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奕然自觉地松开手走到人身旁,段祁恩只会对他一个人这般不客气。他走近后,那人便上手蹂着他的后脑勺,他的脑袋不受控的向前一点一点,当他想挣脱那人的大掌时,还未开口,段祁恩就停下了动作,手滑到他耳旁,将他的脑袋扳到自己唇边,“跟人道歉。”段祁恩在他耳边吐出气声,看起来像是在咬耳朵。
陆奕然一下僵在原地,心头涌上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段祁恩看到了,但他选择了自己!莫不是还残留一丝理智,陆奕然真想冲上街道大喊大叫。
“抱歉…”声音未起,人就立到了徐海阳面前,陆奕然双手搭在膝盖上,给人鞠了个躬,头顶的发丝一颤一颤的,坚毅又诚恳,殊不知,那人低垂的脑袋下正咬唇抑制着咧嘴大笑的冲动。
段祁恩摆弄着手中的废纸,却一直没叠成想要的形状,时不时无心地往门外瞄几眼,就见陆奕然笑得一脸油滑,正跟徐海阳和永安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也不知说了什么,不到一会,就将两人说服了,段祁恩将折皱的纸抚平,摇了摇头,浅淡一笑,如轻云那般。
段祁恩仍记得,刚得到这辆“电喷太子款”时有多麽爱不释手,强行拉着肖弘文四处驰骋,刚开始,他的技术糟糕透顶,经常在急刹时车翻人飞,可等他技术娴熟后,便再也没载过任何人。
陆奕然见段祁恩正摸着自己的土款坐骑一脸的惋惜,虽不知原因,但习惯性就走上前去想说些安慰的话语,话到嘴边,一顶硕大的头盔被抛了过来,陆奕然连忙将它接住兜在怀中。
那人回头,面无表情,语气不善的说道:“对它好点。”像极了带孩子托管的操心家长,陆奕然笑了笑,笑意在不断加深,眼梢的笑纹都透着溺爱,“我又不会骑摩托,你在担心什么?”
听完他的话,段祁恩将信将疑,没有说话,抿着嘴,若有所思。
过来一阵,段祁恩才鄙夷地问道:“你走着去?”,“有什么关系呢?”陆奕然毫不迟疑的反问道,边说着边将人遮住眼睛的碎发拂开,还趁机摸了摸那人下颚的软肉,微凉的皮肤比他的手温低多了,陆奕然情不自禁便紧贴了上去。
段祁恩扭过头避开那人的手,厉声呵斥道:“什么毛病!?”他面容肃穆,与刚才人畜无害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不能没有你的病。”
陆奕然将段祁恩的衣领下拉,在人脸上偷啄了一下,得逞后,便傻乐着跑开了,跑出很远才发现,竟忘了将头盔归还,抱着又麻烦,只好一路上跑跑停停把头盔扣在脑门上,走得七扭八歪,就差没撞人身上。
段祁恩打了个寒颤,转身跨上坐骑,随着马达的轰鸣声,“汗血宝马”倏地飞了出去。
温和而软化的黄昏,给街口罩了层玻璃纸,使它看起来飘飘荡荡,陆奕然站在斜坡上,纸箱被撂到一边,他才一停下疲惫便从四肢钻进皮肉里,骨骼软绵绵的,宛若失重。
耳边那火急火燎的动机声越离越近,刺眼的白灯,照出一道直线,摩托喘着粗气停在了他身边,车上的人藏在一片光影后面,若隐若现。
“偷懒?”那人佯笑道,语调懒散。
陆奕然的唇无声地动了动,欲言又止,又低下头去,轻轻地叹了口气,“可不嘛,都干一天了。”他朝段祁恩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段祁恩拧了下把手,侧头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要不要我帮你。”他的话,半真半假。
话语刚落,就见段祁恩提起了脚,果断地踩上纸箱边沿,稍用力一蹬,那纸箱便像跳楼阶似的磕磕碰碰地跌下斜坡。
“唉…”陆奕然怒极反笑,面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虽是怒容强面,其实心里并不生气那人的作为,他转过身,就去追那“长腿”的箱子。
纸箱刚安全落地,就被尾随而来的段祁恩拎着塑胶带提到坐骑上,车头摆了摆,那人长腿一撑,车便咻得驶远了,呼了陆奕然一脸的尾气,他呆愣了半晌,面上涨起了难看的绛紫色。
等陆奕然跺着伶仃的步子回到烟酒店的时候,就见还放在门口的纸箱已被开封,他立马想到有小偷偷东西,赶忙凑近去看,一罐罐可乐齐整的放着,却唯独缺了一角,他抬头往店内望去,没见到段祁恩的身影,竟看见肖弘文正站在柜台前翻着漫画,手里就拿着罐可乐。
陆奕然一见那人就无名火起,刚走上前才发出半个音节,却骤然噶住,只见那人旁边摊了张躺椅,段祁恩正阖眼酣睡,宽阔的胸膛有规律地起伏着,许是疲累的关系,紧蹙的眉头稍有舒展,平日的冷竣似乎尽数卸去,竟显出一点甘甜的味道来,布偶猫也乖巧的蜷着身子窝在他臂膀里,写意地晃着尾巴。
陆奕然摸出手机,枕在柜台上,镜头对准那人就是咔嚓好几下,肖弘文在一旁看着,像失声了一般张大着嘴巴。“老!流!氓!”他半天才憋出三个字来,话刚出口,就被陆奕然塞了张手纸到嘴里,“说话小声点!”那人瞪了他一眼,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陆奕然腻烦的朝肖弘文翻了个白眼,转身便踏出了店门,肖弘文满脸不爽的闷哼一声,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回头看了眼段祁恩,蹲下身,手背抵着下巴搁在手柄上,望着人光洁的脖颈竟入了神。
“喂!”
肖弘文出来的时候就见陆奕然倚在墙上捧着手机痴笑着,听见他的声音后,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黑了张脸,当他靠近时,还倏地闪到了一边,像鸟群迁徙似的。
“啧,瞅你那样!问你要个祁哥的号码!我刚换了手机!”肖弘文粗声粗气地说道,挺起胸膛,十分傲慢的模样。
陆奕然站的老远将手机仍给了他,“有备注那个就是。”他活动了一下僵涩的手指,眼睛看向别处。
肖弘文翻出联系人,一眼望去全是冰冷的数字,唯独一个有备注的号码高置于顶。
“老公!!!??”
肖弘文的眼珠嘣就瞪出来了,下巴快要哐当砸脚上。
陆奕然被他吓了一跳,回头挑了挑眉,露出顽皮的笑容。
“手抖了,原本写的是老板。”
冰镇
有时,段祁恩会想,要是一开始他们的关系就单纯一点,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六七月的天,人仿佛掉进了烧透的砖窖,抬头会眼睛痛,等低头便眼冒金花,烟酒铺一早就伸出了凉棚,段祁恩站在底下漏着半面身子,日光照在他胸前,他将两只袖子卷到肩膀上,把短袖穿成了黑背心,此时的他正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摇着大蒲扇在太阳底下晒纹身。
陆奕然站在人身旁,模仿他的样子,也露着膀子,伸到太阳底下,他拿了把手持电扇,照着那人的脸,就是一顿吹。段祁恩手上的蒲扇比他的脸都要大上一圈,那人一扇他还能蹭到一丝凉风,酷暑都抵不住心底的蜜意。
时代换了,还未习惯新的都已变旧了,老伯的雪糕车生意不景气,拐角就想开到别处。嘹亮的口哨声通过双唇和气流发出,能传到很远,“你们要碎碎冰吗?”老伯见两个男人站在路边,便随口打了声招呼。
原本一股骚动直捣心底深处,但看到雪糕车靠近,又完全溶化了,“喜欢吃碎碎冰吗?”陆奕然转头望向段祁恩,语速飞快,兴奋又热情,段祁恩似是被他问住了,愣了半晌才开口道:“不喜欢。”他话不多,却直白明了。
段祁恩将蒲扇塞到陆奕然手里,拖着步子便走回店内,凉拖与地面摩擦,发出闲散的沙沙声,自小辗转数地的缘故,段祁恩对新环境的适应度很高,才没来多久就完全地入乡随俗。
陆奕然喊停了老伯,目光却一直紧跟着那人,直到老伯唤了好几声“小哥”他才回过神来。
“怎么卖起碎碎冰了?”陆奕然不解的问道,扫了眼冷冻箱里五颜六色的冰棒子,上手摸了一把,却落得满掌凉水。“嗐,这东西火,价格又便宜…”老伯话说了一半就没再说下去,面上的笑容有丝尴尬,他将支架撑起后便问陆奕然想要什么。
“有没有杯装雪糕?”陆奕然双手围了个圆,问道,听了男人的话,老伯瞪圆了眼,脸色更是难看,只觉面前的男人在戏耍他,他卖的是甜筒哪来的杯装雪糕?
陆奕然瞅了眼老伯半白的脸,也没放到心上,自顾自地就趴到铁板上向里张望,不一会,才开口道:“就要那个吧。”,他指了指老伯身后的大桶雪糕。
老伯给他装袋,还贴心的送了个挖球器,“你家几口人啊?”老伯将几斤重的雪糕递到人手里,陆奕然手上一沉,连忙换上两只手提着袋子耳,“两口子。”他抬头龇牙笑道。
“那买碎碎冰啊!多有情趣,还能一人掰一半!你这得吃到什么时候?!”老伯刚弯下的腰,听到他的话后愣是直起身来,瓮声瓮气地说道,老伯只觉得这事奇葩,不免絮叨两句,可万一男人退货,他可不认。
听了老伯的话,陆奕然不禁眉开眼笑,“我不想同他分享,我想全都给他。”他嘴角上扬,高高跃起,似连中百万。
男人离开后,老伯仍望着那人远去的方向,男人单薄的背影因一席话而修整、拓宽、继而加深。他吸了吸鼻子,敛去表情,将一把零钞仍进罐中,关上了车门。
店铺内不煮食,自然没有碗和勺子,陆奕然将盖子打开后处那苦恼了半天,段祁恩却不以为意,翻出塑料袋里的挖球器,在人面前晃了晃。
“这…”陆奕然皱眉,不太情愿的接过挖球器,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总不能用手来吃。
雪糕面上冒着凉气,陆奕然往那敲了敲,结实的紧,他使劲转着手腕想往里挖,可除了能刨出一层冰渣,便再也无法深入。
“给我吧。”
在一旁像生锈般傍着立柜的男人突然开口,并向他伸出了手,那手,掌纹分明,隐约可见紫色细血管在手腕密布,蔓延至掌心。
陆奕然将挖球器放到段祁恩手中,那人一手稳稳地接过,另一只手已然摸出了火机,火苗跳跃,在勺头底部转了一圈,陆奕然托起腮,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看,“你很会生活。”他从不掩饰脸上的赞许,段祁恩轻笑一声,眼尾弯起,“我是生活白痴。”他果断否认。
段祁恩收起火机,将挖球器再次陷入坚实的表面,结冻的组织一下遇到火热的容器,渐渐地便软化了,段祁恩轻松的舀出半勺,咬了一口。
“嘶…”
老伯的雪糕桶没有标签纸,也不知是什么牌子,味道竟不输于大牌,就是太冷了。
“怎么了?味道不好?”陆奕然追逐着段祁恩的目光,悄声问到,并将那人唇上残留的奶油轻轻抹掉,含入口中。
“太凉了,牙齿敏感。”段祁恩平静的说道,又挖了一勺,仰起头直接抖嘴里,避免再沾到牙齿,“你喜欢吃雪糕?”陆奕然柔声道,眼中有苦苦期待。
“还行…”那声音极轻,似是无心的脱口而出,可下一秒却话锋一转,段祁恩将盖子重重合上,稍仰下巴睨着那人吩咐道:“吃不了这么多,一会记得提走。”
庄哥曾说过,段祁恩是个“烟鬼”,而“烟鬼”本人却从不承认,他只是个香烟爱好者。
好了伤疤忘了痛,对资深烟民来讲,戒烟仿佛是个笑话。有了陆奕然这位十佳员工,段祁恩更是脚不着店,听说庄哥的卷烟厂招品烟员——品烟员,被人称之为“烟鬼”的终极梦想。
次日,他一早便出发了。
一个白色的纸袋,里面装着二三十支烟,他们被要求吸完后在打分表上给这些样品的刺激性、光泽等指数打分。段祁恩是走后门来凑热闹的,别人是品一口,他却不知不觉就把二十几支烟抽完了。
庄哥四十出头,身材中等,衣着普通,连发型都中规中矩,老诚的外表一点都看不出是位暴戾恣睢的奸商。
“品烟员一日体验感觉如何?”
庄哥接过小股东递来的的烟,将其点燃,烟雾上升,像是盛放的玫瑰。
段祁恩咧嘴一笑,笑意在唇边勉强浮现,“抽得我口苦。”他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桌面。
“那你别来蹭!”庄哥尖酸地说道。
“不行。”段祁恩抬眸,嘲弄地挑起眉毛,单刀直入地回答。
“小样!”庄哥哼了一声,半恼半笑,说罢,便伸手捽了把段祁恩后脑的头发,段祁恩一怔,假势提起胳膊肘就要往人肚子撞去,可最后也没落下,任由那人放下的胳膊搭在他肩头上,像位成熟的长辈一样。有的人值得滴血相饲,虽自觉逐渐衰弱,却也为之快活。
回到店时已是深夜,卷帘门降了一半,仍能看到店内有微弱的亮光,段祁恩弯下腰,钻了进去。
店内只留了一盏灯,十佳员工正趴在柜台那,整张脸都埋进了臂弯,在他手边有个冰镇桶,外侧还挂着水珠,出于好奇,段祁恩便放轻脚步走了上前,他往桶里望去,只见一盒小巧的冰淇淋正藏在冰块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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