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直播下面对话条幅上多了裴潋两个字,宋遗青一口水梗在喉咙里差点呛到。
世界真小,同名真多。
但是当被采访的那个裴潋抬头,宋遗青沉默了。
现在考古都需要那么高的颜值了么?
记者激动又兴奋的问了许多问题。宋遗青只听了个大概,满脑子都是那人沉稳应答如流的模样。唯一有些扫兴致的就是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铲子。
直到记者问了最让人期待的一个问题。
“那这次的旧址挖掘是不是对研究建元改制有重大参考价值?”
镜头前,裴潋眉毛一挑,嘴角带着促狭的笑意,说了句能令广大衡朝迷吐血三升的话。
“就目前来看,出土的文物很多,但涉及建元改制的非常之少。”
宋遗青:“……”
除了张脸,他看了个寂寞。
孟阮清等睡着了。头歪在沙发扶手上,腿上还担着那本自己写的《建元八年》的书,就连眼镜不知不觉中掉在了地毯上都不知道。
陈君琮出来就看到这幅场景。除却别人口中的观点向左,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对手私下里的模样。安安静静的,并不惹人生厌。
“可以吃了。”
犹豫了会儿,陈君琮还是打破了这份安静。他还不好意思让对方看着自己吃。
“什……”迷蒙的话说到一半,孟阮清刚睁眼就发现视线一片模糊。
他是高度近视,离了眼镜人畜不分。
察觉到他的异常,同为近视人群的陈君琮好心上前弯腰想替他捡起眼镜。
孟阮清也下意识蹲下去在地毯上摸索。
两个三十好几的副教授级别人物撅着屁股穿着西装衬衫同时在地上找东西,一点都没意识到莫名的幼稚和喜感。
“给。”
面对一个视线不好的人,陈君琮自然而然先捡到眼镜。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失态,课堂上淡然的孟教授慌张的接了眼镜,“谢谢。”
刚准备戴上,一抬头又“砰”的声撞上了茶几,带起上面青瓷杯子发出脆响。
今个真是种种的出师不利。
他捂着后脑勺龇牙咧嘴,心想这桌子用的木料非常实诚,一点没掺假。
瞧见他的动作,陈君琮凑上前礼貌问,“还好么?”
结果对方抬头后反倒是他愣了。
许是撞的狠了,孟阮清眼眶里泪水要掉不掉的打转,再加上没戴眼镜视线朦胧,迷茫的看过来,无辜又委屈。
两人离的近,都能感受到各自的呼吸。视线交汇的时候,陈君琮双眸不自觉暗沉些许,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温和揉搓对方后脑勺处,缓声问:“还疼不疼?”
姿势有点诡异,像极了欲拒还迎的相拥。孟阮清被这句惊醒,迅速戴了眼镜站起身。
“你……你在看我的书啊……”
他为了缓解尴尬刻意找了话题。
陈君琮也站起身,瞥了眼沙发上孟阮清的包里不知什么时候跑出来一半的书也问:“你不也在看我的书?”
孟阮清:“……”
他发誓,这辈子都没这么尴尬的想要遁逃。这都是巧合!
但是误会已经生了,还没办法解释。孟阮清在折磨人的静默里莫名其妙蹭了对方一顿晚饭,然后终于看起了直播。
当然,最后都被那位名叫裴潋的工作人员一句话打了个稀碎。
眼看着正经的挖掘新闻一转变成了报道七夕佳节,情侣聚集在海滩上放飞孔明灯,两位闹着要一决高下的副教授心情十分复杂。
第二日,讲了一半的建元改制没能继续。孟教授通知说,U盘忘在家了,课程调整到明日补上。
而陈君琮坐在阳台的木椅上,右手抄进口袋里摩挲着U盘,看着清晨日光里的孟教授在客厅四处找他手里的东西。
其实那本《建元八年》写的还不错。
但还是自己的《遗忘的历史》略胜一筹。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户部现在归三司管辖,自然是跟着裴潋一气儿的。
银子,粮食,堤坝都有办法解决。只剩派人去调查宁州的问题了。
还未等下座的一应官员开口,官家便提前打了个招呼,“裴潋就免了,新制还需商议完善。”
其他人听在耳中不觉意外。这人是新制领头的,如今改制刚开始,官家是定然不会轻易放人离开京城。
那么也没剩下几个了。
孟阮清垂首自荐,“臣愿往。”
暖阁里消了声儿,官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犹豫许久,最后还是没个定论。
直到了晚间,还是看官家坐在床上仍在思虑宁州一事,才大着胆子问:“白日里孟副使自荐,官家何不应了?”
在外人眼里,孟阮清算是当下最适合的人物。主要是,他是新党,且为官资历已经不算浅。
“并非不应,只是觉得还有更好的。”
官家招了招手,小六儿很有眼力见的端了盏茶递过去。
更好的那位是谁,官家没有明说。不过猜也能猜个大概。
一口温热茶水入喉,暂且消了一身疲惫。自从登基以后,每日都处理堆积的国事到很晚。这段时间边境,朝廷和地方都不太平,更是时长通宵后再去常朝。小六儿看在眼里都觉得心疼。
宁州是衡朝旧都城,势力盘桓非同小可。选人慎重是应该的。
云纱帐之内,官家揉了揉左胸口喃喃自语,“近日总觉得喘不上气来,还时常耳鸣的厉害。”
房门“吱呀”一声,是小黄门端了洗脚水来。小六儿接了盆放在脚踏上,蹲下身把时常站在高处的那双脚泡在温水中搓洗。
“官家先用温水泡脚缓解一番,小人遣人去请太医。”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双脚泡在温水里似乎确实好了许多,官家也缓了神色道:“不必了。朕清楚,这是心病,并非药石可医。”
转念又自言自语,“陈副使离京也有半月左右了。”
这个时候想起陈君琮,多半是和宁州有关。小六儿听在耳中未记在心里,只差人撤了洗漱的物件。
已经算是要入夏的季节了,许是负责整理的小黄门有心,将金丝软枕换成了可消暑的白瓷龙鱼藻纹的硬枕。可不想这般再正常不过的物件惹的宫城上下折腾了许久。
小六儿守在门外,半夜被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吵醒。摸黑点了蜡烛,却见双龙戏珠香炉歪倒在地,香灰带着没燃尽的香沫洒了一片。而官家半身已经俯在脚踏上,发丝凌乱,神色痛苦至极。
“官家可是哪里不舒服?”
当职这么多年,头回遇到这般惊骇的场面,小六儿急忙上前拿了软枕垫背将人扶起坐好。
“朕……”官家额上尽是冷汗,脸色苍白,双手握拳无法自控的砸上头部,许久才从牙缝里漏出几个字来,“朕……头疼欲裂……”
自然是一阵手忙脚乱。
快到卯时,太医跪坐在脚踏边收了把脉的手。
“官家脉象较常人无力,是疲累所致的头疼。瓷枕较软枕寒硬,寻常人是消暑的物件,官家劳累之下又寒气入体,自然头痛难忍。”
说完便开了方子命人前去煎药。
药材选的都是温补的,但良药苦口是一点没差。官家也不过三十来岁,正值壮年。若非国事繁多拖垮了身子,加上生来体弱些,也不会受这折腾了。
眼看着一碗药喝的差不多了,太医才微微放下心叮嘱,“官家往后定不能受寒,受累。否则就算喝了补药也无济于事。”
他交代的时候,小六儿已经让人把瓷枕重新换成了软枕,又把地上破损的香炉收拾了换成卧鹿样的小博山炉,连香料都点的安神的木香。
药汁喝下去,身上发了热流了些汗,疼痛稍微缓和些,官家找回神智,刚要吩咐些什么,就听到一阵急促通传。
“官家,榆关不好了!”
还未来得及退下的太医身形一抖,立即跪在地上俯身减少存在感。
小六儿难得疾言厉色呵斥,“哪个选的人?尽在外胡言乱语喧哗!”
被带进来的不是什么小黄门,观其衣裳制式反而是竹绿色的官服。方才慌乱中失了礼数,这会儿进了寝殿,哪怕隔着素纱屏风看不见官家面容,看着旁边跪地的太医和闻着满殿香料也掩盖不住的药味儿,小官自觉莽撞冲了圣安,又跪地求饶。
“你刚才说的什么?”官家恍若未闻求饶声,只抓着他在门外的那句话问。
这人是太常寺下的八品小官,本应该跟着朱和和梁斗思押送粮草。听到官家发问,更是抖成筛子般颤声道:“梁大人和朱大人押送粮草途中受袭,让臣前来回禀,临近榆关边境已经有大,大行人渗透……”
说到后面,一个七尺男儿竟失声痛哭,哽咽不已。
“二位大人俱是……俱是伤重不治而亡……”
偌大的寝殿内静谧至极,哭嚎声惹的人心里莫名发慌。小六儿默默回头看向官家,却见他端着药碗神色怔愣,半晌才呢喃问:“榆关呢?”
一出声,仿佛神智尽皆回归。不顾头疼,官家掀了锦被,一手推倒了素纱屏风,垂首间布满血丝的双眼差点把小官吓的失禁。
“快说,榆关怎么样了?!”
“榆,榆……榆关……”
小官是头回面圣,又碰上这般大阵仗,浑身抖的厉害,两股战战,结结巴巴说了句尚算完整的话。
“榆关……失守了……”
话音一落,小六儿心里“咯噔”一下。
殿中穿着绛红中单,披头散发的人面容呆滞没有一分血色,身形微微摇晃,魔怔般低语。
“怎么会……榆关怎么会失守……”
他双脚踩在地毯上,小六儿扶住了官家摇摇欲坠的身子,小心翼翼道:“官家先穿了鞋袜罢,待会儿寒气入体就不好了。”
然而对方仍然低声呓语。就在所有人觉得安抚一下便好时,却听官家突然双眸怒睁,满腔悲痛低吼。
“你胡说——”
言毕便觉得喉中腥甜,猝不及防吐了血水出来。
殿里的人脸色俱是大骇,小六儿急忙为他顺着气儿,太医膝行凑近诊脉。那小官离的最近,被官家吐的血水糊了一脸,吓的几乎魂魄离体。
绛红罗中单的胸口处点点暗红。官家口中的秽物初时还是刚喝下去的药,到后来就变成了血水。
窗外晓光乍破,渐渐照亮满室狼藉。宫中禁门一反常态紧闭,前来常朝的官员也没能听到谯楼上三遍鼓声。
直到了晚间宫里才有了诏令传出来。
官家要裴潋和宋遗青进宫面见。
昏睡了整日好容易转醒,睁眼即是烛光摇曳,手脚更是虚弱的有气无力。官家怔愣片刻,揪紧了床单想要挣扎坐起来。
“小六儿……拟诏……”
积劳多日成疾,榆关一事震惊之下怒急攻心。只不过一天,神态面容都仿佛苍老了十岁。
“官家先躺着,小人这就准备纸笔。”
小六儿将药放在桌案上,又不敢耽误片刻在书桌上备好了笔墨。
官家虽在病中卧床不起,思绪却是清明的,一字一句复述道:“遣人去顺昌,命三司副使陈君琮即刻动身赶往宁州调查水患一事。”
说完又气喘吁吁问,“他们俩来了吗?”
写完了诏令落了款遣人快马加鞭送出去,小六儿应声,“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裴潋和宋遗青正等的心焦,寝殿的门终于开了。跟着小六儿进去,才亲眼瞧见里面情形。
待行了礼,官家省了弯弯绕绕,命人拿了文德殿内墙上悬挂的御剑,径直道:“就今夜,赶赴平阳关调查榆关失守和梁斗思,朱和等死因。朕赐你们御剑,可先斩后奏。”
榆关历来是衡朝重兵驻守的地方,二百余年从未出过差错。哪怕大行骑兵再厉害,也不会这么短时间失守,十分蹊跷耐人寻味。榆关失守后,周戎便领着守军退居平阳关。
根据那个小官所说,边境已被大行渗透,此时前去必定是身家性命挂在裤腰带上。但榆关失守重大,哪怕新制尚未稳当,官家也不得不让这两人走一趟。最起码还有位三司副使孟阮清稳着京城。
第一百一十五章
榆关失守,首当其冲暴露在大行面前的就是定州,大行蛰伏多年,觊觎衡朝疆土的同时,还打的一雪定州耻辱的心思。
定州的百姓惶惶不安,已有人弃了祖上家宅连夜南下奔逃。顺昌府对边境的风声还未听闻,陈母更是一脸喜气的准备聘礼。
“这对大雁花了不少银钱,改明儿娘再亲自用红纸给你们剪窗花。哎呀,红烛还未买……”
看着母亲忙来忙去乐在其中的模样,陈君洺笑道:“母亲也让王氏跟着张罗些,婚事繁杂,您怎么忙的过来。”
说着又回首冲陈君琮熨帖交代,“六郎若是想添些什么尽管说,家里必定办的风风光光。你如今是大官儿,总不能落了面子。”
陈母也跟着劝说,“是了。打从回家你倒是闷起来了,男儿郎的还害羞不成?”
灯笼酒杯等堆了满桌,放眼望去俱是一片红。陈君琮坐在正堂的木椅上,右手在扶手上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如此来回不知道多少遍,才下定决心低声开口。
“母亲,我想退婚。”
声音一落,满室寂静。陈母猛然停了侍弄灯笼的手回头。陈君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嘴角尚带着笑意问:“六郎说的什么?”
陈君琮抬头,视线轻易落在母亲和兄长惊愕的面容上。从小读的仁义道德似要将他生生撕裂,让他哪怕重复一遍方才的话都重若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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