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他觉得无论小将军如何开口,就是再上山下海一回,就是让他去捕捉时间与月光,自己都能一口答应下来,再倾尽全力去为小将军拼命。
但晏暄柔和的视线静静落在他的双眸中,只说:“给我一个亲吻就好。”
不需要甲胄,也不一定是玉佩。只要来源是岑远,那就已经足够。
只要给他一个动力,他就能够所向披靡。
岑远讪然笑了笑:“你确定?确定了可就不能改了。”
晏暄“嗯”了声,还不等他说什么,岑远就勾住他的脖颈,仰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这是天亮后的份。”
说完,岑远又往他唇上亲一下:“这是明天的份。”
仿佛是要把之后日日夜夜的份都一次全部交付出去似的,岑远一下又一下地亲吻在晏暄唇上,时而只是平淡的轻啄,时而带着莫名其妙却意犹未尽的窃笑。
直到晏暄在他再一次地离开的时候蓦地噙住他的唇瓣,在他嬉笑着躲开的时候再次从容地追上,让这些蜻蜓点水般的触碰串联成了深长而隽永的长吻,长久到仿佛能够打破经年的桎梏。
良久后终于依依不舍地分开,岑远笑着问:“够了吗。”
但转眼连个空隙都不给,他就自己接道:“不,怎么可能会够。”
晏暄眉眼稍弯,安静地看着他,就听他唤道:“晏暄。”
唤完名姓,岑远本想直接接一个“一辈子”,可是一辈子可长可短,又常常不受世人的掌控,听起来,倒显得更加虚无缥缈了。
于是他将这三个字又咽了回去,换成最朴素的:“晏暄,我们还会有非常、非常长久的时间。”
久至山河轮回,天地革新。
而晏暄同他说:“我与你一起走。”
第87章 收尾
此事涉案人员范围广泛,又牵扯到朝廷重臣,岑远他们最先能做的,也只是将相关人员先行扣押在楚地,并派人快马以最快的速度给远在长安的宁帝禀报情况。
三日后,信使回禀,说宁帝已经下旨将段府查封,段氏一家数十人被尽数收押——上至丞相段德业与其家眷,下至府中做事的小厮奴仆。
一夜之间,帝都哗然。
除此之外,宁帝亦派专人着手开始搜查段府中书信物件,调查段德业与其女婿段蒙经手过的所有事宜,并令文武百官互相检举——看那架势,大概是想着要趁此机会,拔萝卜带出泥地将所有与段德业有利益往来的高官显贵都一一拔除,彻查朝堂。
至于江南这边与征兵相关的调查,他下令全权交予晏暄负责,彻查征兵过程中的所有细节。这旨令不仅仅是针对此次藏兵的事件,更是针对长久以来,在相关事宜中可能会发生的任何贪渎徇私。
此令一出,就连原本等着看戏的其余郡县也顿时变得人心惶惶,就怕天子的怒火哪一天就烧到了自个儿的地来了。
——毕竟这么多年下来,又有谁能保持良心不改,又有谁敢断言自己的手没触过脏呢。
但无论如何,这都已经是后话了。
在收到宁帝的旨令之后,晏暄就正式开始了对所有涉案人员的审问工作。然而光是从三座岛上带下来的兵卒就有三千余人,最早事由又得追溯至近十年前,这一个个询问下来,显然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完成的任务。
经过深思与初步调查之后,晏暄找到了楚王,询问对方有无信得过的人手相借。
一听这话,楚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毫不犹豫地就应了下来,安排守丞杨起等人去帮助他们一同审问。
但饶是如此,等一切调查完毕,逐渐尘埃落定之时,也已经是近两个月后——快过年的时候了。
对于一些安居乐业且毫不相干的百姓来说,这两个月来的闹剧虽在一开始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但随着时间消逝,也逐渐成为了觥筹交错间用来下酒的小菜,成了在舞娘们起舞时助兴的闲谈。
年岁即将交替之时,江南刺骨的寒冷并没有因此显得比往年更加凛冽,反而因为街头巷尾高悬的大红灯笼,在一时间呈现出了相反的温暖。
天空晴得几乎见不着几片云,光线直勾勾地落在大街小巷的喧嚣上,也照亮了每一个人回家的路。
对于那些兵卒来说,一切事端都是无妄之祸,不仅是白白浪费了他们的时光,更是给他们带上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带领他们走了一条曲折的弯路。
但好在,虽然审问期间他们暂时无法回家,只能写信保平安,一等调查结束,所有人终是得以重返故土。等到来年征兵重启的时候,有志之士依旧可以重新报名,去实现他们心中的宏图与梦。
慧婆找到岑远他们的时候,也正是为此事来道谢的。
当初在游船上,岑远与晏暄偶遇了慧婆和刘夫人,并从她们口中得知了刘朔的事情。而就在前几天,刘朔也同其他人一样,终于是成功与家人重新团聚。
“二位大人是不知道啊,那小子回家后嘴就没停过,就那香囊的事,反反复复说了不下五六十遍,说自己立了大功,折磨得刘夫人都跑奴家家里避难去了。”
自从知道岑远和晏暄的真正身份后,慧婆也顺带着了解到他们的关系,这会儿就是再给她八张嘴,她也没那个胆再去高攀这两位了啊。
管家替慧婆续了盏茶,一旁岑远像是唠家常一般地应道:“有精神气是好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正好趁着这机会和亲人过个好年,等来年征兵再开,相信以刘公子的资质一定能再次通过审核。”
负责审核的人——晏暄就坐在旁边,稳重地喝了口茶,任着这位殿下在一边信口开河也不置可否,倒是搞得慧婆有些迷糊,心想这算是顺口的附和,还是由衷的称赞?算不算是给她打包票了?
但最后她也只是笑了笑:“承蒙大人赏识,奴家回去就和那小子说去,让他别贪玩好好训练,别到了明年辜负大人的期望。”
说罢,慧婆怕耽误两位的时间,没说几句便告了辞。
等她走后,岑远闲着没事,看天气还不错,就想着要不去看看闲云府里院子的修缮情况。谁知刚准备和晏暄出门,就正好撞上找上门来的庆哥。
——两个月前,庆哥最先结束了调查,岑远曾问他要不要先回家同发妻见一面,被对方拒绝。
庆哥写了封书信,信上只简单地写了他上次出海时偶遇意外,得好心人相救,怕连累家人才迟迟没有联系,现在得神医照料,暂时无法回家,但很快就能相见。
岑远亲眼看着庆哥写下这封信,又自告奋勇替他做了跑腿送信的活,而庆哥的妻子在读完信后浅浅地笑了下,只说:“所以他真的没有死,对吧。”
那会儿正值事件波澜之时,亡魂永坠海底,真相却浮出了水面,近十年来的所有无辜受害者的家属终于得到了他们应有的慰藉,以及得知真相的权利。
岑远掷地有声地道:“他没有死。”
庆哥妻子就如所有平凡的妇人家一样,身上穿着平庸朴素,脸上不施粉黛,更是显得有些憔悴,但她笑着说:“我知道的。”
简陋木桌上的烛台一直不断燃烧,映亮她的侧颜。她将信件沿着折痕小心翼翼地折好,塞回信封,指尖在封面上不怎么工整的“吾妻亲启”四字上来回抚过,就好像是正抚摸爱人的脸庞。
“大人。”片刻后她道,“夫妻之间,是心连着心的。即便之前所有人告诉我他死了,我也依旧能感受得到,他的心还在跳动。”
听见这话后,岑远脑海中第一时间便浮现出了晏暄的身影,他难得在陌生人面前像丢了魂似的,不由自主抚上自己的胸口。
庆哥妻子没有注意到他,将书信放回了狭窄的桌上,手背碰到一只竹篮,里头放着一件缝制到一半的衣裳。
她淡淡地笑着,又抚上那件衣物:“先前他离家的时候,青江才刚刚入夏,我替他做了件薄衣,想着他回来后正好能穿。”
岑远的视线随着她的话语落在她手上的衣物,却见衣料厚实,显然不是夏天能穿的衣服。
“后来,他没能准时回来,夏天也逐渐过去了,我便又给这衣服添了层布料,想着秋天总能回来了,到时让他告几天假,在家休整些日子,我们也能带孩子一起出去看个晚枫。”
庆哥妻子的声调十分平缓,就好像只是偶遇了闺中好友,和对方分享自己在等丈夫归家时所做的二三事。
“可现在,枫叶也已经全落了,这衣服又显得薄了些,我便想着再补厚些,等入冬之后,等团圆节时,他也该回来了。”
说着,她话音一顿,似是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唠叨些没用的废话,或者担忧这话会让对方产生一种自己是在逼迫对方的错觉,遂连忙转向岑远:“抱歉了大人,这些话不过就是我一个无知妇人随口说的罢了,还请您别往心上去。”
岑远仿佛如梦初醒,朝她摆了摆手:“不打紧的。”
屋子里没有取暖用的暖炉,只靠桌上微弱的烛台提升室内的热度,庆哥妻子又朝岑远道了声歉:“这回也是多谢大人传信了,家中简陋,连杯热茶也没有……实在是抱歉。”
“无事,既然信已送到,那便不多叨扰了。”
岑远示意她不用相送,主动准备离开,在踏出房门前他忽地想到什么,问道:“对了,您有什么话想和他说的吗?”
庆哥妻子停顿片刻,还是摇头:“也没什么,就让他安心配合大人调查便是,我……会一如既往地等他回家。”
回去之后,岑远把这一行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庆哥,后者双眼眼眶明显泛红,朝岑远行了一个大礼:“多谢殿下。”
这一行礼支撑了许久,岑远重复了好几回让他起身都没有作用,直到岑远佯怒,他才直起身来,抹了把脸,扭头朝安静等候在一旁的曲家二少爷曲平说:“麻烦大夫了。”
当时庆哥为人所救,没有看清救命恩人的脸,但牢牢记住了对方说话的声音,以及走路时独特的步调。而就在某次和曲平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当即就辨认得出,这就是当初救了他的那位恩人。
曲平在被认出来后没有否认,在庆哥提出想尽可能地修复受损的脸后也一口答应,但他提醒庆哥,哪怕再给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他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恢复庆哥受影响的视力和声音,至于那张畸形的脸,已经是没有了任何可以恢复原状的可能性。
庆哥自然不会介意,曲平便道:“定当尽力。”
……
两个月的时间里,庆哥都在近郊一间屋子里疗养,偶尔偷偷去看一眼自己的妻儿,同她写信交流。
到了现在,他的视力基本已恢复到原先的八成,声音也不再像被砂纸磨损一般的嘶哑,戴上帷帽之后,好歹是不怕出声时吓着他人了。
但这会儿,当岑远在府邸撞见他时,他眼前的黑纱随着低头的动作低垂,有些颤抖的声音从帷帽下传来:“殿下,我……其实还是有些害怕。”
谁能想到,那个凭借惊人的毅力从海底夺回半条性命的庆哥,有朝一日竟也会有害怕回家的时候。
岑远和晏暄面面相觑,片刻后道:“我们陪你一起去吧。”
庆哥家的位置与他从前来回的码头其实有些距离,位于一个半山坡上,从岑远他们现在居住的蒋家过去也不算很近。良久之后,三人才终于抵达,一下马车就见到有炊烟升起,空气中漂浮着饭菜的香味。
“这是……”庆哥喃喃,忽地发出一声轻笑,“我这人就爱吃鱼,每次出海回来,她都会为我做这道红烧鱼,一边等我回家。”
说罢,他回头看了两人一眼:“我去了。”
岑远在他背后猛拍一下,笑骂:“别说得跟去赴死似的。”
庆哥的脸隐藏在黑纱背后,但隐隐约约能够看见他露出了一个笑颜。他随即转过身去,踏上了家的净土。
他一步一步都走得十分谨慎认真,直到门前停下,轻轻敲响了家的房门。
很快,房门被人拉开,屋里的人只看一眼,便一把抱住了眼前的人。
岑远和晏暄一起退到了有些远的地方,无意去听那小两口的交谈,只能遥遥看见庆哥摘下了头上的帷帽,完完整整地露出他不完整的脸。
庆哥妻子似是在抽泣,抬手抚摸着他完好的那半边脸,又再次抱紧了对方。
“走吧。”岑远收回视线,“我想我们的任务也到此为止了。”
“嗯。”晏暄自然而然地握紧了对方递过来的手,和他十指相扣,“不坐马车回去?”
“反正不急,天气又好,逛回去吧。”
晏暄无可无不可,便让车夫先行回府。
山坡地势偏高,可以远远地望见码头和海面的一角,此时风平浪静,码头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矜矜业业的工人们按部就班往船只上搬运粮草,出航的船只向北而行,为困难的北方子民源源不断地送去生活的物资。
“也不知道我们刚入楚国时遇见的那对越氏兄弟过得还好不好。”岑远忽然说道。
晏暄朝码头的方向看了眼:“幸好海运只停了五日。”
“是啊,不然受到影响的,可就不单单是这三千多人了。”岑远顿了顿,“罢了,反正该惩治的都差不多被关进了牢狱,不提这晦气事了。”
晏暄目光往他身上落了一瞬,很快被收了回去。
一旁岑远没有察觉,一会儿甩着两人紧握的手,一会儿又开始玩起小将军的手来,他喃喃道:“也不知道闲云府的那几颗杏花树什么时候才能开。”
前段日子晏暄事务繁重,反倒是岑远相对来说比较清闲,偶尔还能去闲云府转一圈,只是府中的杏花村依旧还是光秃秃的,少了些风景。
晏暄说:“至少也得到春天。”
岑远长叹一声:“还有好久啊。”
“冬去春来,眨眼就到了。”晏暄道,“届时殿下也将及冠——”
“停!你别提这个!”不等晏暄把话说完,岑远便朗声打断他,一脸苦相,“还记得我们成亲那天的那套行头吗,里三层外三层,还得憋着气应付一堆繁文缛节——别说及冠了,我看是受刑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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