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本性暴露的燕九支拢着衣袖被堵的难堪又哑口无言。
文官顾通判脾气不好那是登州人尽皆知的,就连知州沈节平日里也只能避免交锋,搏个好脸色,其他人另说。
折腾许久,好容易送走了两尊大佛,待厚实的木门关上,原本堆笑的燕九支霎时脸色阴翳,抬手招来一个小厮。
“去和那边说,最近‘海鱼’卖的多,铜料紧缺,速补。”
第一百章
燕九支的口信七绕八绕传到另一边耳朵里时,已经是多日之后。那人听了淡淡道:“燕九支是愈发大手大脚了。朝廷派去的人就在登州,他也不知收敛,真以为陈君琮是文官就不放在眼里么?”
手下隔着帘子跟着里面的人影附和讥讽,“商人重利,眼界只有芝麻大罢了。若非便利,这等蠢人哪里能得王子青眼,咱们要不要告诫一声?”
“任凭他去。燕九支既然要,咱们就给。卖的越多越好。”
两边的侍女慢慢掀了帘子,一人头戴金莲冠,以嵌金线的长鞭做腰带,负手踱步走近。放眼望去,通身贵气难攀,正是大行王子江冶。
前来回禀的人扫视侍女,上前低声问:“‘海鱼’终归小打小闹,咱们何不让人撺掇燕九支把那弗朗机……”
“不可!”
他话未说完便被江冶打断,接着就被冷声训斥。
“你也跟着燕九支犯蠢了不成?一旦让那群人得了弗朗机,衡朝如何是管不着。可大行若真入主中原,黑洞洞的炮口对准的就是咱们。”
一言惊醒梦中人,手下再不敢自作聪明。
江冶呵斥完,复又示意对方凑近耳语,“找个身手好的去燕家,把弗朗机的图纸……”
日子到了八月最热的时候,裴潋正与孟阮清在三司中商量裁官一事,却听得一个雷霆般的消息。
大行首领病亡,二王子江冶当夜便叛变,不到两个时辰就弑兄夺了江渌的王位。
事情变化对衡朝并不有利。若是江渌统领大行,就以对方玩乐的性子,衡朝许还能安逸多些年。然而如今野心勃勃的江冶叛变,只怕才真的要起风雨了。
已成定局的事,没人在乎江冶如何得手,以及弑兄的狠辣。就连旧党的人也无心抓着新党在常朝上吵吵嚷嚷,满脑子都是大行和衡朝瞬间紧张的局势。
“榆关如今是谁镇守?”
官家不大的声儿倒让文武百官俱是一个激灵打足了精神。两方暗自余光审视。最后还是枢密使回了话。
“是周戎镇守。”
大行要是有动作,榆关必然是第一道防线,只因其紧挨着大行边界。那里常年重兵把守,也是大衡最难攻的地儿,而周戎也是老将。
本以为官家还会问上几句,没想到再没了下文。反倒是殿中侍御史宋遗青突然冒出来参了一本。
“臣弹劾枢密使之子嚣张跋扈,欺男霸女。”
短短两个词的形容让旧党心中一惊,视线先是略过御史台领头的赵晏臣,然后才齐聚在宋遗青身上。
枢密使家的那位如何他们私底下都知根知底,说是怀京第一纨绔都不为过,凡是听闻说亲的是枢密使的儿子,几乎都退避三舍。奈何枢密使一职位高权重,寻常人都无法硬碰硬,就连许多官员也只能抱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心态。
话说回来,心照不宣是一回事,但宋遗青捅了这层窗户纸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恰逢榆关后弹劾一本,赵晏臣最先反应过来,紧接着补充,“臣亦弹劾枢密使之子,枉顾父母教诲,不听劝言。”
被弹劾的当事人这才脑袋转过弯儿,顿时头冒冷汗。好好的常朝竟是涉及了文武之争。宋遗青弹劾一事若是扯不明白,那他的官位可能就此丢了。
一向不苟言笑的赵晏臣看着也是弹劾,实则是尽最大的限度把罪名从枢密使身上摘出去。所谓“子不教,父之过”。纵容儿子和屡教不改那不可相比,也不敢比。
最后自当又是劳烦大理寺张文裕跑断腿。枢密使战战兢兢下了常朝,心里却在庆幸一件事儿。宋遗青弹劾归弹劾,但儿子没有官职,只要不犯杀人的事儿,都没什么大碍。
新晋秘书少监顾怀壁与中书令陆仕觉同出了崇政殿,还未下丹墀阶,就见陆仕觉盯着还在庆幸的枢密使道:“官家想把枢密院的铁链从文官手里撤了,这弹劾哪里能轻巧糊弄过去。”
刚入了朝堂一年的顾怀壁有些惊愕对方心思细腻,但转念一想,站在这里的哪个不是人精?
“只因一个弹劾便动摇枢密使,是否不切实际了些?”顾怀壁满怀疑虑问。
陆仕觉冷声轻笑,“就因为不起眼,才容易忽略。风浪不到眼前永远不知道它会有多凶猛。”
说完又反问:“近两年新锐诸如谢谦,宋遗青,秦祈类多是新党,何故顾少监反其道而行之?”
话中多的是试探,并无恶意。顾怀壁却禁不住拉了脸,冠冕堂皇道:“志不在此罢了。”
其实他装着一件不为人知的事儿,而裴潋等新党便是罪魁祸首。
第一百零一章
与许多人浮于权谋波涛汹涌不同,宋复有意无意走在裴彦傅身边,负手侧身寒暄,“裴相生了个‘好儿子’啊。”
一向独善其身的裴彦傅开天辟地懵了,心道今个太阳打西出了不成,老滑头宋复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还敢阴阳怪气到他头上?
宋复如今才不管自己阴阳的谁,左右知道儿子断袖后夜夜失眠,又惶恐夫人知晓,吃不了兜着走。他不好过,教出裴潋的裴彦傅也别想好过了!
打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思,认定了自己儿子被裴潋带歪的宋复又挤出讽笑来。
“您还不知道呢?”
裴彦傅官位在对方之上,看着就不是能一而再再而三容忍的人。他老脸一拉,不悦道:“宋右司有话不妨直说。”
实则心里在骂:我知道个屁!
宋复斜眼冲裴潋方向努嘴,低声耳语,“令郎可是与犬子断了袖。”
冷不丁被扔了个轰天雷的裴彦傅愣了。
不知为何,原本还抑郁儿子断袖的宋复瞧见对方这般模样,忽而涌起难言的舒爽畅快。
断袖之癖各朝代都有,怀京还有侍候贵族子弟的小倌,虽然裴彦傅从未踏足过那种地儿。他下意识要否认,但转脸瞅见自己儿子舔着脸皮和宋遗青套近乎的模样,突然噎的说不出骂人的话来。
宋遗青原本还在忍受裴潋漫天找理由亲近,就听得有人叫自己,举目一看,裴潋的老子,身边还有自己的亲爹。
裴彦傅把人叫到身边,抛却同僚身份,斟酌良久问了个十分真挚的问题。
“你怎么就看上我儿子了?”
话一出口,四人间的气氛变的异常微妙。
宋遗青猛然抬首看向亲爹,满脸“你说了?!”
宋复气定神闲回了个眼神,意思是“我就说了!”
裴彦傅很纠结,暗自感叹“我怎么就说了。”
只有裴潋满腔复杂溢于言表,忍耐不住发牢骚,“您真是我亲爹。”
四人在诡异平和的情况下接受了事实,只不过多了个和宋复一样诚惶诚恐夫人会知道的裴彦傅。
嘶,想到这个就耳朵疼。
这下好了,两家不仅同是皇党,还因晚辈多了层莫名其妙的关系。
宋复觉得,自家养的白菜被猪拱了,造孽!
裴彦傅觉得,自己养的猪拱了白菜,造孽!
在张文裕兢兢业业处理之下,总算把枢密使之子的事儿详细罗列呈给了官家,记录其所涉猎之事的劄子竟长达三尺。
赵晏臣在崇政殿上的说辞没能保住枢密使的乌纱帽,哪怕旧党据理力争也无济于事。官家有意震怒之下,命当初弹劾的宋遗青跟随大理寺亲自去拿的人。
内城的人今日大多目睹了怀京第一纨绔被捉拿,大快人心之下又猜测是否因党派之争,毕竟达官贵人住的城北许久未曾有这般大的阵仗了。
枢密使庭院内,宋遗青黑着脸负手跨出门槛,身后跟着老泪纵横的枢密使不断求饶。
“宋御史网开一面罢,宋御史……”
方才大理寺的人冲进去拿人时,枢密使的儿子竟白日狎玩小妾,猛然被白花花的肉体相贴污了眼的宋遗青抬手示意张文裕,毫不留情道:“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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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又是一阵鸡犬不宁。张文裕配合的好,让人写了封条用面糊直接贴了枢密使的府门。按照官家的旨意,枢密使本人削官没收田产,其子按大衡律法杖责一百,关押起来。
枢密使本人听了旨意差点昏死过去,待缓过气儿来不断哀嚎,“百杖会打死人的……我儿受不住啊……”
从太祖时就用来限制武将权力的枢密使这条铁链算是断了。枢密使一职乍然空缺,旧党自是多番借边关情势催促定接手的人选,可官家却迟迟没了动静。
直到一个劄子自登州历经颠簸辗转至京城,孟阮清风风火火推开三司的门心急如焚道:“登州出事了!”
第一百零二章
登州确实出事了,还不是件小事。要开海运,会有倭寇是所有人都想得到的。但打死他们都没想到,事情会变的严重起来。
那份劄子呈上去后,官家当即允诺,若王平能协助陈君琮处理登州一事,回来便接枢密使的职位。旧党之中又是轩然大波。断了文官铁链的牵制,兵权这是又要回到武将手里了。
谁都知道,好好的不会升官如此快,除非有可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比如“命”。
“我看他们都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孟阮清拍案而起,怒不可遏低吼。
自己的军火外泄这般卖国的事儿,亏登州的军器坊做的出来。
一想到劄子上说的通判顾擎和知州沈节俱被火铳伤到,孟阮清心里就七上八下,开始胡乱猜测陈君琮的情况,又怨怼这人不知有意无意居然对自己只字不提,凭白让人提心吊胆。
裴潋神色凝重道:“官员暂且不裁了,先收回地方铸造军器权。否则端了登州,还会有别的州府。”
而震动了京城的登州军火一事,还要从半月前说起。
得了开海运的消息,南番是最先有动静的。当然,沈节等人能知晓,全然是南番的船刚到了衡朝海域内就被倭寇的人劫了。这还是外出打鱼的百姓瞧见的。
此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不过一个藩属国而已;往大了说,关系到衡朝能否维系海上交易的安全。只说开海运,若连最基本的安全保障都不能保证,那事情就又回到了关海运的原点。
谁愿意把命栓在腰带上做生意?
南番与登州隔海相望,又作为附属国有意讨好,刚开了海运便带了一船货物越海而来。当然,快到登州港口的时候被倭寇连人带船劫了。
顾擎听到消息时脸色绷的吓人,面无表情道:“多年没打交道,倭寇倒是猖狂更盛。”
来回禀的人被他语气弄的胆战心惊,小心翼翼交代,“咱们的百姓是目睹了南番被劫,就在登州海域不远处。百姓赤手空拳,也不敢与不要命的倭寇硬碰硬。”
王平一拳砸在桌案上,骂骂咧咧就要往外冲。
“他奶奶的,让俺去会会倭寇!”
文官出身的沈节向来是宽和的性子,打交道的俱是同僚,哪里见识过王平这样莽的,他张了张嘴想劝言,满口大道理对着眼前的武将不知从何讲起。
有些窝囊……
“回来!”
陈君琮一路上是个王平打足了交道的,知道这人吃软不吃硬,莽撞是莽撞,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呵了一声,换来王平很是不服气瞪着的双眼。
“干啥?”
经历过裴潋的事儿,王平也学会了先不以貌取人,万一陈副使也是个手劲儿大的呢?是以他双手叉腰,还算耐心问。
总算能拦住对方这双腿,陈君琮心里松了口气,推心置腹道:“救人是要的,但要做个准备。难道你能一拳头越过海打倭寇脸上去?”
一句话问到点子上了,王平瞅了瞅自己的胳膊。嘿,还真没那本事!
第一百零三章
情绪这是安抚下来了,沈节才慢慢开口,“登州守军有五千。打诏令一下便每日操练,以备不时之需。今日先备好物资,明日再去救人。”
倭寇也不傻,知道南番地儿小又穷,没什么好东西。穷的劫了穷的,那没意思。他们现在故意不走,就等着以南番要挟衡朝出手捞人。毕竟衡朝的地大物博和物器精美是出了名的。
眼下情势看来,左右南番的人暂时死不了,那就准备充分了,不着急。
王平自知刚才又冲动了,挠着头颇为不好意思问:“那……那咱们要准备啥?”
“急什么。”顾擎眼波一抬,故作神秘道:“明日给你带个好东西。”
商量好了,该吃该睡。王平倒是因着顾擎的话辗转反侧,复咬牙切齿,文官就是麻烦,说话就不带敞亮点的!
抓心挠肺好容易到天明,顾擎还真让人抬了十几箱东西来,随手从里面挑了一个扔给王平。
王平草率接下,傻眼了。
十几箱满满的火铳!还真是好东西!有了火铳这玩意儿,还怕打不到倭寇?
陈君琮站在旁边看着对火铳爱不释手的王平,突然有点同情他。毕竟这人还不知道军器坊放着能怼倭寇脸上狂轰的玩意儿。
知足常乐,是福气。
当初问燕九支能否将火铳配备给每位将士,果真给铸了足够的数量。连带着铅丸和铁砂都送了许多。
四人各拿了一支火铳和多个铅丸备在身上,掩在外面长衫之下。插着衡朝旗帜的船向倭寇等着的地儿驶去。
此时南番的人苦不堪言。他们被可恨的倭寇劫了不说,还要忍受酷刑般的饭菜。对于都是靠海吃海的国家来说,倭寇的厨艺真是侮辱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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