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那边的阳台下去,那里有楼梯,在那等我…”段祁恩在心里迅速斟酌后,镇定自若地说道。话音刚落,就听到菲佣小姐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带着浓厚的英语口音,“先生,需要帮您备车吗?”
菲佣小姐站在离段祁恩几步远的位置,却见阳台只有一个人,难道那隐约的谈话声是自己听错了?
见小姐有意走近,段祁恩便先一步走回屋内,还刻意地清了清喉咙,试图将那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能带我到庄太的葡萄园吗?麻烦你了。”他找了个借口将人支开。
“发夹能借一用吗?”段祁恩指了指菲佣小姐别在发上的一字夹,小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便将发夹取下,递给男人。没了发夹的管束,小姐的发髻稍有松散,有一缕发丝倏地滑落,她把那缕头发捋到耳后,眼眸低垂,不再与人过多交流。
见两人走后,陆奕然从窗帘后探头出来,像耗子钻地沟似的溜到了另一边的阳台,这边的阳台很长,他走到尽头真看到有条楼梯垂直向下,可楼梯与外面相连的地方却架着一扇拉闸门,上面还落了锁。
陆奕然碎着步子走到闸门前,门榄子上生了褐色的铁锈,塑料盖子上还积了块状的黑色尘垢,挂锁上的油漆早已脱落,锁身斑驳不堪,陆奕然摇了摇锁钩,挂锁虽陈旧却依然结实,毫无半分松动。
陆奕然叹了口气,坐在台阶上,仰起头安静地与棕榈隔墙相望,不知在想些什么。
头顶的枝叶稀疏,被烈日直射着,简直使人的基底细胞由颤抖直至炸裂,段祁恩用鞋底反复碾着一颗小石子,然后将它踢向远方。那头听到动静,小半截伸在拉闸门缝隙外的鞋尖往里缩了缩,很快便消失在视线之外。
“还没走?”段祁恩的声音轻浅恍惚,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你叫我等你。”陆奕然直截了当的回答他,语气庄严沉重,仿佛在说着什么忠贞的誓言。
段祁恩走到拉闸门前,摸过那把挂锁,取出发夹将其扭直,将发夹的一头扭成一百三十五度角,扭角的长度在五毫米左右,将发夹的另一头扭成九十度角。
铁丝做好后,段祁恩将它靠近窄的一边插入锁蕊内,逆时针的方向扭动铁丝,拨动着锁里面的弹簧,锁舌随着弹簧向锁里面收缩,挂锁很快便被打开了。
两人绕进小树丛,在墙角的暗影处伺机而动,段祁恩朝身后的人看了眼,给人指了条路,一字一句地说道:“一会有车开进来,出去后立马跑。”他的声音不高,可话语里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陆奕然心有不安,咽了口唾沫,仍试图挤出一个漂亮的笑容,但没有成功,那样子倒像是患了牙痛。
段祁恩看了眼时间,嘴角一撇,一回头便见电动伸缩门缓缓打开,门前有辆小货车早已静候着,门才打开了一半那车便驶了进来,段祁恩倚在墙壁的身子动了动,陆奕然见状也警惕了起来,紧贴在人身后。
段祁恩一弯腰,快步闪到货车的侧面,与货车交错而行,车尾刚摆进院内,他已经贴着车屁股溜出了门外。
车子已经停下,车尾与与门闸靠的极近,跟在他身后的陆奕然只能挺胸收腹侧着身方可走过去,段祁恩见他蹑手蹑脚的模样,脸上写满了不悦,眉毛都快蹿到天上,只好伸手一把拉过那人的手臂,强行将人拽了出来。
“谁?!”车窗有人探出头来恼怒的大声咆哮。
段祁恩的目光轻扫而过,匆匆一瞥间,陆奕然便知晓他的意思,两人不约而同,撒腿就跑。
几缕细碎的刘海在段祁恩额前随风飘摇,细密的汗珠一点点沁满额头,那人却任由汗水顺着脸庞滑落,听着鞋子摩擦地面的沙沙声,陆奕然紧盯着段祁恩的脸一刻都不曾移开,仿佛那就是道标。
也不知跑了多久,陆奕然只觉脚下像绑着千斤巨石,怎么也跑不快,怎么也跑不起来,可前面的人并未回头,甚至越离越远。
陆奕然颓着腰深吸一大口气,随即猛地站直,不遗余力,紧跟在后。
在生物学上,苍蝇属于典型的“完全变态昆虫”,它自有一套飞行技能,上跳下窜又时不时停下,被人用蒲扇一呼,竟一头撞到玻璃上,前途是光明的,但道路是没有的。
内街僻静,客人稀少,又正炎炎夏日,店内的吊扇粘了报纸,在头顶转起个小旋风,张姨百无聊赖的摁着计算器,眼神一直瞟到别处。
就在这时,店铺前有位母亲正要开锁骑车,身旁的小女孩一下挣脱了母亲的手,内八脚啪嗒啪嗒地跑进了店内,胖墩的身子还站不稳,就在小手乱挥间一巴掌拍到如荼似火的蛇果上,本来就堆得不稳的水果,在碰撞间一连串塌落,眼看就要砸到小女孩的脚上,惊得张姨从椅上乍起,铁椅吱呀的发出刺耳的声音。
千钧一发之际,有双结实的手臂托着小女孩的腋窝将她像拔萝卜似的离地提起,小女孩的腿在半空荡了一瞬后便被人轻放到一旁,张姨连忙走过来捺住小女孩的肩膀以免她又到处乱跑。
将小女孩送回母亲手里,张姨还苦口婆心地“教育”了一番那粗心的母亲,等两人走后,张姨仍感慨万千地嘟囔着,也没人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刚刚谢谢哈,你怎么还不开铺?”张姨回到收银台前就见段祁恩蹲在一角逗弄着白色“毛绒球”,小猫很黏他,一见到他就撒娇,小尖塔似的耳朵一颤一颤,蓝宝石般的眼珠还可怜巴巴。
“一会要去补货,没人看店。”段祁恩不以为然的说道,他一站起身小猫就不舍地爪上了他的裤管,两条后腿蹬的笔直。
“你招个员工帮忙看铺不就好了,当老板坐着数钱就行,何必事无巨细一手操劳。”张姨歪头笑到,走过来将吃里扒外的胖猫一把抱起,还在盛雪的皮毛上挼出几道指痕。
张姨说的不无道理,段祁恩沉思片刻,眸中闪过一丝想法。
第二日,段祁恩贴了张告示在门口,上面写着“诚招店员一名,能干话少,包吃包住,有意者请联系以下电话。”之后就骑着自己的“汗血宝马”去找庄哥下棋了。
才在半路电话就响个不停,段祁恩只好原路返回,他一看,竟来了三位面试者,不幸的是陆奕然也是其中一位。
上岗
铁皮从对面楼顶跌下,落地后对折成另外的形状,那声音震耳欲聋,喧嚣地回荡着,笼罩在内巷上空。站在店门前的几个人纷纷向那边望去,耳膜着实被伤害的不轻,脚手架上的工人操着不咸不淡的方言扭头就朝他们诚恳的道歉。
段祁恩回过神来仔细打量面前的几位应聘者,最左边的一位长得黝黑壮实,身材高大,国字脸,双眼炯炯有神,紧抿着坚毅的嘴唇,不苟言笑。
中间那位衣着得体,举手投足间透着书生的气质,说话声音朗朗入耳,显得温和可亲。而最后一位,黑色短发,两侧短而顶上长,都还未对上那人的眼段祁恩便移开了目光,这人他可太熟了。
“哟!选妃呢?”张姨从隔壁过来,走到段祁恩身旁一手搭在人手臂上,饶有趣味的调侃道,段祁恩倪了妇人一眼,将脑袋伸了过去,掩嘴在妇人耳边轻声道:“给支个招。”
张姨闻言,双目微眯,细长的眼睛里,两颗奸诈的小眼珠,泛着棕黄色的光泽,她扯了扯段祁恩的衣袖将人拉到一边,踮起脚覆到人耳边,嘴巴一张一合,突突地吐着字句,像把机关枪。
段祁恩倾着身听完张姨的一席话,差点啼笑皆非,心里觉得妇人的方法太过琐碎,他完全没必要让他们公平竞争,看顺眼的直接请了便是,却见妇人一直朝自己挤眉头使眼色,段祁恩真怕她会得眼疾,反正闲来无事,便与妇人一同捯饬了起来。
三个人被带进店内,段祁恩绕进玻璃柜台,从立柜上取了几盒包装精美的酒,又抽了几条烟摆到柜台上,“报一下名字。”他眼底轻漾着笑意,满脸堆欢道。
“额…徐海阳”壮实的男人虎头虎脑的回答道,站在他旁边的男人望了他一眼,稍有一怔却连忙接口,“喔!永安!”。
“陆奕然。”最边上的男人声音沉稳,眼中没有丝毫迟疑。
他又没问他们的名字,段祁恩在心中嗤笑不已,手指敲着柜台指了指面前一堆货品,讪讪道:“我说它们。”边说着边随手拎起一包烟抛给中间站着的永安,那人手忙脚乱地伸手圈了个兜想将其接住,却不料烟盒贴着他的手臂滑了出去,掉到了他的鞋边。
陆奕然先他一步弯腰将烟捡起,振振有词的说道:“钻石芙蓉王。”他将烟盒放回桌面,凝望着段祁恩的眼,干脆地再次开口:“单盒售价百元以上,万宝路硬金,三五铂,云丝顿硬红…”指尖在烟盒上一包包点过,诉着它们的名称,像上课点名。
另外两人和一旁站着的张姨都围上前来,眼睛齐刷刷地望着他,瞠目咋舌,眼中透着惊奇。
“等等。”
段祁恩屈指将一个烟盒从陆奕然手中划了出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倏然相撞,仿佛刀剑相击。
段祁恩收回眼神毫不客气地说道:“一般性薄膜,光泽较差,透过薄膜看烟盒会觉透明度远不及其他,上手摸还有滞手感…”他将烟推回陆奕然手中。
“这是假烟,看不出来?”
他神情慵懒,语带讥嘲,眼中掠过一抹毫不掩饰的玩味。
陆奕然一时气结,却也无法反驳,他虽对烟酒有甚详解,但万万不能像段祁恩那般眼光独到,那人头脑聪敏,心思缜密,能将你玩于股掌之上,你还浑然不知,仍笑着替他数钱。
比起陆奕然,徐海阳和永安更是惨不忍睹,两人从未接触过烟酒,完全是因工薪待遇而吸引前来,只能照着盒子上的名称念,遇上英文包装盒便完全卡壳,被段祁恩一顿暗讽,半分情面都不留。
之后,张姨还自荐客串蛮横顾客,上演了出恶意刁难的戏码,段祁恩翘着腿坐在一旁看他们“舞龙舞凤”,神情淡然。
张姨好像从一开始就将自己的水果店场景带入,可事实上哪有人来烟酒店无理取闹,合适就买,不合适便罢,他从不屑与人讲价。
抵不住徐海阳是个粗人,面对妇人的撒泼是毫无招架之力。
“我力气大,我负责取货老板看铺不就好了?”徐海阳不懂什么迂回曲折,索性有一说一,他峥峥地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老板眼中隐含着热切的期待。
段祁恩正翘着二郎腿,晃着脚,手搓摸着自己长出小胡碴的脸庞,眼睑微垂,心不在焉地盯着鞋尖。
听到有人叫唤,这才抬眸,看向众人,沉思片刻后他才直起腰板将靠椅拉到一边,将他们引到外面。
段祁恩将傍在墙边的折叠桌撑开,陆奕然见状连忙找了几把椅子过来。
“坐,扳手腕。”
段祁恩的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哑口无言,可那人浑然不觉有啥不妥,抬了抬下巴,大掌已然按在了桌面上。
嚯,好幼稚。
除了陆奕然以外,所有人都没了刚才的卖力,像是在悬崖边滑翔,刚开始绷紧神经,如今瞬地降落,心里一下有了落差,只觉甚是儿戏。
陆奕然可没想这么多,向站着的人招手,“利索点。”他郎声道。
陆奕然惯于快节奏的生活,有些不满村里人的拖沓,他自始生于优渥的家庭,多少仍有少爷脾性,除去段祁恩以外的人他可没少吆喝。
对此,陆奕然还从不避讳,恨不得昭告天下,段祁恩就是他的特殊存在。
“预备。”
段祁恩将手放在陆奕然与永安交握的拳头之间,迅速瞟来的目光,从两人的脸上一掠而过,不乏探寻的意味。
永安细胳膊细腿自然不是陆奕然的对手,没撑过三十秒就被人撂倒,一结束陆奕然便立即把手松开。
他把自己归为段祁恩的所属物,别人碰他,他嫌脏。
即便陆奕然很快松开了他,可永安早就只能靠不停的甩手才得以保持血液流畅。他惨败后,就被人搁到了一边,无人问津,徐海阳给他腾出位置,还回头憋笑一声。
徐海阳坐到陆奕然对面,两人一交手,脸都绷的死紧,不一会便脸红脖子粗,都龇着牙,用尽浑身的力气想压到对方。
徐海阳刚把陆奕然的手扳偏一点,陆奕然便用力反抗,拉成平局,就这样,一直持续了两分钟,还是不分胜负。
徐海阳手劲奇大,陆奕然只觉那人似要将他的手骨捏烂,他双唇紧抿,抑制住欲要露出的牙齿,踩着地面的脚动了动无意碰到了对面的人,他猝然心生一计,提起脚便一脚跺人鞋面上。
徐海阳吃疼,一下泄了劲,竟被人迅疾扳倒。
“你!!!”
那人手指都快怼上陆奕然的鼻尖。
老板
陆奕然一把将人嘴捂上,那人的指尖直落落的戳在他脸上,指甲陷入了皮肤中,徐海阳涨红的脸鼓起腮帮子,额前露出与抬头纹不相映衬的青筋。
“过来。”段祁恩的声音忽地响起,这一声喊,浑厚而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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