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顾晨星忍辱负重终于完成了上任总裁甩锅积累的繁重工作,一边踱步至窗边给女朋友打电话告状,一边听着电话那端女友签收玫瑰花后的尖叫,得意地扬起眉梢。
旷工的俞见一最终出现在了江城国际机场,正戴着墨镜仰头研究大屏幕上滚动的航班呢,手里突然被某路过的女性塞了根行李箱的拉杆。他勾起唇角回头,几步外同样戴着墨镜的宋瓷昂着下巴微微示意,俞见一便跟上去,顺便再一次摸了摸兜里那条他上周才从他奶奶家摸出来的珐琅彩釉流苏花苞古董手链。
夕阳在傍晚19:49落了下去。
错过了晚饭时段的任姝涵终于在天彻底黑下去的一刻,口干欲裂地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他睡得太沉,一个午觉破天荒睡了快五个小时,肚子饿得咕咕叫,骨头也像散了架,好在烧终于退了下去。
电视上的《friends》不知道循环播到第几次,手机掉在地板上也早没电了,任姝涵随手找了根数据线插上,又回来坐到茶几前,开始吃已经冷掉的饭菜。
综艺这会儿正在播他去夏之竹家路上的片段,任姝涵综艺影视什么都玩得来,二十分钟的车程被他拍得精华满满,没播的全被后期剪进了VIP花絮。
但依照节目组最初的设定,这一段其实应该是由夏之竹来完成的,只是任姝涵从来不愿意暴露私宅,这才托了经纪人去商议修改台本,如今看播出效果,也算皆大欢喜。
冷掉的粥比热的时候更难吃,任姝涵吃了两口就放弃去煮泡面了。
一期综艺有一个半小时,长公主欣赏自己欣赏得津津有味,收拾垃圾的时候都要暂停一下,免得自己错过零点零一厘秒。
这栋商业住宅每一层都有垃圾分类间,但任姝涵暂时懒得去。他以最快的速度将茶几马马虎虎整理一新,立刻期待满满地重新打开了视频。
正好进入190秒的广告。
“……”这综艺还做不做得下去啊?
短暂腹诽过小陈竟然忘记续会员,任姝涵终于磨磨蹭蹭地起身拾起垃圾袋,心不甘情不愿走向玄关的路上还记忆力非常清晰地把那束何路林送的花夹在了臂弯里。
任姝涵换鞋,任姝涵开门,任姝涵走出门外,被倚在墙边不知站了几个钟头的人惊得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薄迟像是睡着了,又或者冻木了,听到声响好半晌才反应迟钝地抬起头,目光虚浮地瞥过任姝涵惊愕的神情,最后落在他手中和垃圾为伍的花束上。
那仿佛被霜蒙住一般的眸光转了转,终于又恢复了柔软的清明。
“我来这里做什么吗?”
薄迟弯了弯眼睛,笑着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任姝涵晃了晃他手心里崭新的棉花花束,自问自答。
“为了确保花可以准确送达。”他说。
这是个寻常又不寻常的周一。
大家都在今天忙着送花,但也总有人别出心裁,与众不同。
临城,只剩一人的酒店双人标间里。
洗漱完毕的夏之竹擦着头发从淋浴间走出来,刚刚好看到桌上还没收回去的那张相片。
不是五年前的某个人,而是五年后的两个人——临走之前,席招拉着夏之竹在夕阳下拍了两个人的倒影,回酒店拿行李时顺便打印了相片留在房中。
拍立得相纸的色调偏浓郁,不像之前那张被塑封起来的席先生,英俊,但因为已经褪色的模糊画质显得十分冷淡禁欲。
不过无论是看不到脸的席招,还是看不清脸的席招,夏之竹都很喜欢,喜欢到忍不住要头顶毛巾湿发滴滴答答,一手一张对着暖色的壁灯欣赏。
“X”的通话邀请在这个时候响起。
明明胆大包天地把暗恋对象的照片在自己的手机壳后藏了那么多年,但当真的梦想成真,夏之竹却只敢傻乎乎地在通讯录里存男朋友的代号。
与他对比,席招就显得坦荡许多,备注直接就是“夏之竹”。而仔细想想,席招好像也只叫过他的大名。
夏目,阮塘,夏之竹。
那些更加亲昵的竹子、汤汤、糖糖,甚至是薄迟的“小塘”都与他们两个相隔很远。
夏之竹想不到席先生像别人一样亲昵称呼自己的情景,但想一想,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为数不多的包括自己在内的几个人会直接以大名称呼席招,那么当对方也是如此称呼自己时,彼此的名姓便成了世上最简短有力的一句咒语。
电话接通,背景音略嘈杂,听得出其中一道来自机场的女声寻人播报。
“要上飞机了吗?”夏之竹问。
“嗯。”席招答。
通话那端清冷的男声顿了顿,突然柔软了几分:“虽然有些迟了——夏之竹,七夕快乐。”
这是他们共同度过的第一个情人节,却在即将结束时以分离作为尾章。
夏之竹揭过相纸的背面。
那里有离开前的席招用钢笔写给他的第一封情信,并在此刻托付给了即将登上飞机的席招在人海中央念给他听。
“等到木芽花开,我会在秋天的家里等你,小夏老师。”
周一永不迟到,木芽花期也是一样。
第58章 “他会喜欢的”
清晨出门,夏之竹打碎了一只酒店的杯子。
磨砂半透明的漱口玻璃杯,在掉地的瞬间立刻四分五裂,夏之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来接他上工的助理小郑已经冲过来高声唱起吉祥话:“碎碎平安!”
上午拍戏,夏之竹正念台词,头顶的灯泡突然炸了。
此意外纯属意外,但夏之竹却意外地没有受到任何波动,仍然在所有工作人员震惊的目光中平顺地念完了自己的台词,可因为语气太平静,这一条最终还是被导演弃用。
中午休息后补妆,夏之竹口干舌燥地看向桌上的水杯。
小郑:“……哥,要不咱就不碰这些了?”
夏之竹收回手点了点头。
小男孩端着戳了吸管的杯子凑到夏之竹身边,在化妆师强忍的笑意里心有戚戚地蹲着问道:“小夏哥,你刚才怎么一点也不害怕啊?”
夏之竹吸了口温水润喉,顺着他压低声音回答:“没有啊,我怕死了。”
越害怕,大脑越空白,他表面上看起来越冷静。
小郑忍不住歪着脑袋笑了起来,一脸男妈妈的怜爱:“哥,你好可爱。”
镜中的男主角换了新的造型,纯黑的短发预示着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将无法自由烫染。夏之竹以前也是黑发,但他的发色天然偏浅一些,不像此刻黑得似由墨染,配上同色的瞳孔,竟在戏外也自然生出了淡漠不驯的气质——只不过一开口气质就崩了,竹子还是那个竹子。
这样的造型便是搭配简单的衬衫都像贵公子,偏偏夏之竹现在却穿着件亚麻色的囚服。
上午在“看守所”接受审讯的戏份夏之竹卡了许久,休息时仍然在无声地默念那自戏剧中摘录的台词。
“谁能脱得了身呢……”
化妆间的门从外面被推开了。
化妆师和小郑应声望去,瞧见似是要来给演员讲戏的导演,二人赶忙轻手轻脚离开,而都良已经走到了夏之竹的身后。
“我看过你之前拍过的那些东西,说实话,我很看不上。”
夏之竹的眼睫微微晃动,他睁开眼睛,与镜中神色平静的导演对视。
“你想好了吗,那个问题?”都良问他。
关于那个他为什么最终会选择自己的问题。
夏之竹只沉默了两秒便答:“V是我吗?”
镇定得很,一点也不像个正向教导主任口出狂言的小学生。
二人对视片刻,都良忽然笑了一下:“倒还不算太笨。”
夏之竹在心里轻轻松了口气。
“我很早就注意过你,这剧本起初以你为原型,但如今无论是剧本走向还是你,好像都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想太多。”
都良坐在了化妆师的转椅上,那面对监视器时永远沉默严肃的目光此刻竟意外地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怜惜:“V,我一直叫你V,是希望你真的入戏。但如今我却希望你既是V,也是真正的夏之竹。”
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但夏之竹还是听懂了导演想说什么。
都良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名片,放在了夏之竹面前的桌上。
“我是没什么好指导你的了,剧组请了赵先生来做心理方面的相关指导,有什么问题,你可以联系他。”
都良没有停留太久,夏之竹在他走后捡起那张设计简洁的名片,除了联系方式外,上面只有一行字:
心理医师 赵初和
“你今天看医生了吗?”夏之竹问道。
席招握着手机“嗯”了一声。
通话那端男孩子的声线不由自主地轻缓了些:“那你去看妈妈了吗?”
席招顿了顿,虽然幅度很轻,但还是点了下头,轻声回答:“去了。”
突然间“辞掉”星言的工作,一瞬间由总裁变成“无业游民”,席家上下很是为长子长孙震了一震。
席招对此没有做出任何解释,今天一家人聚餐,父母也意外地没有询问,只是在一片死寂的午餐之后,付郁再一次提到了何家的大小姐。
上一次她想让儿子与何莳相亲,席招直接把家里的阿姨开了,那之后付郁很是消停了一阵,如今约是觉得席招四下无援,她心思竟又活泛了起来。
但得到的答案还是一句“没空”。
丈夫打哈哈建议不妨让席岳去见何家小姐,误触雷区,二儿子还没来得及表态自己对冯珈的忠贞,付郁已经掀了碗筷转身离开。
她总是这样,闹得天翻地覆,理一理被争端弄乱的发梢,转身又可以留下优雅娉婷的背影。席招坐在楼下第不知多少次目视她头也不回上楼,再一次如往昔沉默地垂下眼皮。
离开后,他久违地又去见了赵初和一面。对方还是老样子,十句话里只有一句和正经事有关,剩下的除了八卦患者恋爱就是八卦患者恋爱,逼得席招终于忍无可忍问出了困惑自己已久的“你的行医资格证是从天桥下办的吗”。
没想到的是,这句话换来的却是对方愉悦至极的哈哈大笑。
赵初和说:“恭喜你,会挖苦人的席先生,你找到的解药比这间屋子里进行过的所有脱敏疗法都要更加有效。”
席招以前也会挖苦人,但通常只针对故意招惹的俞见一,且字数极少。他没兴致也从心底抵触与他人发生非必要的交谈,但在刚才,这位社恐患者很明显地进行了一次嘲讽,并且为此获得了医生的大加赞赏。
他似乎好了很多,也好像没怎么好,席招不通医理,不知自己的状态是否真如赵初和说的那样乐观。
一直以来,席招和人说话的时候总是看起来“心不在焉”,秘书、下属、同学、朋友……甚至在和母亲讲话的时候,他都习惯要先拿点什么带字的东西在手边翻看。
这是赵初和尽力却一直没能矫正的患者的坏习惯:席招从很小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当他不愿意交流时,通常可以用一些间接的方式令对方知难而退,代价也很简单——让他看起来既没礼貌又欠揍就是了。
可唯独在面对夏之竹时,席招愿意也倾向于去主动直视对方的眼睛。
都良说的话,席招一直记在心里,离开临城后,他也始终谨慎地与夏之竹保持着联系。
他们仿佛又恢复到了刚刚签订互助协议的状态,每日三次问候,偶尔语音,从不视频。若非今天想起来登陆了一下岛遇,刚刚好在游戏中撞见“汤汤”,同时又在现实中接到夏之竹主动拨来的通话申请,席招还可以隐忍更久。
“我和你说过吗,D在游戏里是我的好友。”
夏之竹坐在地毯上,下巴搭在床沿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手机屏幕里共同立在梦幻花海中的动物角色。
他今天回来后想了很多,想等到电影杀青,他或许真的应该联系一下那位赵医生。
夏之竹最近很明显地感受到,他开始有些无法准确判定自己身体中究竟哪些部分是V,哪些剩下来是夏之竹了。
这个以他为原型的剧本令夏之竹第一次陷入如此深的沉浸式体验,但却也似乎正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夏之竹自己。
对于演员夏之竹来说,这或许很好,但对于超忆症患者夏之竹来说,他近来的表现好像已经在让人担忧了。
试着在工作结束后找回自我的夏之竹想了又想,最终也只想到了给席招打电话和打开岛遇两个办法,而此刻,那位第一个喜欢“汤汤”至如今的人,就站在夏之竹的面前。
刚刚充值后换了一身金光灿灿装扮的小熊站在猫猫的对面,默认动作里,小熊仿佛知道操作它的人此刻心思如何,竟同时手足无措地背过手,紧张地踮了踮脚。
D是特别的,夏之竹想,但我却不知道要如何报答她。
席招看着iPad上呈挂机状态的两只小动物,轻声道:“也许他并不需要你的报答。”
夏之竹似乎笑了一下:“但这并不影响我想为她做些什么,对吗?”
真糟糕,又离谱,但席招好像真的如薄迟先前所言,竟然开始有点吃dshdjhajjshd和Lily的醋了。
可比起这些,他似乎要更加为夏之竹的温柔感到心动。
“他会喜欢的。”席招说。
无论什么报答,哪怕什么也不做,他都会喜欢。
夏之竹弯了弯眼睛。
“导演说下个月可以给我放一天假,也许到时我可以回去给莉莉过个生日。”
他的声音很小,刻意压低,像是那些初为家长的大人,怕轻易许诺后无法兑现令孩子伤心,却又忍不住向自己的伴侣提前分享可能的佳音。
席招回头看了一眼乖巧伏在地毯上注视自己的杜宾犬,脑袋跟着狗子同步地歪了歪。
房间的地上还摊着他从星言唯一带回来的东西——Lily从夏之竹后援会那拿回来的签名海报们。
海报上的字迹是席招看着夏之竹坐在自己面前认认真真写完的,明明早就知道内容,但当真的亲自收到,心底深处却还是亮起了那仿佛从来不曾拥有过的、只在孩子闭眼吹生日蜡烛时才会燃起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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