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埋在大衡的眼线之一,帮着里应外合攻破榆关后便暂且留了下来等待任务。
江冶面色微微谨慎起来,冷声一笑,“晏清竟也没病糊涂,还知道普通的弱文官应付不来如今的边境形势。”
外面当值的早就换成了大行人,就连榆关城上的旗帜也撤了下来。来不及逃难的百姓暂且被关在城内凄惶惶等着未可知的命运。
晏清是衡朝皇帝的大名,怕也只有江冶敢毫无顾忌的嘴上带一带。眼线还没那随心所欲,只犹犹豫豫开口建议,“要不要属下带几个人去把他们……”
“不用。”江冶想也未想就拒绝,悠闲地坐在木椅上胸有成竹道:“怀京派人到边境,查的又不是咱们。要急也是平阳关的周戎急。狗急了还能跳墙,何况周戎也算是头狼。榆关是衡朝重守,若是败露,几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说到此处,江冶桀骜不驯的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属下,半张脸因为侧着身子隐在暗处,让人捉摸不透。停顿稍许,才继续补充。
“燕九支死了,周戎心中应是早就有忿了吧?”
眼线神色一僵,瞬间领悟到其中含义,面带喜色垂首,“属下知晓。”
刚欲退下,又听上面的人嘱托。
“关起来的那二位看好了,不能死。或许平阳关也能顶上用处。”
他说的是关在知州府后院的两人,按照原本承诺,前些日子就该放了的,眼下看王子的意思是要反悔。
若为大行千秋大计,反悔确实是对的。信守承诺在战场上才是可笑的。
榆关收了不少兵器和存粮,足够大行再打上一阵。起初还有人私下指责江冶残害手足,但随着榆关之战胜利,这位新的王积威日重,让大行人看到了结束颠沛流离日子的希望,再也没人敢说什么不是。
经了这段时间冲洗,江冶的性子愈发让人看不透。他抬手招人上前吩咐,“周戎是衡朝人,哪怕一时奋起反抗,恐也会对京城带着敬畏退缩。你带人暗中看着,必要的时候帮上一把。”
中原对皇帝最是畏惧敬重,这是每位衡朝子民都磨不去烙印。
江冶就曾在草原上看到有趣的一幕,年轻的公狼挑战狼王的地位,下一刻就能咬断喉咙的时候,它在狼王绝望凄惨的哞叫中犹疑了。下场自然是反被年老的狼王咬断喉咙,饥饿的狼群围而分食。
周戎就是那匹骨子里带着等级卑微的孤狼。
第一百一十八章
到了夏末,日子过的飞快。其他州府还是秋季中旬的时候,边关因为地势高又偏远,已是干冷的难受,皮肤好似被什么拉扯般紧绷着。
过了现下的定州,再往前就是平阳关。定州以往是大行的地界,是以大部分土地不适合耕种,反而更适合游牧。不过大衡向来以农耕为主,这地也因此荒废了。
裴潋和宋遗青乘着马车赶到定州的时候,街上的百姓已经是夹袄加身,呼出的热气都能肉眼可见。
车夫先收了马鞭下去,一路至此,他拉的两位贵人安静的很,鲜少抛头露面。车夫只知道车里的人样貌贵气难攀,倒也好伺候。
一只手慢慢掀了车帘,缝隙内只窥到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定州比不得京城繁华,可市井也是热闹。
裴潋细细看了会儿才躬身下了马车,随后出来的还有宋遗青。
二人都穿的相对质朴,裴潋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绛红纯色圆领,配上金镶玉的革带。为了入戏,手指上还戴着一枚翡翠戒指,由内而外散发出富商的豪横味儿。路过的行人差点被晃了眼。
“你先将马牵去喂些粮草,我与舍弟在客栈等候。”裴潋负手对车夫道。
为了掩人耳目,两人假扮到定州从商,相依为命的兄弟。
车夫看了看穿金戴银,恨不得头发丝儿也是金线的“兄长”,又看了看一身鸭卵青长袄,样貌清隽的“弟弟”。
嘶,这兄弟俩的反差真让人牙疼。
客栈掌柜的正就着小火炉的暖意打盹儿,猛然被一阵声震醒了,差点要抬眼皮轰人。但他还没来得及发火,就被一锭分量足够的银子扯住了眼珠。
出手大方的客人!
再抬眼一看来客的样貌衣着。掌柜的神色从欣喜到惊讶再到失落,最后悻悻开口问了句,“住店?”
瞧这人穿金戴银的,怎么出手这么抠?
裴潋的翡翠戒指在掌柜的眼皮下直晃,在对方满怀希冀的视线里应道:“要两间上房。”
他指节轻敲桌面,余光看街上不远处,一位孩童缠着父母给他买货郎架子上的木剑。
那货郎生的端正,眉骨有点高,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头上帽子插满了要卖的小物件。裴潋收回目光前,他正拿了架子上做工最精致的木剑弯腰递给孩童。
藏蓝色的衣领是麻布做的,外面的袖口还带着补丁,但浆洗的干净。
宋遗青握着一块暖玉微微侧首,快速扫视大堂情况,只有零星的散客。
“只有最角落的一间了,客人还是换一换吧。”掌柜打了个哈欠懒懒回道。
默默收回目光,站在裴潋身侧的宋遗青突然问:“现下不逢什么日子,怎么住房的那么多?”
这话问的就像外乡人,掌柜的乐了,再看两人生的细致就不像定州出来的。他来了趣儿胳膊撑在柜台上,冲二楼呶了呶嘴。
“定州有杨家在,从来就不缺往来的商人。你们来的不巧,就一刻钟前,房间基本都被一个商队占了。”
说完,掌柜的看对方一副“人傻钱多,快来坑我”的模样到底不忍心,又好心凑近交代,“那商队还带了不少镖师,您们二位没事可别顶撞了人家,毕竟刀子都不长眼的。”
闻言,听着的二人余光有过短暂的对视,裴潋又扔了一锭银子吩咐,“上些好菜。”
“得嘞,二位稍等片刻。”
掌柜的伸手接了,银子在掌心一颠,嘿,整整二十两!果然人傻钱多。
最终换了一间上房和一间下房。裴潋和宋遗青住一间,车夫单独住在下房。因为给的银子够,掌柜的上菜不仅快,还用心。
等店中仆从一出去,裴潋便关了门上了门栓,一回头,目光正与宋遗青的撞个正着。
“躲是躲不掉。敌在暗,我在明。届时局势对我们反而不利可不好。”裴潋沉声分析。
宋遗青摩挲着三层镂空雕花小球的暖玉,微微思索点头,“以不变应万变。”
短短一次交锋,二人默契的达成共识。
接下来便是照常用了饭菜,晚间早早洗漱熄了灯。
半夜,空中一轮弯月映着房顶的黑瓦,惨白的月光透过窗纸将屋内照的算是清晰。定州城内死一片寂静。
掌柜的放了门板,上了铜锁,双手揣在夹袄中往自己房间去。白日困的厉害,此时早就打哈欠打的泪眼朦胧。他按照刻在脑海中的记忆进了自己房间,伸手边往门边的烛台摸去,边低头掏塞在胸口的火折子。
掌心冷不丁摸到个热乎的,掌柜的讶异抬头。
月光映射下,静谧至极的房间里,一人几乎贴着胸口正垂头看向自己。
床榻上,裴潋和宋遗青裹着被子咬耳朵。他们贴的近,耳鬓厮磨的轻声细语。
“好阿迟,给我亲一亲,我便不闹了。”
反正今晚是睡不着了,裴潋开始厚着脸皮缠着人亲近。
从怀京到定州,急赶慢赶才算能歇口气。裴潋还没混账到要吃肉,但肉汤还是可以讨一点的。
大冷天的,宋遗青被这人胳膊锢着被子闷着,硬生生出了一头热汗,他略动了动,拒绝道:“别犯浑。”
言毕,还是被人逮住空隙亲了一口。更要命的是,裴潋一只手愈发过分,已经移到了他的腿根处。
相处时日越多,这位的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了。模糊的视线中,宋遗青双眸一瞪,作势要骂上两句,却忽然被一根手指按住双唇。
裴潋微微凑近把人搂的更紧了,嘴唇几乎亲在宋遗青耳垂上,亲昵又令人心惊胆战地提醒:“嘘——,来了。”
七一*零(舞:八八舞九零
要挣扎的动作一停,宋遗青敛了目光暂且忍了。他心跳如擂鼓,窝在裴潋颈窝处控制因为紧张愈发粗重的呼吸。
房间里发出细不可查的撕裂声,接着就问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儿。
裴潋神色一凛,低声道:“别呼吸。”
是迷香。
香味只持续了几息,门栓被挑开发出轻微的响声。有脚步声慢慢靠近。
裴潋是背对着床外,只能凭借声音判断对方的距离。宋遗青却透过他肩膀处的缝隙能窥见几分,却也因此更是汗毛倒立,不由自主握紧了裴潋的衣领。
五步……
三步……
来人一身黑衣,随着距离变近,他手里的匕首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正不容分心的时候,腿根那块儿猛的被不轻不重捏了一下。
宋遗青:“!”
怒极抬眸,得到裴潋促狭的眼神,嘴角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人命关天的时候了,这人居然还心猿意马!
他还没来得及在心里多骂几句,毛骨悚然的发现来人已然站在床边,匕首高举就要刺下。观其力度,是带了必杀的心思的。
眼看匕首就要刺穿肋骨,裴潋“嚯”的转身顺着力道踢过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裴潋动作突然,来人没有防备,被一脚踢中胸口,踹飞十多步远摔倒在地。
“咳咳……”
他捂住胸口,忍不住从嗓中干咳出血沫,只觉得胸骨带着抽疼,应是肋骨断了。
但到底是受过训练的人,这点伤只能算家常便饭。倒地的下一刻就咬牙站起身,手中的匕首再次狠厉的刺向对面两人。
刺客动作力道十足,可带着丝笨重。裴潋刚才已经顺势起身。他脚步微移,侧身与匕首贴着胸口的衣裳擦过,左手乘势死死握住刺客持匕首的手腕,让人动弹不得。僵持短短一息,右手成拳用了狠劲照着对方的眼眶锤去。
来人没想到在京城养尊处优的文官还有一手,吃了轻敌的亏,又确实实力不济。平常的一拳下来顶多眼眶青紫。可裴潋手指上还带着凸起的翡翠戒指,刺客登时眼眶冒血,从喉中溢出痛呼。
许是房中的动静有些大,三人头顶上立时响起“簌簌”的瓦片声。
宋遗青掀了被子起身,除了帽子,衣衫俱是完整。他悄声摩挲着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同裴潋一起抬头看了看屋顶。
听脚步声,少说也有十余人。背后的主谋真是舍得下本。
“劳烦诸位早就在此等候。”
裴潋手上用力,直接将刺客的手腕扭错位。
“唔……”
吃痛下,手中的匕首自然而然落下。裴潋伸手接住,转而反客为主架在刺客脖子上逼问:“敢问兄台是哪路人?”
他作势要摘下刺客面罩,却晚了一步。刺客脸上浮现冷笑,知晓今晚是逃不过了,便毫不犹豫咬破口中毒药自尽。
殷红的血液顺着嘴角流下,登时就没了呼吸。屋顶的响动突然一停,宋遗青双眸微惊提醒,“小心!”
“哗啦啦——”
瓦片的碎裂带着灰尘掉落在地,裴潋迅速收了手,把宋遗青扑在怀中护住一同滚向窗户处。
十余个刺客匕首刺了个空,在地板上留下深浅不一的洞口。
纵使裴潋会些拳脚,此时夜色中处于劣势,更是难敌人数众多。眼看匕首又要刺来,动作快过思考,裴潋把面前的桌案踢了过去暂且让刺客的动作一滞,趁着空隙抱住宋遗青破窗跳下去。
他一系列动作完全出于求生本能的快速,慌乱之中宋遗青被护的动弹不得,等回神就听到裴潋摔在地上闷哼一声。
“谁让你逞能的?!”
被护在怀里毫发不伤的宋遗青又惊又惧,扯着身下的人肩膀等查看有无伤口。
不知道动到哪里,裴潋又闷哼一声,略无奈又怨怼看着宋遗青道:“阿迟手再重些,裴某的腰便断了。”
还好客栈只有两层,哪怕多一层也不够摔的。宋遗青暗自放下心,急忙把人扶起来,还不忘故作冷笑回怼,“跳的时候不是挺洒脱?”
腰是真的没大碍,只是要疼上几日,尚在忍受范围内。裴潋捂住宋遗青的嘴,退至墙角,借着夜色暂且遮掩。直到发现背后也是一扇窗。
二人正欲进去躲藏,却看到站在背对着他们站在窗边烛台的掌柜笔直身影。
仿佛有什么划过脑海,裴潋紧绷着神色,用手碰了碰眼前的背影。
“砰——”
掌柜的身体僵直着顺势倒在地板上,因为受力,一把匕首自后脑勺与脖子连接处穿透,刀尖上尚带着缓慢往下流的液体。
宋遗青倒吸一口冷气。
看刀尖的位置,竟是匕首从口中刺进后脑死的。
这掌柜的不过白日里完全不知情下把那群刺客说漏嘴了而已,便是这般惨状。
脚步声再次传来,裴潋拉着宋遗青往马厩跑,沉声道:“来不及了。咱们要连夜赶到平阳关!”
正说话间,只觉得胳膊上忽地剧痛,裴潋拉着宋遗青的力气骤减,惹的对方侧首。
“弓弩!”
就算不认识那些刺客的面孔,大行的弓弩宋遗青还是认得的。
衣袖慢慢濡湿,裴潋恍若未觉死死拉着宋遗青胳膊不放。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到了马厩,当即抽出短剑砍断缰绳,翻身上马。
裴潋把人护在胸前,用力夹紧马肚子,得了示意,吃饱了干粮的马儿撒开蹄子往平阳关狂奔。
“不是大行人。”
有了负伤的经验,在下一支弩箭到来前,裴潋就按住怀里人的脑袋俯身躲了过去。危急中冷静道:“大行是爱用弓弩,可这是刺客故意来迷惑我们的。”
不是大行,那便只能是……
宋遗青眸光泛冷,斩钉截铁说了个名字。
“周戎!”
世间太多事出发点和目标都是利益。他们到了边关最先触犯的就是周戎。这人刚丢了榆关,退居平阳。听闻京城派人调查的风声,肯定坐立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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