发现土匪的踪迹。七日后,等他们追到了西南栈道,阿生他们已经丢了大缸,抄近道返回了。
回来提起这事儿的时候,孙大卯差点笑破了肚皮。把那些官兵像孙子一样溜来溜去,真是想起来就过瘾的一件事。岑杙这些天也时时留意庄子外面的动静,确定官兵们已经离开这一带,往西南去了,这才开始下一步计划。
包四娘再见到岑杙的时候,她已经在这一带风风火火地做起了打渔的生意。岑杙想让她出面帮忙购置两艘旧渔船,再拖熟人的关系转手,没想到她会亲自送过来。
包四娘委婉笑道:“正好我还有最后一趟粮食要运送到灾区,顺路经过,就和船一起来咯。”
拿到船的时候,岑杙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迫不及待地登上渔船检验,用力拍拍船板连接处密密的扒钉,确定这船虽旧,但却经久耐用。回过头来,表示自己很满意,“这次真要感谢你了!”
包四娘也被她的笑容感染,“不必客气。秦大哥现在找到去处了吗?”
“当然,要不要来我这正言庄里坐客?”
包四娘受宠若惊,“这回怎么舍得请我了?”
“这回不一样!”岑杙摘下渔夫帽,脸上竟然有了被盐粒子晒出的痕迹,冲她显摆道:“这回弟兄们都成了守法庄民,你来了当然要好酒好肉地款待!不然我这个庄主多没有面子。”
包四娘咯咯笑起来,“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324章 芒刺在背
庄里听说来了贵客,纷纷杀鸡宰鱼,在中央大院里点起篝火。
岑杙脸上难得的高兴,端起海碗来,“弟兄们,咱们现在有船了,一切就是好兆头。等风头过去,大家就能在此安居乐业,咱们庆贺一杯!”
“好!”
包四娘被被庄里热闹气氛感染,在弟兄们的怂恿下,也跟着吃了好几杯水酒。最后因为不胜酒力,岑杙笑着帮她解了围。
经过了连日的精神紧张,这些草莽汉子乍一放松起来,都有些得意忘形。又兼没什么才艺,不一会儿,就三三两两聚在一块,互相猜拳,狂舞海喝。岑杙脑子嗡嗡嗡嗡的,好在这里是乡下,远离市镇,不必有所顾忌,就让他们放开了闹腾。
中途离场的时候,包四娘似乎有点兴奋上头,“秦大哥,你这儿可真热闹,我都想留下来了。”
“你确定你想留下来?”岑杙夸张地掏掏耳朵,似乎能从里面掏出山呼海啸。包四娘拿手背抵着唇,掩住笑容,随后矜持道:“当然。可惜我已经是江南第一粮商了,不然,真想跟你这个未来的高阳首富一起共事。”
“啧啧啧,了不得了。果然财大气粗口气就硬,我不薅你点羊毛,都感觉对不住你了!”
“薅吧,尽情薅,反正羊毛也是出在羊身上不是?”
这回换岑杙被逗笑了。
二人说笑一阵,就转到巷子里了,包四娘感慨道:“看到你现在平安落户,我也算放心了。接下来秦大哥有什么打算?”
岑杙想了想,“汛期快过去了,我打算先用你这两条渔船,做些小本的买卖。先让弟兄们活下来。到年底,争取收够十条渔船,不仅可以用来贩鱼,也可以走些货运。尤其高阳这边多山匪,陆运多有不通,水运是保底的生意,或许可以打开局面。”
“可这不是一年两年能完成的事儿,难道你打算一直在这里?”包四娘听她话里竟有长居的意思,按她的想法,岑杙帮这些土匪们完成安家落户,已经仁至义尽了,没必要再如此大费周折。
“有什么不可以吗?送佛送到西,不教会他们谋生的本事,帮了等于白帮。”
“那陛下那里……”
岑杙皱了皱眉头,似乎并不想谈及这个话题,“我已经决定了的,没什么好商量的。”包四娘适可而止,“好吧,如果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开口。如果你真的能打通水运,将来我们往西面运粮,或许还要靠你帮忙。”
“行啊,到时候就多劳烦包掌柜照看我们生意了!”岑杙故作轻松,只是脸上能明显看出强颜欢笑的意思。
第二天一早,岑杙到江边为包四娘送行。包四娘很是不舍,“秦大哥不如上船再送我一程吧,送完粮后我打算直接回康阳,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了。”
岑杙本来想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但看到她的行船,也有些伤感,便笑道:“也好,我也想沿途看看江景。就送你到下个渡口。”
她背着斗笠,快入秋的天气,还是短衣短衫,胳膊腿都露出一大截,俨然一副渔夫装扮。本来也是预备去打渔的,此刻和衣衫齐整的包四娘站在一起,风格上就有些格格不入了。船上的佣人见到了,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岑杙调侃道:“要不干脆我就在船头替你撑船吧?反正我现在看起来也像你家的伙计。”
包四娘差点破功,“谁家请得起你这样的伙计!快下来吧,二楼舱里景色很好。船上都是自己人。”
岑杙便低头下了船舱,又沿着楼梯上了第二层,“嚯,看不出,这船还挺大的,里面多少个舱啊?”
“两重楼,每层六个舱。”包四娘打开两面的窗子,随着一阵锁链的碰撞声,岑杙料是外面起锚了,凑到窗口去看,果然,风帆升起,随着呼啦啦的一阵响动,突然砰的一声,帆布完全展开了。江岸开始慢慢往后退。地板在脚下缓缓起伏,对于这个体量的福船来说,已经算是难得的平稳。
随着船速的加快,风也大了起来,钻进舱里,很是吵闹。她扭头看到隔壁伸出一只葱白的手,啪的将窗子关上了。
岑杙诧异地撤头回来,“隔壁有人啊?”
包四娘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哦,是我旗下的一个账房先生。放心吧,都是自己人。”岑杙便不再怀疑,只是觉得哪里怪怪的。那只手不像是账房先生的手,它太苍白了,像一只缺血女人的手。
包四娘给她倒了半杯茶,岑杙把斗笠摘下扣在桌上,端起茶来吃。包四娘像是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秦大哥,我忘了有两样东西要还给你。”她从随身的包裹中取出了那枚印章和令牌,交给岑杙,“很抱歉,这段时间,我都没有机会见到陛下,所以,没有帮你还成东西。其实,我觉得这两样东西你留下来也好,或许将来会有用呢?”
包四娘不知道,她只要一说谎的时候,眼睛就会快速地瞥向右边。岑杙缓缓地接过印章和令牌,不动声色地将东西揣到怀里。
包四娘端起茶来饮了一口,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感觉如芒刺在背。
她数次开启话题,都被岑杙三言两语地终结了,明显感觉到岑杙兴致不高。因为心怀鬼胎,她倒也没有觉得被唐突,反而孜孜不倦地继续寻找下一个话题。浑然不知自己此刻就像一个被剥了皮的玉米,身上几颗米粒都被瞧得清清楚楚。
岑杙便只是冷淡地坐在那里,也不去看江景了,十指交叉在腹前,百无聊赖地搓大拇指玩。闭目养神,好像和外界失去了联系。
突然,她睁开眼来,“渡口到了。”
包四娘“啊?”了声,往窗外一瞧,“没有啊!”
“正常船速,半个时辰就能到下一个渡口,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不是吗?”岑杙的声音出奇地冷静。
包四娘沉默,似乎无言以对,“好吧,那我去外面问问。”
回来的时候,她的眼皮眨得飞快,“我问过船夫了,这才刚过去两刻钟,离渡口还早。”她话音刚落,就见岑杙交握的双手摆在了桌面上,两只大拇指一前一后地来回搓着,似乎已经极不耐烦。包四娘意外地发现,她搓拇指的动作特别规律,每次间隔的时间几乎一模一样。她直接看傻了,霎时领悟到对方也许在用这种方式暗暗计时。
这真是……
包四娘的生平智慧大多用在事业上了,论斗心眼,她和岑杙简直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此刻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按正常的船速,船在此时此刻确实早已经到达渡口,但问题是,船一直就不是正常的船速。所以……
还是被发现了。
她本来可以直接脱身的,但包四娘这个人,天生就是责任感比较强。她下意识地看了眼那堵木板墙,犹豫着怎么开口,“秦大哥,其实陛下也有苦衷的。她永远不会伤害你。”
“我知道,所以我没有怪任何人。”
“呃……”
话题又被终结了,包四娘很头疼。
对话当中最怕出现这种对方很理解,但就是谈不下去的情形。
岑杙表现得越是配合,她心里就越自责,感觉自己好心办了坏事。这摆明了就是你继续说你的,我反正不要谈的意思。
这时,墙面背后传来两声沉闷的敲击声。岑杙手上的动作蓦的停止。包四娘如蒙大赦,“我……我还是先出去吧!”狼狈地退出了房门。
“你等一下!”
岑杙忽然唤住她,包四娘像被点了穴似的陡然定住,忐忑地看着她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她面前,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虽然你这信差当得不称职,但你当我的信差,我觉得是绰绰有余的。”
“……”
“我有一句话,烦请你转告给那个人。”
“可是陛……”下就在隔壁。
包四娘手刚指向某个方位,触到岑杙泠然的目光,又没出息地放了下来。
“你告诉她,在这件事情上,所有人都没有对错,我还能分得清是非。我师哥挑起了大乱,引起生灵涂炭,任何人都可以为了江山,为了百姓杀了他,毁了他,将他挫骨扬灰。唯独‘我’不能。这是亲人间的承诺。是我背弃诺言在先,所以,这个责任必须由我来负。”
“可是,并不是你杀了你师哥。”
“你不懂。我师哥虽然表面粗枝大叶,其实细心的很,也机警的很。我和那刺客对战过,就他那点所谓的高强武艺,给我师哥提鞋都不配!所以,我师哥是死在了‘我’的手上。如果不是对我的信任,他根本就不会死于宵小之手。”
包四娘心里一酸,“秦大哥,你不要太自责了,你师哥如果泉下有知的话,一定不会怪你。”
“泉下?你真的相信这世上会有黄泉?会有阎罗殿那种可以追魂索命,让生前善恶全都清清白白的缥缈之地?我不相信。我师哥生前看到的就是‘我’杀了他,他的命就像一缕烟一样,在那一刻魂消魄散。这个事实,像一把尖锥一样将我们两个人同时定在了那里!任何人都可以因为世间大义得到解脱,唯独我不能!”她仰起脸来,想掩住下溢的潋滟,却无法阻止它横流。
她自嘲道:“世间的事唯有世间能解决,我已有身为鬼神的父亲,岂缺奉一个师哥?”她低下头来,双手举于身前,“多言数穷,望包四妹代为转告。后会有期。”
包四娘还陷在震惊中没有出来,岑杙已拿了斗笠转身要走。她刚要张口挽留,这时隔壁传来“哗”的一声,显是房门已被打开。岑杙拿斗笠的手一僵,快速扣在头顶,往外走去。
第325章 开启心门
282/310 首页 上一页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