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梣:“……不学好。”
“小喝一口没关系,但要快快吐出来,明白吗?”
小皇太女答应地蛮好,岑杙拿毛笔点了一下墨汁,让她小嘬了一下,“味道怎么样?”
“唔,好难吃。”李靖梣连忙拿水杯让她漱口。
这番身体力行,效果颇佳,小皇太女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事后,这俩人竟然把这嘴里黑漆漆的墨汁,当成了引以为傲的战利品。互相比着照镜子,兴奋异常。
“瞧,清浊的嘴巴也变黑了,像不像一只张开嘴巴的大灰狼?”
“爹爹的嘴巴也变黑了。娘亲的嘴巴也变黑了。爹爹娘亲清浊都是大灰狼。”
“是哦,三只大灰狼。娘亲连墨水都吃,是不是很笨?”
小皇太女终于咯咯的笑起来,一大一小你戳戳我的黑牙,我戳戳你的黑牙,笑得没心没肺的。
女皇陛下咧了咧自己的黑牙,已经不忍直视了,她该不会养了两个傻子吧?
*
作者有话要说:
黛鲸下章出来
第357章 兰溪棹歌
午后,李靖梣从前朝回来,看到岑杙正带着清浊在湖边的草地上放风筝。
其时微风徐徐吹面,在地上拂低了青草,在湖面挑起了绿波。空气中徜徉着闲适安宁的味道。风筝线被拉得很长,倾斜过西面的殿宇,将一面绯白相间的鲤鱼遥挂在天边。鱼尾是万千红丝做的,在风中散开,像水波一样随风上下浮动。背靠万里无云的高空,好像真在天蓝色的穹池中尽情遨游。
岑杙弓着腰,将女儿囊括在自己的臂膀中,手一牵一扯的,似乎在教她怎么掌控风筝和线。看到李靖梣来,小皇太女立即撇开风筝,朝她欢欣鼓舞地跑过来。
岑杙很无奈地喊,“火火,你又不专心了。”
李靖梣轻轻一笑,却很得意地扬扬眉峰,一把抱起女儿,问她:“风筝好玩吗?”
“好玩。”小皇太女说是这样说,但显然娘亲的怀抱更有吸引力,抱着就不肯撒手了,拱着小身子在她怀里撒娇。
“除了放风筝,清浊今天还做了什么呀?”
小皇太女就把今天干了什么,磕磕绊绊地说给女皇听。
她说:“今天早上,爹爹带我去给小姑姑念经了。爹爹说,小姑姑是因为之前不肯好好睡觉,所以老天罚她睡好多好多的觉。”随后她又一脸认真道:“清浊以后都要乖乖睡觉。不然也会被罚睡好多好多的觉。”
李靖梣笑了,揉了揉她的脸,“清浊真乖,那清浊有没有念经给小姑姑听呢?”
“有。清浊念了经,还给小姑姑擦手了。”
“是吗,做的真棒。明天娘亲和清浊一起去看小姑姑好不好?”
“好。”
岑杙一面卷着风筝,一面瞄着她们撇嘴,真是远亲近嫌啊!
次日下早朝回来,女皇便往无为宫去。这时天光已经大亮,红日像被大地牵扯的风筝一样,遥遥地挂在天边,照得人心里暖洋洋的。她猜测那二人应该起来了,果然刚到寝殿,就听见一大一小正在里面对话——
“给小姑姑准备的礼物拿好了吗?”
“拿好了。”扎扎两声,似乎是小皇太女在显摆自己的礼物。
“嗯,今天是小姑姑的生辰,火火打算跟她说什么呀?”
“嗯,火火说,小姑姑,你好好睡觉吧,不用怕唷,我替你守着门,不让大灰狼进来。”
岑杙“嗤”的一笑,没想到她把自己睡前哄她的那一套,给活学活用到这边来。看来自己的地位也并不差,近也有近的好,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么,心里登时就平衡了些。
“真乖,娘亲这会也该下朝了,咱们去门口等好不好?”
“好。”
李靖梣眼睛微眯了起来,看着一大一小走出门外,俱是满面春风。见她早已站在了暖阳中,小皇太女顿时一喜,拽着岑杙就往前跑,手中的小鲸鱼风筝也扎扎得响了起来,迫不及待举给娘亲看。李靖梣接过来端详着风筝,微笑着揉揉她的小脸,又抬起细长的手指揉揉大人的下颌,惹的她脸上一片绯红。
“做什么呀?大庭广众下动手动脚的,想非礼我啊。”
女皇陛下似乎心情很好,也不跟她一般见识。一家三口心照不宣,手牵着手往康德宫漫步走去。
这大概是宫中最静谧的一处殿宇了,所有人的脚步到这里都不自觉放慢下来,生怕惊醒了于此处安眠的人。连小皇太女都有样学样,用小小的气音给岑杙说着什么。直到娘亲发话了:“今天是小姑姑生辰礼,不需要小声说话,你小姑姑最喜欢热闹了!”小皇太女这才放开胆子开心地讲话。
岑杙帮她把小鲸鱼的风筝,挂在床帷的帐子里,因为这样“小姑姑醒来就可以第一眼看到它。”
挂完后拍拍手,“好了,小姑姑收到清浊礼物了,咱们现在离开吧,让娘亲陪陪小姑姑,好不好?”
“好。”
岑杙抱起乖巧的女儿,“来,跟小姑姑说再见。”
“再见小姑姑!”清浊像只小虾米似的倾着小身子,在那睡着的人脸上轻轻亲了一下,“啵!”又凑到李靖梣的脸上,也“么啊”了一口!
“娘亲也再见。”
“乖。”李靖梣目送她们离去,回过头来,帮床上人盖了盖被子,手在她的眉廓间轻轻抚着,那安静沉睡的容颜似乎又苍白了几分。握在被子里的手也比之前更凉了。
李靖梣把自己的手盖上去,慢慢传递体温,“黛鲸,今天是你的三十五岁生辰,已经三年了。你还是不肯醒过来吗?”
三年前,“回禀陛下,二公主已经进入弥留状态,再醒来也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
“不过是……活死人。”
“混帐!朕让你全力去救,不管什么人,都要给朕救活!”
太医院已经尽了全力,这些年被接入宫廷的名医也数不胜数,但无一人敢对康德公主下最终的诊断,虽然病情的恶化正朝他们预期的共识无限地靠近,但是女皇不愿意放弃,所有人就还保留了一丝希望。
“与其让二公主这样吊着,不如就让她安心去吧,也不用再遭这些罪。二公主心里想必也是愿意的。”如眉见过弥留之人的痛苦,不忍李靖樨受这样的折磨,万分悲痛地出面劝说。
李靖梣未尝没有听进去,但是在痛苦和得救之间,她永远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也许,这就是她们的本能,明知逆天不详,偏要逆势而行。
殿里安静得像修行的庙宇,甚至听不到木击的回音。李靖梣抠动画匣的动作,成了殿里唯一的动静。她取出那幅画来,轻轻展开卷轴,是一幅《春江月夜图》。
图上是一幅雨后春江月夜的景色,下过雨的江面水波如镜,倒映着天边的一弯新月,岸上的两排垂柳。群山在镜里境外互映成趣,岸边泊着一艘渔船,船头横了一柄木棹。似乎有渔人在篷中酣睡。本该是清幽静谧的夜晚,却在江滩上用细笔勾勒了几尾跃出水面的鲤鱼,显是涨水时跃上浅滩的,霎时间,整个画面便被注入了一种久违的新鲜活力。
李靖梣轻轻抚触着那图上的山水,不放过每一个轻微的细节。
“黛鲸,你知道吗?你是父皇和母后的孩子,不是那个邪魔的。我从舅母那里知道,原来母亲怀你的时候,是在四月,不是八月。当年父皇陪母后南下省亲,因为浊河天灾案爆发,父皇便一个人先回了京。当时,母后已怀有身孕,父皇没有对外公布,一是顾及当初天灾人祸,无辜百姓死伤惨重,此时公布消息会给母后招来民怨,二是为了让母后安心在渔阳县养胎,免受外界打扰。这幅画就是母后当年怀孕时在望海楼所画。画上原本有母亲的题词,但被舅舅给刮掉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刮掉的是‘孕中寄棹歌’。‘棹歌’就是你。”
她的思绪一下子穿回到十五年前,望海楼那兵荒马乱的一夜。皇太女怀着激动的难以平复的心情笨手笨脚地品尝她酿了许久的甘醇,却发现对方仰着修长的脖颈,眼珠子一直往一个方向瞟。
“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画。”
得知她果然没把心思放在正事上,皇太女又羞又气,甚至有点挫败。
但她却毫无所觉,还邀她一起鉴赏,“你看墙上那幅画,画的可真有意思。”
“哦,哪里有意思了?”情绪在爆发的边缘。
“就是很有意思啊,”她调整了下姿势,正对着那画,饶有兴致道:“你看。画上是一弯新月,两排垂柳,一江春水,一叶扁舟。两岸群山,倒映水中。舟上有棹,水中成影。我猜岸上还回有鲤鱼。”
说着竟卷着毯子下了床,近前瞻看,露出欣悦的神情,“果然!这分明画得是一首诗!”
“哦?是哪首?”
她回过身来,一只手攥着颈肩的遮羞毯,另一只手在画上一一指过,声音混合着玉石相击的轻泠音响异常温柔悦耳,“这是——
凉月如眉挂柳湾,越中山色镜中看。
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
——戴幼公的《兰溪棹歌【1】》,不过用笔略有瑕疵,应该不是名家所作,但胜在意境清幽,心思精巧,算是难得的佳作!这条江应该就是兰溪江,连下了三日的桃花雨,所以鲤鱼都跳到岸上来了!”
“……”
当晚皇太女虽然用行动惩罚了她的不专心,但是这幅画却是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中。
“这画里藏了我们所有人的名字:凉月、如眉、越中、兰溪、镜中,哥哥名植,字韧柳,有个柳字,我是绯鲤,有个鲤字。而你,就是棹歌。”
她说得时候,嘴上含着一丝笑,眼中却噙着一滴泪。在她耳边欢喜地说着:
“这是父皇离开前给你取的小字。他对母后说,这一胎无论生下男女,小字就叫棹歌。因为棹歌,是父皇和母后心中的美好回忆。你还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父皇第一次遇见母后的时候,就是在船上,当时母后一面使棹,一面唱着渔歌,笑容美极了,父皇从此便对母后一见钟情。
“那年的五月,母后刚得知有你,便作了这幅画。你在母后怀里一共呆了十二个月,母后后来为你取名叫小黛鲸,就是说你在母后肚子里呆了很久,长得像鲸鱼一样大。她担心你万一出不来了怎么办?所以,当你满十个月的时候,母后就去了枕霞宫待产。因为她听舅母说,鲸鱼喜欢听钟声,说不定你听见到栖霞寺的钟声就会出来了。虽然她很舍不得你离开她的肚子,但是更希望把你带到世上来,看看世上的风景有多漂亮。所以,黛鲸,你根本不是早产,而是晚生了两个月。”
*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唐代戴叔伦《兰溪棹歌》
第358章 绯鲤黛鲸
情绪收之不及,终究是落了下来,溅入褥中,李靖梣刚欲拂拭,眼前却多出一方手帕。
“……你不是走了吗?”
“我不放心你啊。”岑杙为了让目光与她平视,便弓起了腰,笑容温和而有力,似乎一瞬间就扫荡了整个大殿的阴霾。举着手帕替她掩着眼眶的红。
李靖梣眼睛清凉了,耳朵却又烧红了,便偏开脸,似乎很是难为情。岑杙自然而然地坐回原来的位置,上前啄了她的凉唇一下,把她的难为情转化为更难为情。李靖梣恼羞地瞪了她一眼,那股不自在反倒是没了。
“清浊呢?”
“被奶娘抱走了。”
“那你都听到了?”
岑杙摊摊手,“听到了两分,猜到了五分。但还有三分,却怎么也猜不出。”说完眨眨眼,笑容里有所期待。
“……”
意料之中的,李靖梣再次沦陷于她的无辜笑容,其实也没什么好瞒她的,事已至此,她们的命运早已不可分割。何况她陷得那么深,本就有知情的权利。只是,这场涉及到国仇和家恨的隐秘脉络实在太长,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不急,反正现在春光正好,有大把时间。”
岑杙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引她到了院子里来,就在这暖阳下设了两把并列挨着的藤椅,躺下来,摆出了久谈的架势。不急不躁地等着对方找到那把开启心门的钥匙。而她也不闲着,将胳膊往耳边一枕,侧了个修长软糯的身子,就在她整理思绪时,先眯着眼睛饱偿起美色来。
因为有了阳光的照拂,那段不可告人的隐秘似乎也褪掉了陈旧的腐气,可以拿出来晒一晒了。
李靖梣吐了一口浊气,开始缓缓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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