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陛下让他来,究竟是有所察觉,亦或只是单纯的怀疑公主有谋逆之心?
温姝没有想到,曾经他与隆庆王的云泥之别却在他们各自归附各自的命途之后重新有了交集,竟有眼下此番境遇。
隆庆王不再是隆庆王。
温姝也不再是温姝了。
他听到了自己干涩的声音,“王爷节哀顺变。”
隆庆漆黑的发披散着,眼像胭脂一样红。
“你对着我这张脸,竟也能叫出来王爷。”
温姝叹息,“殿下可否告知温姝宣门之变的真相,也让温姝死也做个明白鬼。”
隆庆看着温姝,思绪回到了多年前。
晋仁帝有七子,嫡长子乃正宫所出,是为太子,性子懦弱无能。
二皇子乃端妃所出,封蜀中王。蜀中王本有大才,可惜是个情种,当时与薛家的女儿私相授受,后来薛家的女儿却被指给了五皇子,自此一蹶不振。
三皇子一身旧病,是嫡出次子。
老四年幼夭折。
五皇子六皇子以及双胞的七皇子与七公主乃静妃所出,静妃与端妃同时入宫,乃亲生的姐妹,静妃更加得宠一些,隆庆自小便与端妃所出的二皇子亲近,端妃视静妃所出如己出。
晋仁帝在隆庆日渐显露锋芒的时候已经生了废立太子之心。
祁凛州当时已经猜度到了陛下属意于谁,自负的五皇子不能接受自己输给了胞弟,晋国的江山是他跟着陈昭的父亲陈老将军征战才能保住太平,遂与陈老将军商议趁先帝病重,后宫女眷去香山祈福之时传递假旨召回在外的各位王爷以及先太子。
诸位王爷一进宫门宫门便落了锁,他们还不知道这场鸿门宴将是自己的催命符。
十五岁的隆庆还没有对自己同胞兄长生出来戒心。
他带着伪装做小厮的隆裕进宫看望父皇,却在父皇的御书房外窥到惊人的一幕。
祁凛州一刀捅进三皇子的身体,病弱的三皇子还来不及挣扎便已身亡。高大的军人踩着三皇子的尸体走到太子身边道,“哥哥,非我无情,实是这大晋的江山交给你手中,祖辈的基业就完了。”
先太子面目狰狞呵斥道,“祁凛州,你不要以为本宫不知,陛下为何病重?那都是你下的毒!你从十年前就开始下了!”
祁凛州并没有否认,“成王败寇,可惜没有人可以听到你的声音了。”
先太子被刀尖穿胸而过,血淋淋地死了。
而祁凛州身边站着的是六皇子。
是六皇子处理的先太子与三皇子的尸体。
第九十二章
隆庆面无表情地捂住隆裕的嘴,拖着隆裕离开。
却撞见急匆匆小道赶来的蜀中王。
蜀中王道,“老五谋逆,老六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父皇病重,我将从父皇寝宫中出来,父皇如今已经出气多入气少了,亲自将国玺与密旨交到我手中让我一定要保你平安,隆庆,父皇这是将江山交到了你手里啊!”
隆庆双目血红,却并未被冲昏头脑,“国玺不能带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三人一道将国玺就近埋在了芳庭宫后院的梨树下,隆庆手中握着暗旨走宫中的密道逃出宫外。
祁凛州当时还不知道国玺丢失,宣门之变后他通过血腥的镇压与清洗当上了名副其实的皇帝,并在静妃回宫后敬静妃为孝仁皇太后,由陈老将军一手宣布伪诏号令群臣,群臣半信半疑然而国不可无主,事已成定局,又兼祁五确实有几分本事,便纷纷倒戈。除静妃外先帝其余后妃包括皇后皆数殉葬,一时间后宫哀嚎满耳。后来祁凛州遍寻不到国玺这才想到了那两条漏网之鱼身上。
祁凛州不知道隆裕也掺和进了这场宫变。
隆裕当日未得宣召只能假扮做小厮跟着隆庆,却看到自己的五哥杀人刀刀见血,自己的六哥在收敛尸体。
先太子口中声声道出先帝病重真相,蜀中王手中有国玺和暗旨。
隆裕决意用自己的命来保护隆庆周全。
隆裕隆庆与蜀中王逃亡路上本该按照一开始的谋划兵分三路,蜀中王西去蜀中,隆裕回京,因为并没有人知道隆裕入宫的消息,隆庆往金陵去。
第九十三章
隆庆以炭覆面,与乞丐为伍,天潢贵胄以剩菜剩饭持以裹腹,战战兢兢十五日终于被发现行踪,谁知隆裕根本未回京中,而是一路悄无声息地跟着隆庆,眼看隆庆危难之际现身,用药使隆庆丧失五感后穿上了哥哥的衣服。
那一年隆裕十五岁,下个月是她的生辰。
小姑娘背着昏迷的哥哥放上了从潼关去往金陵的摆渡船,然后回到他们躲藏的农舍中,在追兵来的时候烧了一把通天血红的大火,于一众追兵的眼中寸寸化成了灰。
隆庆在金陵的船上醒来。
流民遍野,浊浪滔天,何处是他乡?
一路辗转回到了京城,彼时隆裕日久未归,隆裕身边的丫头锦珠一直替隆裕瞒着众人。
锦珠将隆庆当做隆裕,隆庆将事情和盘托出。
锦珠跪在地上声泪俱下,“主子死的冤枉,求王爷替主子报仇。”
他的哥哥们杀了他,他的母亲背叛他,他的妹妹因他而死,疼爱他的姨母被一道旨意殉葬。
他的亲人们在皇权下倾轧碾压,你死我活,而他却在十五岁的时候才看清楚了真相。
隆庆血铺了满眼。
此后世上再无隆庆,晋国多了一个好养男宠的长公主。
而蜀中王那侧在追捕众摔下了悬崖,虽然保住性命人却伤了脑袋。
知道国玺的人隆庆死去,只有蜀中王清楚,为了知道国玺的去向,祁凛州没有对蜀中王再下毒手,而是放这个疯子回了在蜀中的封地。
静妃做了太后,她知道自己这个太后的位置身上有自己小儿子的血,然而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另外的两个。
在静妃处死去的隆庆已成了弃子。
祁凛州封隆裕为长公主,封六皇子为德亲王。
祁凛州登基后异族悉平,边境安生,不怪陈老将军会选择站在他那一边。
陈老将军要的是征战外夷的雄主,并非前呼后拥的明君,而祁凛州入了他的眼。
这是男人们杀戮的世界,陈家择雄主而栖,方可保武将一门世代不息。
第九十四章
祁五登基后因对死去的隆庆心中有愧,对隆裕疼爱有加,隆庆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皇妹,与皇帝虚以委蛇,并暗中与蜀中两位世子多有联系,若没有国玺他祁五永远得位不正,无法辟开市井间关于他夺嫡的流言。可惜最后薛妃这个蠢货用此争夺太子之位。
隆庆知道皇兄属意的是年幼的三子祁清。
可惜隆庆不会让他如愿。
皇帝身边的大监昌巳是隆庆的人。
昌巳本是先帝身边的老人,这么多年一直隐忍伪装并在皇帝的膳食中下当初祁凛州给先帝下的慢性剧毒,若加大药剂,只怕祁五一两年之内就会一命呜呼。
隆庆与陈昭的婚事是隆庆为自己留的后路。
陈老将军既然当初跟着祁五,必然站的是祁五。
而若是自己的身份曝光,陈昭是自己的驸马他如何能脱得了干系?
即便皇帝短时间不追究,也免不了与陈家生了隔阂,这隔阂能坚持几年不让陈家垮塌呢?
陈家对皇帝的多疑性格比隆庆更加了解,陈老将军在的时候还不好说,如今可是人走茶凉,旧情还有多少?
到时候陈家只能被迫站在隆庆的船上。
祁五只知国玺不知密旨,且有了陈家的支持,这世道就要翻天了。
于隆庆而言一切皆可利用,所有人都是他盘上的棋,包括他自己。
蜀中有不少奇药,有一种名为白苓的药材服下之后能更声易音,只是这药要长期饮用,一日不服则原声毕露。
隆庆饮这伤身的白苓十二年,宽大袖裙下的身形如女子般纤瘦,没有人去扒他的衣裳,又有谁知道他是谁。
与府中男宠翻云覆雨的女子,实则都是熄灯后穿着公主服饰的锦珠。侍寝之时点起的迷香足够让这些男宠们分辨不清。
或许连锦珠自己都不知道她跟过多少男人,但她心甘情愿。
隆庆日日瞧着镜子中的自己,恨不得砸碎镜子里的人。
他伪装做了十二年女子,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女子妩媚起来是什么模样。
亲生母亲就在宫中咫尺之遥他不能去质问一句,亲妹妹的坟墓就在皇陵中他没办法为她更名立姓。
他一人困死在了筹谋算计之中,与仇恨为伍,食梦魇而生。
这张面具戴的太久了,一个人太过孤单,迫不及待地想拉着谁一同观赏自己光鲜亮丽的皮下丑陋的模样。
而这个在他眼中已经是将死之人的少年却在听完自己的故事后没有露出鄙薄的憎厌。
他说,“隆庆王当年的声名,温姝仰慕久矣。”
隆庆死了十二年。
没有想到十二年后还有人在他面前说一句“仰慕久矣。”
隆庆笑了起来,他看起来像个美貌的疯子。
第九十五章
明月粼粼。
温姝的脸比月亮更白,他对面的隆庆像一幅雍容的画。
梅子酒的香气散尽了。
“温姝,那么多人糟践你,你可有想过报复?”
隆庆的声音带着蛊惑。
温姝抬起了落满月色的脸。
“殿下身边死了那么多人,您可有想过报复?”
隆庆叹息一声,“我喜欢杀人,听人的惨叫。你跟着皇帝,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报仇?”
温姝反问道,“殿下谋逆,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天下人?”
隆庆便又笑了。
“温姝,是我小看你了。”
“殿下要杀了我吗?”
“不,我要把你绑起来,让你没有办法逃跑,也没有办法传信,必要的话我会割了你的舌头,打断你的腿。”
温姝盯着他衣裙上鲜亮的牡丹,“那殿下杀了我岂不是更加省事?”
隆庆却摇了摇头,“我喜欢你的皮囊,欣赏你的胆魄,怎么舍得杀了你?”
第九十六章
温姝叹息。
隆庆笑了,“你为何不跟着我?日后若是事成,祁睿不会有好下场。”
温姝道,“我跟着陛下祁睿也不会有好下场。”
隆庆道,“可是跟着我祁睿会死的更早。这所谓的盛世不过是用蝼蚁的命铺杀出来的血路,你效忠的君王不过是个见色起意的昏聩男人,你到底为什么在犹豫?所谓忠君之道,温姝,你莫忘了一件事,本王才是正统。你忠的是君王还是百姓,效的是规矩还是皇权?”
隆庆所谋是牵动国本的大事,不论以前如何现在坐上皇位的都是祁凛州。
今上的本事温姝清楚,到时候鹿死谁手未可知。
隆庆若是赢了倒还好,若是败了温姝也要跟着死无葬身之地,这趟浑水一一
他到底淌得淌不得?
所谓百姓,所谓君王,所谓规矩,所谓皇权,不过都是争名夺利的幌子。
曾经的温姝看不破,如今的温姝只忠于自己。
而若是不应,眼下只怕就要死在隆庆的手中。
这消息要不要想尽办法送入宫中,温姝也还没有决定。
或许他对那位曾名满京华的隆庆王,始终存留一分恻隐之心。
温姝垂睫道,“殿下让我考虑几日再回复可好。”
隆庆捏紧了温姝的面颊道,“那便好好考虑,若是考虑不清楚,就不要下榻了。”
在隆庆就要离开的时候,温姝忽然道,“殿下的本名是什么?”
隆庆缓慢道出了一个多年未曾启齿的名字,“祁凤霄。“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
先帝当年为他的七皇子取凤霄二字,为他的七公主取琼玉二字,大约是盼这两个孩子日后永远生在温柔富贵乡中,不识人间疾苦。
可惜最后先帝去了,玉树琼枝坍塌,凤阁龙楼不复。
今日温姝问起,隆庆才想起来他还有这样一个名字。
祁凤霄的一生戛然而止在一片通天的血海中,他回来报仇,也回来杀人。
第九十七章
自那日隆庆离开后,絮云斋被封住,宫侍悉数被遣散。
消息传到了阆苑阁。
没有人知道温姝做了什么才惹怒了长公主。
顾翊抚摸着怀中新养的白猫低声道,“走吧,咱们去看看他。”
顾翊买通了看守的护卫,在温姝被锁起来的第二个夜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絮云斋。
顾翊绕过屏风,看清了梅花画屏后的情形。
温姝双腕被细软的红带缠绕一圈又一圈,红带系在檀木上,稍一挣动便会勒进血肉里。
顾翊怀中的白猫喵呜一声从他的怀中跳了下来。
温姝疲倦地睁开了眼睛,见是顾翊,微微侧过了头。
顾翊冷笑,“怎么,不想见我?”
温姝声音嘶哑,却并不露怯,“公主已经答应将你交给我处置,顾翊,你以为自己还能如此嚣张?”
第九十八章
顾翊叹息,“不论往后如何,今日在砧板上由人鱼肉的总归是你。”
顾翊骨节分明的手指攥住温姝的发逼迫他将脸面向自己,温姝却闭上了眼睛,“多看你一眼都嫌脏。”
顾翊细长的眉挑起,“你和我,究竟谁比谁干净?”
温姝猛地攥住了手指。
顾翊笑了,“我派常雁去杀顾绪,本想将顾绪的死栽赃到你头上,谁知易欢与陈司礼竟然包庇你,那两个色中恶鬼,若不是被你的身体取悦,又怎么会舍不得你?”
秋狩已经过去一年,始作俑者业已得到了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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