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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小陆哥哥确实不喜欢，不过我硬拉着他陪我的，他那个不乐意的劲儿……”
陆辞推开病房门时自然捕捉到了意料之中的身影，沈梓童正坐在椅子上给苹果削成小块儿。他原本是使不惯小刀的，后来也逐渐练成了一条果皮连削到底的技术，还特意跑来跟陆辞炫耀过。
“说我什么坏话呢？”陆辞把手里的果盒放到一边，加入了那两个人的聊天队伍。果篮他只买了小规格的，种类够全，份量也不是特别重，因为买得太多了这里也没有能够存放的地方。愿意收治沈铭溪的医院在省里一共就那么几家，更何况这也由不得他们挑来换去，最后只得将就着医院的设施条件。
沈铭溪抬了抬手，算是跟陆辞打了招呼：“童童刚刚在告你的状。”
“大哥你怎么转头你就我卖了，他刚才都没听见。”沈梓童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陆辞坐在他旁边，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这样在医院里过于活泼的沈梓童说是难得一见也不为过，他现在心事多，今天起得又早，刚刚才做好了哄孩子的准备。
“你吵死了，小点儿声。”说是哄人，其实也不过是跟对方拌嘴。陆辞跟沈梓童可是从小吵到大的交情，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恢复当初那股子互相看对方都不顺眼的劲儿。
选择性无视掉沈梓童控诉的目光，陆辞又十分不讲道理的把对方手中的苹果抢了过来：“不是告诉过你了要打成果泥给大哥，你怎么从来都记不住呢，笨死了。”
眼看着两个人又要闹起来，沈铭溪赶忙终结了这场战争。“童童今天表现挺好的，都没再偷偷掉眼泪了。”
安抚好了一个，还不能忘了另一个。他继续接过沈梓童手里的小碗，又开始跟陆辞打趣：“现在小陆过来，我总感觉自己才是小朋友一样。”
陆辞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衣角：“我还是听哥哥的话。”
衣服下摆处似乎沾上了一小块儿白色的污渍，陆辞瞟了一眼，才注意到那其实是一个商标的图案。视线落在上面短暂停留片刻后，陆辞稍微怔了怔。自从上大学之后，他就几乎没买过这个牌子的衣服了，况且这种宽松运动款也不是他的风格。
沈铭溪见他一直没说话，皱着眉低声问了一句，“小陆?”
“啊，没事。”陆辞被那人低沉的声音唤回了神，边搭腔边下意识地伸手盖住了衣角处的标识。坐在一旁的沈梓童注意到他的动作，只是稍微抬了一下眼皮，并没有再说什么。
第16章
医院的病房里鲜少会有如今这番颇为热闹的景象。哪怕是周末，也几乎不会有人来这层楼的科室里探病，而一个月两次准时打卡的陆辞和沈梓童已经算是家属中的熟面孔了。尽管沈梓童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没有办法像陆辞那般做到先安安静静地进门再安安静静地离开。
陆辞明白这并不是因为沈梓童太软弱或者是自己太冷血，每个人表现悲伤的方式都是不同的，而陆辞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成为冷静镇定、需要在关键时刻支援一切的那一个。
走到停车场时，沈梓童向他点点头后便直接朝另一个方向转了身。在每个双数周的周末，从医院离开后到回家的这段时间，沈梓童基本都会选择一个人度过。陆辞一开始还会照例询问他究竟去了哪里，在得到过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之后便也放弃了追问。相比于过程，陆辞更加侧重于结果。既然等到晚上时沈梓童就会恢复到平日里与他相处时的状态，那么具体发生了什么陆辞就不会过多干涉。
因为眼下他自己的情况也算不上好。
他已经接受了沈铭溪时日无多的现实，更为自己铸造了一副看似坦然的面具，一切也在按照计划稳步进行着。他应该平静地接受沈铭溪的离开，再承担起作为沈梓童兄长的责任。虽然陆辞心里很清楚，同沈铭溪相比，他根本没有办法充当起踏实可靠的大哥的角色。
陆辞清晰地记得那些他最为不过的场景，以及属于他们三个人的嬉笑打闹与祥和安宁。
比如沈铭溪会毫无怨言地牺牲掉自己一个又一个的午休和周末，端正笔直的坐在办公桌前，对着当周的教学讲义查看iPad上的文档信息。陆辞当时已经过了义务教育的年纪，家里又采取一贯的“快乐自由”放养模式，所以很多涉及课程方面的事情都是沈铭溪来操持的。反正他还要负责沈梓童的学业，索性一个孩子也是管，两个孩子也是带。
“哥哥。”陆辞站在他后面，伸手戳了戳沈铭溪的后背，他的个子算不上特别高，却也不是从前的那个小朋友了，但在沈铭溪面前，还是显得有些渺小又瘦弱。
被呼唤的人还在忙着核对屏幕上罗列出的条条框框。他向来不喜欢在孩子的书包里装太多课本教材，可电子显示屏幕又对视力不好。每次做这些事情时，沈铭溪都是既心疼又无奈，因而他也会给予陆辞最大限度的宽容。
“喜欢就拿，不过还是买一件新的吧，你穿不了我这个尺码的。”沈铭溪转过身，正好捕捉到浑身上下五颜六色的陆辞，不由得失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眉眼弯弯地问，“你和童童又背着我乱折腾些什么呢？”
陆辞撇撇嘴，知道沈铭溪没有嫌弃他个子矮的意思，可还是感觉有些不大高兴，索性用一只手拽起沈铭溪的衬衫，霸道又蛮横地转移话题：“那就是送给我了，我可以把它挂在衣柜里。”
事实上，陆辞也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不过沈铭溪向来宠爱他，不管陆辞想要什么，只要不是涉及法律和原则性问题的，他都会为他争取过来。
沈铭溪就是这样一个人，大方而坦荡，随和又善良。虽然彼时的陆辞还会追寻梦想中的完美爱情，但当再度回忆起过去的一切时，他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如果他们都没有在成年之后找到合适的交往对象，那么沈铭溪一定会成为他未来相伴一生的爱人，无论陆辞喜欢与否，沈铭溪向来都是最优秀也是最合适的。
直至那次意外事件的发生，直至他印象中的“向来”被现实打碎。
“对不起。”陆辞紧盯着沈梓童逐渐消失在出口的背影，最后还是转过了身，他一会儿还要开车跨越半个城市，实在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宣泄情绪。
不过心思并没有停留在来来往往的车辆上倒是一定的，有些东西你越想忘记它就缠得越紧。在差点儿被台阶绊倒之后，陆辞暂且决定先到附近的超市转一转，买些东西填进冰箱再开车回去，还能让沈梓童少啰嗦几句他平时有多么不注意饮食。
“啊，抱歉。”好不容易停止下来的胡思乱想还是让陆辞分了心，等他意识到自己与正前方穿着黑色外套的人离得太近时，想要停住脚步已经来不及了。陆辞向后退了一小步，再抬头时已经摆好了一副带着歉意的笑容，说：“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面前的人倒是意外的好说话，等他转过身来时，陆辞终于给这光是听起来就很熟悉的声音与印象中的面孔对上了号，之后他的表情就变得有些微妙了——倒不是他不喜欢陈千夏，只是在眼下这个时间地点，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个人。
“你生病了？”无论是在医院遇见了谁，一般人下意识都会是这种反应，陆辞也不例外，更何况这种客套的关心也比较适合眼下的氛围。他说着，又向对方手上提着的袋子投去目光——陈千夏正拎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里面似乎还装了不少东西。
不过此时他的关注点显然和陆辞不大一样，倒不如说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面前这个人身上。见对方正用略带疑惑与担忧的眼神盯着自己，陈千夏好不容易才抑制住了自己心里的小雀跃，笑着解释道：“只是来开一些换季常备的感冒药，别担心，我没事儿。”
陆辞点点头，尽量不去直视对方热切又直接的目光，回答道：“没事就好，我先走了。”说着，他便朝人扬了扬手。
陈千夏见他要离开，急急地伸出胳膊阻拦，“哎，你等等……”
见陆辞当真停下了脚步，他反而卡了壳，支支吾吾道：“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挺好的。”陆辞的力气还不足以挣过陈千夏，只能老老实实地任由对方拉着，反正就算侥幸挣脱了，那人也不能立马就放他离开。
“那……” 陈千夏的第一反应是关心陆辞的身体，被否决了之后自然又把可能性转移到了“探病上面”。
他刚想问一问“那么你是来看望哪个朋友的吗”?观察到对方明显不快的脸色之后，陈千夏似乎又觉得这个问题似乎没有必要被提及了。
因为答案就摆在面前。
第17章
“他……还好吗？”思来想去，陈千夏还是直接问出了口。何况就算他不问，方才那番犹犹豫豫的言谈举止也已经出卖了他自己。
他还好吗？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陆辞却已经听过了无数次。那年之后，很少有人专门来病房探望沈铭溪。毕竟无论当代的医学科技有多么先进发达，终究还是会败给无端流出的闲言碎语与被贴上现实标签的人情世故。没有人会去刻意讨好一个生母没有正式名分、自身生命又被刻上倒计时的废人，无论是从急于一时还是从长计议，这都是一比极其不划算的买卖。
尽管沈铭溪本人足够聪明优秀而善良真诚、甚至在尚未生病时都没有对同父异母的弟弟生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芥蒂。
但看客终归摆脱不了想要与人翘舌跟的特质，他们还是会三五不时的出现在陆辞的聊天记录里，打着关心的名号明里暗里地探听沈铭溪还有多长时间的活头，末了还要附上几句扔进垃圾桶里都让人觉得占地方的虚情假意，就好像他们也是在真情实感的为沈铭溪难过一样。
所以陆辞讨厌听见这句话，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的父母和沈梓童，所有人都在盼着沈铭溪咽气，再化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陈千夏在这样问时，语气和表情都是小心翼翼的。他还提前伸出了一只手轻轻抵在陆辞身后，似乎就算陆辞现在不讲道理地倒下去，陈千夏也会牢牢地接住他。陆辞甚至可以肯定，陈千夏放在口袋里的那只手此刻正紧紧攥着一包散发着淡淡山茶花香的面巾纸。
“我……”哪怕是不说出名字，陆辞还是废了好大力气才开口回答，说话时还前言不搭后语的，仿佛刚刚挣扎了半天才做好的心理建设全都败给了眼前人的一个问句。“我……他，他挺好的。”
“他挺好的，挺好的，能过完下一个生日也说不定，挺好的。”
陆辞不知道究竟是自己身上的哪个零部件出现了问题，导致他在遇见陈千夏的时候连一句逻辑清晰的话都吐不出来。明明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成为了定局，他也红着眼熬过了许多个失眠的夜晚。可当被这个人紧紧搂在怀里的时候，陆辞还是感觉自己连说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要花上好大一番力气。
“他挺好的，真挺好的。”
“也没瞒着童童，说我们俩以后要互相照应。”
“爸妈那边我也提了，他们听完之后好久都没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告诉我要想开点儿，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现在的每一天都是赚……都算是他赢了。”
“可是，可是凭什么啊，到底凭什么啊。”陆辞靠在陈千夏身上，攥着不知道是谁的衣服带子。他能听见过路人匆忙的脚步与来往车辆的鸣笛；能察觉到经由四面八方射来的、含着好奇与探询意味的目光，还有他自己发出的、渐渐失真的声音。
那些在心里重复过无数次的琐碎句子终于得到了释放。陆辞还知道，自己的模样一定很难看，因为陈千夏的衣领已经被他弄得很湿很湿。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也停不下来，那些经年累月积攒至今的压抑与自责最后还是败给了陈千夏宽阔有力的肩膀，陆辞现在不愿意去想周围那些指指点点又窃窃私语的人们，他只是很想把克制许久的感情宣泄出来，赶在陈千夏还没有放开他之前。
他说：“陈千夏，我好累啊。”
“为什么他要遇到这样的事情啊，明明只是二十多岁的年纪。”
“所有人都告诉我，‘陆辞，不是你的错'。可我能感觉到，他们就是在怪我。”
“我知道大哥身上发生的一切都跟我脱不了干系，可是我也是真的，真的没有以那种方式喜欢过他啊。”
第18章
就算哭得一塌糊涂，他还是那么漂亮。
这个想法不经意地涌现出来之后陈千夏就知道自己没得治了。事实上，在感情方面，他早在很久之前便已然病入膏肓。陈千夏每时每刻都在想着陆辞，想他精致的眉眼与高傲的神情，还有隐藏在外表之下的，不会被轻易触碰到的柔软。
陈千夏知道自己是一个很平庸的人，世界上好看的男人到处都是，他除了一副皮囊之外，实在是没有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地方。感情向来是一个需要逐渐演变的过程，在陆辞真情实感的为他心动之前，陈千夏并不认为心甘情愿地单方面付出有什么不妥当。
不过陆辞就算付出了真情实感，给他的回应也基本都约等于没有回应，像今天这样在公共场所哭得稀里哗啦、失控又粘人的陆辞他还是第一次见。
那就让我来支援你吧，毕竟我是个充满阳光和正能量的乐天派、身世清白收入尚可家庭和睦，还算是比较靠得住的。
最重要的是，我特别、特别见不得你哭。
所以他伸出了手，就像在心里演习过很多次的那样，稳稳地把陆辞整个人都接住，然后告诉他，你别难过。
“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值得去奉上真心的人。”陈千夏一字一顿地说，“至于过去发生的一切，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陈千夏附在他耳边的轻声低语在来往行人嘈杂的脚步声中逐渐被放大，连着他一贯保持的笑容也是如此。在周围人步履匆匆的伴奏下，陆辞终于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心动确实没有办法被硬生生克制住。
哪怕他再怎么努力想要拂去不断涌起的悸动，坚实的心跳声还是会及时出现并提醒着他，你是没有办法欺骗自己的，你还是喜欢眼前这个人的。
“对不起，我……”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又向后退了小半步，陆辞心想自己现在这幅模样也可以算是百年难遇了，不够豁达也不够洒脱，表现出的反倒是自己平日里最想要避免、也最看不上的纠结与软弱。然而单单像一副提线木偶一样干站着也不是办法，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续上了断开好半天的句子：“实在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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