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罹眸低闪过异色。
萧斐:“父皇,那是何意?”
明德帝叹了口气意味不明地看向他们,沉声道:“陈家。”
云层挡住月华,屋外冷风吹动树梢,发出簌簌的声音。
谢砚靠在墙上,视线落在缓慢移动的云层上。
顷刻,从黑暗中传出来几道微不可察的脚步声,谢砚闻声,原本深邃的眸子微微一挑,“来了。”
“你在等我?”萧罹拿着壶酒。
谢砚摇头,云淡风轻道:“没有。”
沉默一秒,他又补充了句,“你要这么想,也无所谓。”
萧罹嗤笑一声,走到他面前,将酒递上,“子钦,屋外这么冷,你就穿这么点?”
谢砚见他拿着酒,就知道今日入宫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不答反问:“你来做什么?”
可别是心里难受,来找他的小凤凰诉说心中苦闷来了。
萧罹莞尔,“看你百无聊赖,来纾解纾解你。”
谢砚跟着笑,侧目看他,月色下萧罹的脸庞看得并不真切,饶是这样,却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淡淡的梨花酒味。
酒夹着愁,两者掺和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
谢砚轻声道:“是你,来找我纾解你自己吧。”
萧罹笑,原话奉还:“你要这么想,也无所谓啊……”
“陈姝落水,打断了后面。”萧罹看着谢砚说道:“你看到了陈姝落水?”
谢砚并不否认:“看到了。”
可那又如何?
陈姝落水,谁都知道是有人故意为之。最后陈姝因落水而不慎扭伤了腿,那些背后之人也只会拍手叫好。
只要陈姝在皇宫内受的伤越多,那人就越是高兴。
谢砚看着桌上的杯盏,低声道:“沈黎寒也在,而且恰巧就碰到了这个。”
萧罹:“你怀疑他?”
谢砚一愣,看向他:“当然不是。”
“萧罹,你知道的,沈嗣犯了错,沈二公子若是再这么做,到头来被皇上猜忌,百害无一利。”谢砚道:“他不会做这种事。”
萧罹挑眉。
原来他这么想。
沈黎寒擅文,性子温和,光是从这点上看,他就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但谢砚说不是他做的,却不是从这点出发去分析,而是说,对沈家不利。
在这个关头,他若是还做出对沈家不利的事,倒的确是会被外人猜忌动机。
谢砚不想再谈这个话题,视线落到酒壶上:“四殿下这是,在皇宫遇到了什么,要来寻我纾解烦闷?”
“子钦。”萧罹像是想了很久,才说出来,“子钦啊,你……猜的都是对的。”
谢砚恍神,将身子做正了,定定看着他的眼睛。
“北夷攻入大楚边境……”谢砚若有所思,喃喃道:“这像是计划好的。”
萧罹:“父皇还未讲完后面,就被陈姝落水的消息打断了。”
谢砚看向他,眸色清明:“可你也猜到了后面,不是吗?”
“呃……”萧罹端起酒壶洒酒,却没有喝下去,“北夷来犯,各大家谁不想抓住这个机会?沈家经过猎场一事,正逮着机会立功补过,北夷在这时候来犯,镇远将军自然是首当其冲。”
“四大家族……范家式微,陈老家主是经历过两朝的人,她有野心,知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么个道理,自然也不会出手。”
谢砚道:“北夷来得这么巧,镇远将军不会看不出来的。”
萧罹道:“再者,沈二公子自幼饱读兵书,这么点道理,他不会不和他大哥讲。”
谢砚突然想到什么,问道:“镇远将军,已经……”
“是。”萧罹点头,“此事不能等,镇远将军,已经出战了。”
谢砚收回目光。
出战了,这么快。
看来确实是被催得紧了。
“镇远将军猎场负伤,本可辞去,却在第一时间请命出战,在百姓眼中,是为一颗保家卫国的赤胆忠心。在各大家眼中,却不尽然。”萧罹看着那杯酒说道。
谢砚:“身不由己,他没得选。”
“是啊……”萧罹道:“且不说此战败的成分极大,即便真是那阎王爷显灵不肯收镇远将军,皇上也会寻个理由削弱沈家……民心所向,胜之所往。镇远将军得了军心又得民心,父皇不会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背后那人能安排北夷来犯,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将军负伤卫国,九成战死沙场。
即便战败,到时候还乡,也是立下过苦劳,皇上定然不会再就前事而为难沈家。”谢砚道:“镇远将军,这……这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用自己的性命,以男儿铿锵的傲气跪死沙场,恳请皇上,饶恕沈家。”
一时间,两人皆陷入了沉默。
屋外云层移开,几道光照进屋内,谢砚拿起桌上那杯酒朝窗户丢过去。
窗架子被打落,伴随着酒盏破碎的声音,窗户「啪」一下合上。
萧罹淡淡笑道:“子钦,多好的梨花酿,可便宜了外面那些杂草。”
“没了杯盏,你便不能喝了?”谢砚瞥了眼酒壶,意有所指。
萧罹弯了弯嘴角。
谢砚佯装未看见,继续刚才的话题:“沈二公子无心朝政,此一战后,范沈两家皆不复当年,剩下郁陈两家,可这两家……”
谢砚叹了口气:“郁飞鸿年事已高,郁小儿子势力浅薄,拿什么和陈家比?”
萧罹总结道:“所以一切,都朝着对陈家有利的方向发展。”
谢砚道:“陈家想崛起,势必攀附权贵。”
萧罹皱眉,语气冷了下来:“可似乎……与他们走得较近的,是萧然。”
谢砚没有很快接下去,他看到萧罹缓缓拿起了桌上的酒壶,送酒入吼。
恍惚间,萧罹眉眼之中有了愁绪。
谢砚眸色一黯,还是将萧罹最不想听的那话说了出来:“所有人都在逼你争储,所有人都希望你是太子……只有陈家不是。”
萧罹只觉得喉咙很辣,头也开始发疼,他捂着头,讷讷道:“别说了……”
他不想当太子啊。
谢砚不顾萧罹模样,继续说下去:“陈家这些年闭门深造,如今倾巢而出,你说,他们……哪来的胆子?”
萧罹像是预料到谢砚接下来要讲的话,又朝嘴中洒了酒,企图以此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别说了子钦。”
“是……”谢砚看着萧罹痛苦的模样,最后说出了那两个字。
“右符。”
27、第 27 章
翌日萧罹从皇宫回来,谢砚见他,总好像是魂不守舍。
谢砚从萧罹那儿得知,沈黎寒入宫了。皇上此先屡次请他入宫不肯。如今,却是毫无征兆地同意了。
“沈黎寒自己提出来的?”谢砚看着桌上那盛开的梨花枝。
萧罹:“是这么说的。”
谢砚看向他。
“有人看到,陈老家主进了永昭殿。”萧罹神色暗沉,“除此以外……阿聋回来汇报,说是陈姝昨夜,见了一个人。”
皇宫守卫森严,陈姝又是一颗被利用得明明白白的棋子,能靠近她的,只能是明德帝信任的人。
之前狩猎陈姝受伤入宫,是她的哥哥陈临先进去陪她的。
谢砚轻笑道:“陈老家主怎么全靠孙子孙女,她儿子呢?”
萧罹摇摇头,并未理会他这含着嘲讽的玩笑话。
“陈姝不得宠,可近来一系列事下来,全围着陈姝在转。”萧罹道。
谢砚挑眉,摘下一片梨花瓣放在手中把玩,“陈老家主真是好狠的心……连自己的孙女,都不懂得手下留情。”
梨花瓣被捏皱,从手中滑落,掉落在桌上,萧罹皱了眉,说道:“不狠一点,怎么活下去?”
“比狠么……”谢砚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目光望向窗外,眉眼弯弯,说道:“陈老家主这一步,走得可是一点都不稳啊……”
陈香蓉先是将陈姝送入宫为妃,后又设法让陈姝落水摔断了腿,这下一来,便有了足够的筹码让皇帝心生愧疚。
明德帝就算再不打算宠陈妃,也要在面上做出一副不亏待的模样。而恰恰对于陈家来说,只要这样就够了。
只是这样就足以表明,明德帝依旧是看重陈家,那些大臣,也会选择继续支持陈家。
这几日边关战事吃紧,关于镇远将军的消息频频从北边穿过来,半数是好,半数为差。萧罹萧斐频频被召见入宫,萧然终于坐不住了。
大家都是皇子,明德帝的心偏得太过严重,严重到忘记了,即便萧然幼时烧坏了脑子,却也是个有嫉妒和功利心的人。
这样的人,正是陈家想要的傀儡,是将来若登上皇帝之位,能够一举将他推翻的不二之选。
萧然收到了一封信,是和当初范老知州收到的那封同样的信纸。
他依着那信的指引,偷偷跑到了信中所写的地址,见了一个陈家人。
雨噼啪地打在雨伞上,阿聋带着侍卫回府,在转角处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背影,下意识张开了口:“白公子……”
谢砚转过身来,轻笑着道:“不是白公子,阿聋,可别叫错了。”
阿聋连忙拱手认错:“白公子,是在下失礼了。”
谢砚摆摆手,阿聋见他一人站在雨下对着棵梨花树出神,挥手屏退了侍卫,问道:“谢公子缘何一人站在这?”
谢砚转身过来,抖了几下伞,若无其事笑道:“在想那棵树,在这一场雨过后,花都谢了,你们殿下最爱喝梨花酒,这往后,可如何是好?他没了酒喝,会不会发愁?”
“不会的。”阿聋微微敛眸,指着那棵树下:“那里,深埋了很多……都是多年前埋下的。”
最深的那罐,是七年前殿下和白公子一起埋的,藏了这么久,一直没舍得喝。到如今,也该是酒香浓厚了。
谢砚挑了挑眉,没有讲话。
“夜已深,谢公子早些休息。”阿聋行了行礼,他还有事先行退下了。
谢砚一个人站在原地,夜晚的风发狠似的呼啸起来,将雨点倾斜打入走廊,谢砚捋了捋潮湿的衣角,转身走入屋内。
萧罹困在梦魇中,房间内有倒在地上的酒壶,一滴一滴漏着酒。谢砚走过去,轻哼了一声。
自从上次与萧罹一起探讨过陈家的意图,他这几日便总是这般消极。
民间有传言,明德帝有意将太子之位传于萧罹,可这几日相处下来,到底是不是谣言,看得可是一清二楚。
只是躺在床上皱着眉的这个人,他自己倒一点都不想当。
谢砚无声在床尾坐下,理解不了原因。
“太子……为什么不想当……”谢砚起身把窗户合上,屋内隔绝了一点外界的喧嚣,“你若是争,萧然定然争不过。明德帝有意传位与你,你要是接了,陈家也不会有这些动作。”
谢砚觉得自己有时候就是看不懂萧罹,这个人心里,好像真的从始至终都只有白凤一人。
就算表面上说着他就是小凤凰,但其实在睡着的时候,嘴里喊的依旧是白凤。
就像现在,明明是因为太子一事而将自己灌醉,可最后睡着了梦到的人,挂在嘴边的人还是白凤。
萧罹额头上全是冷汗,像外面的雨点一样往下滑落,谢砚无声攥紧了手指,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贼。
一个无心无情的贼,入了一个满屋子都是小凤凰身影的狗窝。
那他算什么呢?
“萧罹……”谢砚捶在床板上,没能把萧罹吵醒,他困在梦魇里,嘴中一边又一遍喊着那个人的名字。
“白凤……”被褥变得褶皱,萧罹只是喊得越来越大声,好像只要这样,就能将那个人唤回来,“别走……我不该逼你的……白凤……”
谢砚散下了青丝,眸光闪烁,又在一遍又一遍听到白凤的名字时黯淡下去。
少年时的那场误会,害了白凤,由此产生的愧疚感也在少年萧罹的心里住了七年。
白凤被关在诏狱里时,少年萧罹发高烧,没能见到白凤消失前的最后一面。可那夜做的噩梦,却是无数次入了梦中。
“萧罹,你是不是喜欢我?”谢砚只是开玩笑般随口一问,却不想她问出这句话时,萧罹早就把他装进了自己的心。
见萧罹歪着头不讲话,谢砚也狐疑地怔了一下。
不会……被他说中了吧?
少年萧罹傲气强,更何况这么多天相处下来,谢砚与他之间的矛盾并没有解除过,这种话,怎么能承认?
“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少年萧罹眸子里闪过隐忍和怒意。
谢砚点头,拿起筷子吃饭,“那我就放心了。”
少年萧罹看他:“放心什么?”
“放心你没喜欢我啊。”谢砚莞尔,“你要是真喜欢上男人了,我还得想想怎么把你掰回去。毕竟外头的谣言传得这么盛,殿下将来真当上了太子,没有子嗣怎么行?”
少年萧罹放下筷子:“白凤,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谢砚扬着笑:“我知道啊。”
像他这样从沼泽里爬出来的人,哪有什么资格把自己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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