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倭寇在打开南番船上一个又一个箱子后,也忍不住用自己语言吐槽自己劫的是穷鬼。除了怪味儿的湿哒哒的菜,便是他们自己穿的,自认为“精致”的衣服。还是衡朝形制的演变版。
想当初,倭寇什么船没劫过。西夷人的船虽不若衡朝的油水多,但胜在物件稀奇,可也没像南番寒酸的。
不多时,被绑了手脚的南番人就瞧见有一位矮个子倭寇进来叽里呱啦说了什么,其他倭寇脸上俱是笑意,然后就奔着他们走来。
等狼狈的被扯着身上麻绳拖到甲板上时,以为自己要被喂海鱼的南番人面如死灰的抬头,直接被暮色中“簌簌”飘着的衡朝旗帜感动到泪奔。
君主国还是没有抛弃他们的!
是不是全心全意来救人,只有船上的四人知道。顾擎撤了远目镜,一手撑在船边上,略微嫌弃道:“虽然被绑着,但精神头不错,还没死。”
“待会儿靠的近了,先问问倭寇想要什么。”
沈节是登州的知州,翻看以往的州府文献是必要的。他和顾擎算是深知倭寇的贪婪无度和野蛮。说完一侧首,发现陈君琮脸色有些发白,王平则是糙的直接趴在边上吐的昏天黑地。
忘了还有两位旱鸭子,海上摇晃,定是不适应晕船了。
强忍着不适,陈君琮又提醒,“不要靠的太近,迂回为主。”
他们只带了百人,船也是当地最普通的福船,自然也没带大将军火炮。不过火铳是有的。
半轮红日挂在天际,两边的船越靠近,各自都紧张起来。
沈节抬手招来了候在一边会倭寇语言的士兵。只听那士兵用流畅的倭寇语,底气十足道:“我等是大衡登州守军。南番乃是我国附属,阁下扣押也要给个理由。”
南番的人听不懂内容,但双目前望,恨不得能立即飞到衡朝的甲板上。
闻言,倭寇聚在一处商量了许久,最后才派了个汉语蹩脚的人回应。
“我们要金子。”
差点把胃吐出来的王平不由得“啐”了一口,苍白着脸高声大骂,“我看你们是想的美!”
负责传话的倭寇能听懂,被骂的脸色铁青。
顾擎冷哼一声,冲倭寇文言文语。
“何不以溺自照。”
士兵神情惊愕,但还是实诚的翻译成了倭寇语。
对方的直接傻眼,硬着头皮忽略了没听懂的这句,只告知了王平骂的话。
同样满脸疑惑的还有王平,他不愿被顾擎笑话,便凑近陈君琮身边一脸好学问:“顾擎那弱不禁风的文官说啥呢?”
一阵海浪打过来,船体晃的厉害。王平腹中翻滚,脖子一梗,又趴着吐起来。隐约恍惚中听到陈君琮平静无波解释。
“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
王平:“……”
乖乖,文官骂人都不见血。这格调可比自己的粗嗓子高多了。
第一百零四章
两边来回喊话显然很不愉快。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不远处衡朝的旗帜都看不太清了,南番人听不懂也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沈节不禁紧握掩在长衫里的火铳,拧眉冲翻译的士兵道:“跟他们说,金子没有,只有银子。”
金子是何概念?刮干净登州也没有多少。倭寇这些年胃口大了不少,开始蹬鼻子上脸了。
然而他们退一步,非但没有安抚到倭寇,反倒让他们情绪激动起来,当即拉起一个跪在甲板上的南番人叽里呱啦快速说了大段。
“你们衡朝,狡猾!就要十箱金子,不然,杀了南番狗!”
那倭寇断断续续传话,带着他们口音的汉语听在王平等人耳中直膈应,梗的不上不下。
顾擎还没火大,沈节已经沉脸作势要拿出火铳。就在此刻,夜色中对面闪过火光伴随着一个响声尤其凸显。
“小心!”
顾擎惊愕又骇然,眼疾手快的扯住沈节的衣领,像提小鸡崽一样把人往身后拉。
“砰——”
响声在空旷的海面上传了很远,铁砂炸开,火药味儿在船上弥漫。所有人都被这一下砸懵了,就连拿火铳的时候都迟疑了一下。
胳膊上火辣辣的痛意直冲头顶,顾擎咬牙死死捂住黏腻的伤口,立即下了命令。
“上火铳!”
霎时,两边火铳齐飞,海面上响声不断。
沈节扶着人坐下靠在船板上,一手摸到已经流出来的鲜血,顿时有些慌乱问:“怎么样,伤到到哪儿了?”
这人平时看着挺镇定,慌起来却不顶用。顾擎心里嫌弃了一下,自顾自撕了衣摆手牙并用包扎伤口。
“伤了胳膊罢了,对方有火铳,要小心应付。”
他边说边处理伤口,最后沉着脸对陈君琮说了个非常不好的消息,“咱们衡朝的军火外泄了。”
“你说什么?”
陈君琮微微偏头茫然问。
方才混乱中没多余的心思注意,眼下顾擎和沈节先后抬头看向这位京城来巡视的人时,突然脸色一变。
“你受伤了?!”沈节猝不及防惊吼。
刚才倭寇的火铳是冲着他来的,若非顾擎拉了一下,只怕自己已经是冷尸一具了。但所有人都没注意炸开的铁砂四溅伤了旁边同样来不及反应的陈君琮。
船上火把暖光晃动中,隐隐约约有一道血液顺着陈君琮外耳道中缓慢流出。
按道理说,倭寇是不会有火器的,他们刚才是被打的措手不及。现在两边都架着火铳拼打,顾擎让陈君琮坐下掩住身形,脸色愈发阴郁。
“对方拿的不是普通火铳,能连续发射铁砂,像是三眼火铳。”
所谓三眼火铳只不过多了两个装铁砂的孔,点火时能连出三发。而他们只不过配备了最普通的火铳,现下有点落下风了。
一句话说完,顾擎才猛然想起来问:“你听得到么?”
陈君琮觉得痛是没多痛,就是左耳耳鸣的厉害,只依赖着右耳听个模糊。
他微微摇头,“不太听得清,但尚可。”
最起码只要右耳侧过去,就不大影响正常交流。
两人心里都清楚,应是铁砂炸开的时候,有碎屑飞进去了。
陈君琮用大袖擦干了血液捂住耳朵,沉静分析,“先停火暂且答应倭寇的条件,寻机会搞一个他们的火铳。军火外泄,多是和军器坊有跑不掉的关系。”
地方军器坊如果真的泄露衡朝的军火,那沈节和顾擎一个作为知州,一个作为通判都要被追责。
陈君琮清楚的事儿,顾擎定也清楚,但他还是吩咐让人停火,再次耐心与倭寇谈判。
倭寇觉得有些奇怪,停火后的衡朝异常顺从,他们要金子就给金子。开始看到对方船只靠近,他们俱是警惕举着火铳,没想到刚才还火拼的人面带笑颜,温和说要好好谈。
南番人被火铳吓的瑟缩在船上一角,再次心惊胆战看他们恢复言谈。不过这次好像挺顺利……
“三天后,这里,一手交金子,一手放人。只允许来一个人,不允许带军队!”
即使陈君琮等人答应了条件,倭寇还是谨慎提了个要求。
看不见角度,陈君琮给顾擎递了个眼神,随即应道:“三天后,我和你们谈。”
顾擎随手摸上领头腰侧的三眼火铳,万分稀罕赞叹,“好火器啊。”
随即被警惕的倭寇用黑洞洞,还散发着烧灼味儿的火铳口对准。
“没别的意思,切莫大惊小怪。”
顾擎罕见露出笑意,摩挲着碰过三眼火铳的指腹,眼底是冰冷至极。
这火器的孔径规整和制式,俨然是燕家所出。
第一百零五章
此次捞人不尽人意,主要在于倭寇有火铳的这个意外。刚到了府邸落脚,就有三人急匆匆赶来。
“您老就不能快点儿,这人命关天的事……”
走在前头唠唠叨叨催促的是王平。他一个步子顶寻常人两个,沈节跟在他身后出了满头大汗。
另外一人就是为陈君琮请来的医者,约摸六十余岁,可脾气也是跟年纪般大的很。这医者姓贺,登州都尊称为“贺老”。
贺老从医馆被王平一路催到知州府,老胳膊老腿走的直打颤。他脾气上来了,当即提着药箱叉腰吼道:“你这不知尊老的官儿,我还不去了!”
扬言就要撂担子不干了,提着药箱就转头。
说来贺老也够任性,这走的腿肚子打颤,此时也不嫌费事又要走回去了。
沈节在登州待了这么久,对于贺老的脾气也是有所耳闻的。总而言之,倔得很。可他也没想到贺老倔到人都站在知州府门前了,还带临时不看病了的?
“嘿!”王平哪是善罢甘休的人,眼看累死累活请来的医者要跑路,他是手比脑子快,趁人转身的功夫直接扛在肩上就跑。
够直接,够爽快,不愧是武将。
“你个王八羔子,放我下来!哎呦,我的老腰……”
贺老对武将的直线思维和行事没有一点点防备,沙哑着嗓子一路哼哧咒骂到正堂。
王平才不管自己被人骂成什么样,他胳膊劲儿一松,把人往坐在木椅上的陈君琮面前地上一戳,气儿都不带喘的。
“人给你请来了,你的耳朵指定没问题!”
病还没看上呢,王平就替贺老自信拍拍胸脯打包票。
陈君琮看的目瞪口呆,转眼与贺老视线相对,俱是惊愕。
“下属举止粗鲁了些,还望老先生海涵。”
待反应过来,陈君琮立即起身先致歉。
瞧瞧,瞧瞧,文官斯文,说话也比武官中听。
贺老一看面相,二看人品。反正现下是熨帖了,这才缓了脸色没有闹着要回去。他放了药箱板着脸道:“我先看看伤处。”
其实陈君琮的伤处并不容易看见,毕竟铁砂碎片进了耳朵深处,否则也不会影响听觉。
血已经止住,又用湿帕子擦拭过。沈节等人看着贺老对着陈君琮的耳朵左看右看,还用上了烛火,最后才慢悠悠下了定论。
“你这是气血瘀滞,脉经受阻,耳窍闭塞。上针灸吧。”
简而言之,淤血压着经脉导致的耳聋耳鸣。
贺老作为医者很镇定,陈君琮作为病患也镇定的很,“有劳。”
“不是……”王平急眼了,赶紧问:“你这是能不能治好啊?”
官家让他护着这人,结果陈君琮是京城里完完整整出来的,总不能送回去的时候是个半聋的吧?更何况自己也于心不安。
贺老也跟他急眼,怼人的话比三眼火铳还连贯。
“你管的着?不满意你自己上,我退后?后辈狂妄,我瞧你必定肝火郁结!”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掌心来回搓热后按在陈君琮双侧耳门上。怼完了王平,贺老气定神闲冲手里的病患吩咐,“右边牙咬紧喽。”
这般来回折腾了数十次,才拿了银针扎在神门等穴位上。
“不能完全好,只能消了耳鸣,改善一点。”贺老神色近乎冷漠道,“好好的郎君,可惜了。”
王平不说话了,一个壮汉顿时愧疚的比坐着的文官病患还弱些。
陈君琮只目光闪烁了下,喃喃自语,“左右不缺胳膊少腿,旁人看不出什么。”
贺老冷笑,“听力受损,日后都不方便,你倒是看得开。”
折腾了几个时辰,等到煎好的药进了陈君琮的肚子里,沈节等人总算微微安了心,开始策划起和倭寇谈判的准备来。
“金子是肯定没有的。倭寇可恨,虽有燕九支泄露军火,但此次也是一举打尽的好时机。”
顾擎说话时顾及到陈君琮的耳朵,声音刻意大了许多。等抬头,果见对方微微侧了右耳细听。
“先不走漏我们被火铳伤及的风声,不要打草惊蛇。照常用燕家铸造的火铳和火炮。这三日便暗中查一查军火是如何悄无声息到了倭寇手里的。”
方才被贺老一番医治,耳鸣果然消了不少。耳鸣带起的头疼自然有所缓解,陈君琮这才有心力思考倭寇的事儿。
沈节是火拼的时候被铁砂擦伤了眉骨,一道细长的血痕从眉间延伸到鬓角。只是看起来骇人,其实伤的最轻。相比下来,顾擎和陈君琮要养上许久。
顾擎沉眸补充道:“着重查渔船就行,我摸了倭寇火铳的指腹上腥味极重。”
“这是登州,闻啥不是一股子腥味儿啊……”
他们文官说事,王平听了个一知半解,但还是摸出了这句逻辑不符。
“不一样。”
顾擎寒星半睁恍若出鞘利剑,声音笃定。
王平到底是初来乍到不知所谓。而他常年生活在登州,早就对腥味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甚至不刻意感知都会忽略。但倭寇火铳上的腥味浓重俨然不似寻常。
第一百零六章
三日内,四人分开行动。陈君琮策划谈判事宜,王平和顾擎负责练兵,沈节着重暗中调查军火外泄。
这般到了第三日,果真有了不小收获。
夜晚昏黄烛光中,沈节对着登州舆图道:“这是登州最小的一处港口,也是距离军器坊最近的。燕九支若要卖火铳给倭寇,为图隐秘方便,装货必然在这里。”
他手中竹尺偏移,对准第二张纸上的福船构造。
“登州当地所用的渔船都为福船,首尖尾宽,甲板宽阔,吃水深度可达十二尺,最适宜远洋,运货。”
这段是说给陈君琮和王平听的,沈节拿出一个文卷展开,上面俱是密密麻麻的字迹,还标注了日期。
“我命人观察记录了港口这三日渔船出货情况,发现有艘渔船的情况很是怪异。那渔船每次吃水深度都刚好卡在十二尺,但所装货物的分量却远远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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