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他是皇帝,整个宫廷都被他掌控在手中。那尊棺材里面也并不是空的,陆明煜不至于留下这么大破绽。三个月过去,里面的尸身早已开始腐败。这么想来,就算燕家起了疑心又能如何?只要他们不见到燕云戈本人,事情就不会出变故。
想明此节,陆明煜豁然开朗。
李如意正大气都不敢出,忽听天子道:“午膳还是摆在永和殿。”
李如意心尖跳了一下,想,陛下的心情仿佛又好起来了?
真是怪哉。不过,李总管秉持着装聋作哑的宫廷生存原则,恭恭敬敬地应了声“嗻”。
这天,燕云戈照例一边在永和殿院中练武,一边等待天子前来。
日复一日的过法是有些无聊,不过想到天子笑吟吟与自己讲话的模样,他又觉得一切都值得。
尤其是今日桌上,皇帝时时看他,面上总带着笑意。燕云戈心中一动,微笑着问:“清光,可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在他想来,自己听到的答案应该和朝堂有关。燕云戈对这些兴趣不大,但他喜欢看陆明煜专注注视的样子。明明是一朝天子,家国天下都被抗在肩上。可那短暂一刻,又仿佛只属于他。
然而出乎燕云戈意料,皇帝的答案是:“我也练了这么些时日,是不是能试着拉四石弓了?”
看模样,很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
燕云戈失笑,回答:“想来可以试试。”
“既到了三月,”陆明煜半点提起自己一个时辰前还深有烦忧的意思都没有,继续闲闲和燕云戈讲话,“春猎的事该备上。上林苑离长安不算远,可毕竟要走上十天半月。到时候,云郎,你可不能把我忘了。”
说着,还乜斜燕云戈一眼。
燕云戈微顿,遗憾:看来是不打算带我去了。
陆明煜看出他的想法,只做不觉,仍然说:“……若我到时候能好生在马上拉弓、射箭,你想我如何赏你?”
燕云戈听着,面上重新带笑,回答:“我上次‘讨赏’,得了你的字,又得了,”看一眼陆明煜的唇,把下面的话含混过去,语气里都是暧昧的意思,“再有下次,自然也要如此。”
“你倒是不贪心。”陆明煜笑道。
笑的同时,还摆一摆手,意思是要李如意带宫人们撤下桌上碗盘。
李如意有眼色,离去之后顺道关上屋门,再没回来。
而在闭起的门扉后,天子靠近他的云郎,嗓音慵懒、愉快,说:“若是只要如此,朕现在就能赏你。”
燕云戈低低“唔”了声,想,自己若是正经人,这会儿就该劝陛下莫要白日宣淫。
可他不是。所以这个念头只是浅浅从燕云戈脑海中浮过,很快消失。他揽住天子的腰,把人带到自己腿上,半叹半笑,唤道:“清光啊。”
他不知道皇帝是否有在春猎不带自己一事上做些补偿的意思。总归,这日的陆明煜给燕云戈的感觉十分不同。
原先的陛下就很主动。到现在,更是又多三分热情。
他坐在燕云戈腿上,捧着燕云戈面颊,一遍一遍吻他,低低叫他的名字。
“云郎、云郎……”
燕云戈听得心热不已。尤其是到后面,天子吻着他眼角,用笃定、几乎有些“独断”的语气说:“你是我的。”
燕云戈不由自主地重复:“我是你的。”
陆明煜瞬时笑了。他显然很满意燕云戈的回答,眉眼里都带着餍足的意思。燕云戈看在眼中,手指微动,有些将天子下颚钳住,再吻他,问他“你是不是忘了什么”的冲动。
可是总有顾忌。
他怀里的是天下之主。他给了燕云戈很多特权,可燕云戈仍然只是一介平民。他可以恃宠而骄,叫着皇帝的字,在皇帝面前称“我”,可——
刚想到这里,皇帝亲昵地抵住他的额头。
“我也是你的,云郎。”
燕云戈瞳仁颤动。
陆明煜温柔地、诱哄一般地说:“你留在宫中陪我,爱我、待我总如今日这样好,那我就是你的。不会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
燕云戈面颊微绷,难以置信,自己竟然听到了这么一番话。
他不知道,陆明煜最初只是想稳住燕云戈的心态,让他在自己不在的时候也好好待在宫里。说到最后,却有了几分真心,想起自己从前的打算。
“总有人催我纳妃,可我不想。再过一两年,我就去宗室里寻个一两岁的孩子来。到时候,他管我叫父皇,管你叫爹爹?”一顿,笑了,“不过只能私下叫。唔,我教他读书治国,你教他骑马练武。被我们养大,那就是我们的孩子。”
燕家不想让三皇子之子在法理上成了陆明煜的儿子,无妨,只要他把消息放出去,总有人上赶着来给他送皇嗣。
不过是管旁人叫爹,收获的就是至高无上的权柄!这买卖太划算,总有人甘之如饴。
至于三弟那个儿子。燕家若是识趣,就让他顶着燕姓长大。若不识趣,无妨,总归三皇子不能、不会有一个亲子。
在燕云戈看不见的地方,陆明煜眼中划过一丝狠色。
他的嗓音愈发柔和了,一边讲话,还一边去吻燕云戈,问他:“这样好不好?我知道,留你在宫中太委屈你。可你我是这样的身份,想在一起,总要有许多不易。”
燕云戈听着皇帝的话,心尖一下一下抽着。
他像是被灌了一壶酒,顺着陆明煜的话音,醉入一场沉沉梦里。
他想:是啊,我从前总想着自己每日被拘束在宫里。可清光面对满朝臣子,宫中只有我这么一个男人,他又要承受多大压力?
“我知道,”燕云戈道,“清光,我等你回来。”
陆明煜便笑了,吻一吻他,答应:“好。”
他们度过了一个颇愉快的下午。前半段,在床榻上欢愉。后半段,趁着天色未完全暗下,陆明煜与燕云戈来到院中,检校自己这段时间锻炼的成果。
结果出乎意料的好。有了这段时间的刻苦,加上燕云戈教他的发力方式,陆明煜已经能拉开五石弓了。
箭矢飞出,稳稳扎在靶心。陆明煜回头一笑,俊美的容颜里带出几分明艳。燕云戈看在眼中,又是心动。
燕家与刑部轰轰烈烈地查起郑、郭二人在上元节时“听说”的言论时,春猎的准备也没落下。出发的时日已经定下了,正在三月中下旬。
陆明煜冷眼看着,知晓此次燕党的动静果真雷声大、雨点小。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仍在试探陆明煜。
陆明煜心中冷笑,权当什么都不知晓。偶尔问一句调查进度,看郑恭绞尽脑汁给自己编出答案,竟然还从中察觉趣味。
转眼到了要出发的时日。陆明煜清晨起身,从永和殿离开,一派神清气爽。
偏偏走到一半,记起:“李如意,咱们走的时候,是不是没拿弓?”
李如意一滞,原来要把皇帝这些日子用的那把弓也拿去吗?这可真没想到。
他咽了口唾沫,回答:“陛下,上林苑中自有弓箭。”
陆明煜瞥他一眼,面色淡淡的,说:“还不回去拿。”
李如意应了,正满心懊恼,皇帝又来了下一句话。
“不,”他想了想,“还是我回去吧。”
李如意瞳仁微微缩小,唤道:“陛下——”
“时间还早,”陆明煜说,“不会耽搁。”
他不会承认,大约是这些日子和燕云戈相处太好,自己不过刚刚离开永和殿,竟已经有了些许思念。
想再看燕云戈一眼,哪怕只多说两句话都是好的。
皇帝发话了,宫人自然要遵从。
不多时,龙辇重新停在殿前。陆明煜下来以后,未让人通报,而是径自走入院中。
他面上含笑,想:见我回来,云郎定然万分欢喜。
一边想,一边往院内看去。
燕云戈正在其中,与人讲话。
这不稀奇。问题在于,和他讲话的,是一个不在永和殿当差的眼生宫女。
陆明煜眼皮一跳,面上的笑容瞬时收敛,成了一副莫测神情。
第19章 宫女 “将军,你竟然真的在这里?”……
李如意小心翼翼地看着天子,心中叫苦。虽然原先时间还早,可这一来一回,恐怕要耽搁出发的吉时。
但皇帝自己都不在意,他好像也无需在意。
正当李如意勉强静心时,陆明煜动了。
他从原先的隐蔽处走出,动静让燕云戈与那宫女察觉。
见了陆明煜,燕云戈惊讶,但也含笑走来,说:“怎么又回来了?”
还是很亲昵,又惊喜。看样子,如果不是光天化日、宫人目光之下,他能直接把陆明煜搂在怀里。
见他这样,陆明煜的神色缓和一些。
他微笑着说了句“李如意这家伙,竟忘了拿我这些日子惯用的那把弓”,又转头,往李总管的方向看一眼。
李如意连忙笑道:“是奴才考虑不周了。”说着,亲自小跑着去取。
陆明煜回过脸,面上还是笑,说:“我怕他办事再出岔子,时候又还早,干脆一并回来盯着。”
这理由就很强行了,几乎明摆着告诉燕云戈,皇帝就是回来看他的。
原先因陆明煜离开而略显失落的心情重新转好。燕云戈不戳穿皇帝隐晦的关心,只说:“原来是这样。”
“正是,”陆明煜一本正经,“你可莫要多想。”
燕云戈忍着笑,回答:“一定不多想。”
陆明煜笑笑。铺垫得差不多了,他终于看向那个与燕云戈讲话的宫女。
早在见到天子的时候,宫女就跪了下去。
陆明煜看她片刻,语气温和,问:“你是哪个宫的,怎么在这里?”
在他摆出的态度下,那宫女显得紧张,但还能答话,说:“回禀陛下,奴婢平日在司衣司当差。来永和殿是找在这儿伺候的芳草,前几日与旁人说起时,才晓得芳草原是奴婢的老乡。
“奴婢进宫也有八年了,芳草比奴婢晚些进宫,奴婢便想问问她,可有听说一些奴婢家中的状况。陛下,奴婢知罪了。”
按照宫规,宫人们在哪个地方做事,就只能在那个地方活动,除非有特殊差事。
宫女请罪也是为了这个。一般来说,只要没有利益纠纷,宫人们就会对同僚私下走动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她直接被皇帝抓包了,哪里还有通融的余地?只能指着皇帝金口玉言,饶过自己。
陆明煜还是含笑,没应她后面的话,而是说:“哦?你家是如何状况,一个老乡如何知道?”
宫女身体颤抖一下,伏在地上:“奴婢家中曾闹出些丑事,的确整个乡都有听闻。”
陆明煜看她,眼神逐渐冰冷。
自己刚一走,此女就来永和殿。
永和殿里是有个叫芳草的宫女没错,陆明煜也知道,如果自己去问芳草,对方多半真能对此女家中状况说出一二。但是,他心中还是升起警觉。
时间太巧,陆明煜难以放心。
再说了,这个宫女的出现也提醒他,虽然宫廷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但此去上林苑,毕竟要走十数天。燕党明显不死心,哪怕这个宫女和他们无关,也难保燕正源不会让其他人来永和殿试探。
陆明煜蓦地觉得,自己之前的考虑还是太不全面了。把燕云戈留在宫中真的对吗?还是说,这根本就是把人递到燕家面前?
相比之下,如果带燕云戈离开。接下来半个月,燕云戈可能过得憋屈点,只能待在他屋里。但好歹是在眼皮底下,时时盯着,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正好李如意回来了。他身后的小太监拿着陆明煜要取的那把长弓,恭恭敬敬地站着。
陆明煜扫去一眼。正如他决心鸩杀燕云戈那晚一样,当下,他同样迅速下定决心。
“云郎,”天子没再理会犯错的宫女,而是又看向自己的情郎,微微笑一下,“我改变主意了。”
燕云戈一怔,问:“什么改变主意了?”
陆明煜笑道:“你还是‘多想’吧。”一顿,嗓音放低一些,又轻,视线更是挪开,看向一旁的树枝,“我回来,也不光是为了盯着李如意。”
燕云戈心尖跳了一下,有些琢磨不出陆明煜话中的含义,但还是道:“清光……”
“我有些舍不得你。”陆明煜轻快道,“你想和我一起去上林吗?”
燕云戈眼睛蓦地睁大,不可思议地看他。
“这是什么表情?”陆明煜失笑,“不想去?”
“自然是想的!”燕云戈迅速道,“清光,我真的能去?”
“有什么不可以?”陆明煜下巴抬起一点,显得骄矜,眉眼却还是含笑,“不过,你去了,可不能用‘云郎’的身份。”
燕云戈应了声“是”,陆明煜又道:“虽然是去春猎,但你多半上不了猎场。”
燕云戈心中遗憾,口中则道:“我原先就是去陪你的。上不了猎场又如何,只要上得了……”看一眼皇帝,微笑,“不就好了?”
陆明煜笑骂了声“没规没矩”,随后便转身,要再上龙辇。
燕云戈跟在他身后,隐晦地瞧了眼伏在地上的宫女,眉尖拧起片刻,正不知自己要不要多说一句,就听李如意吩咐:“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人带去司正司。”
司正司是负责管理宫中案件的部门。另外,宫女太监犯了错,也归此处处置。
李如意这么说,意思很明显。一个犯错的宫女,正好被拉去杀鸡儆猴。
一直到上了龙辇,陆明煜都能听到身后宫女的求饶声。
他皱皱眉头,没理会,而是对李如意道:“给云郎备身内侍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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