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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会的。”陈千夏挠了挠头发，事实上大部分时间他表现出的也都是这幅无拘无束同时又无忧无虑的模样，就连能够辐射到周围人身上的阳光也并非是刻意努力的结果。
但陈千夏知道，眼下正是少有的、或者说是几乎不可能出现的陆辞心不在焉而他自己状态饱满的时候，在这种概率基本等同于零的事件发生之时，最为关键的就是要抓住机会。
“这样的话，我可以去见一见你的朋友吗？”陈千夏是个不折不扣地行动派，只是苦于陆辞的态度所以很多计划才没有得以实现，而当事态好不容易有了转机之后，他的第一反应从来都是再进一步，更近一步。
注意到陆辞疑惑的视线后，陈千夏这一次没有选择退让，摆出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微微皱眉盯着陆辞，说：“既然已经过来了，还是要去看一眼打个招呼吧。”
撞上陆辞晦涩不明的视线之后，他刚刚维持没多久的自信又悄悄裂了缝，后半句话甚至还卡了壳，“毕竟……总是要关心一下的。”
碍于身高的差距，陆辞想要完全平视陈千夏还是稍微有些困难的。不过这也没有影响他捕捉到对方眼底晃来晃去的小火苗和一闪而过的慌张。
那副神情没来由地让他回忆起了很久以前的夏天，那个时候他曾经气势十足地站在厨房里撸着袖子表示想要大干一场，最后却不得不背着沈铭溪和沈梓童，悄悄往垃圾桶里倒掉了五颗不小心煎糊的荷包蛋。可惜纸里终究包不住火，沈梓童在他的威逼利诱下勉强同意不在大哥面前戳穿他。不过陆辞还是感觉沈铭溪其实什么都知道，因为连续一周的时间里早餐中一直都没有出现过所有跟鸡蛋有关的食物，包括但不限于鸡蛋饼、鸡蛋羹、鸡蛋卷以及被陆辞看作羞耻之源的荷包蛋。
“陆辞?”身边的人把胳膊往上抬了抬，轻轻搂了他一下，抿了抿嘴又继续问：“走吗？”
被触碰到的地方正好位于腰间，陆辞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又在看见陈千夏衣领上的图案以后勉强克制住了自己的动作。他张了张嘴，抬眼时正巧撞见了陈千夏的视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示意陈千夏跟上。
“什么都不用买了，放不下。”发现陈千夏在一楼门口的水果店顿住脚步后，陆辞扯了扯他的衣袖说道。他就这样一直保持着拽着人袖子的动作，牵着陈千夏进了走廊。
医院其实很少会存在没有人从身边经过的时候，尤其是在周末，这种情况几乎约等于无。眼下这种除了他们两个以外没有旁人等电梯的情况实在算是例外中的例外，陆辞盯着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缩小，终于在它显示出“1”之前侧过头同跟他隔了一个人距离的陈千夏轻声搭了一句：“待会儿他说不定会被我们吓一跳呢。”
陈千夏一愣，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恍惚间他刚刚好像听见了陆辞最后那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正当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电梯到达的提示音恰好打断了一切，同时也包括陆辞不明不白的神色。那人朝他挥了挥手后便头也不回地迈了进去，不久前那副哭得稀里哗啦的神情也早就不见了踪影。
似乎只要一踏进这部电梯，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进到那间病房，陆辞所有的不成熟就会被通通隐藏起来，露在外面的永远都只是一副镇定自若的面具。
陈千夏又开始怀疑自己这幅冒冒失失跑过来的行为究竟算不算得上妥当。他勉强知晓陆辞的过去，不可避免的为陆辞着迷，又异常坚定的打算得到这个人。但剥开这些不含理性因素的前提条件，眼下他只是一个还算不上成功的追求者，而他即将要去见的这个人，则实打实的在陆辞身上抹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何况所有的一切，远远不能用简单的“胜负”来衡量。
第19章
过程却是出人意料的顺利。
沈铭溪是个……很好说话的人。虽然他如今只能躺在病床上安安静静的看着身边人做这做那，但他的眼里一直是含着笑意的，面色也称得上是温和，完全是一副体贴又温暖的兄长模样。
陈千夏有些局促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陆辞在旁边又是倒水又是收拾柜子，像是在为招待贵客做准备。明明在来时的路上那人还不是这个样子的，进了病房以后就仿佛被拨动了什么无形的开关，忙来忙去，不肯停下。
“别管了，他就是有点儿紧张。”沈铭溪把手上的杯子递给面前的人，也不问一句陆辞怎么又突然跑了回来，还带来了一个陌生人。
陈千夏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温水，开始搜肠刮肚地找话题。就算平日里基本都是偏外向的性格，遇上这样的事情他也是头一遭。陈千夏生怕自己无意间抖搂出了什么不该提起的句子，刺激到面前这个本就虚弱不堪的男人。
然而总是沉默着也不是个办法，犹豫片刻，陈千夏还是开口问道：“沈大哥平日里有什么爱好吗？打发打发时间之类的。”
沈铭溪朝他笑了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也就小陆和童童来看我的时候吧，听他们俩拌嘴倒是感觉有些意思。”
话语的指向性太明显，陈千夏听见了免不了发怔。他知道沈铭溪并不是在刻意刁难自己，只是这样的句子被眼前的人说出口来，陈千夏着实是不知道该怎样去回答。
因为那个让陆辞百般上心的沈铭溪不可能看不出他的那点儿小心思，但习惯了对人微笑的沈铭溪同样也不可能故意为难一个一心一意喜欢陆辞的后辈。
感到左右为难的只有陈千夏一个人。
“我第一次见到陆陆的时候，他还是个躺在婴儿床里哭个不停的小不点儿。”
兴许是看不下去陈千夏这幅一直出神的模样，沈铭溪主动打破了沉默：“那个时候我的年纪也不大，具体发生了什么也记不清了。不过陆陆的哭声确实特别响。他妈妈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报道，说就算小孩子哭了大人也不要立刻去抱，这样会给孩子一种'只要一哭就会有人赶过来哄我'的错觉，不利于小孩子的成长。”
“所以那天陆陆哭了很久，还是没有人愿意去哄哄他。我当时可能是看他的模样太可怜，又或许是单纯嫌他哭得烦人，就趴在床边用小铃铛逗了他很久。那个小铃铛直到陆陆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还被我当成是哄他的玩具，因为当时我正准备去读私立寄宿制学校，有……起码在小陆眼里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不能天天回家陪他。”
也许是因为生了病，沈铭溪讲话的声音很轻很轻，又恰好能在一字一句中将时光展开铺平，将记忆中的陆辞一点一滴地描绘出来呈现至身边的听众面前。
陈千夏听过也看过许多关于时光机器的故事，几乎每一次时空穿梭都伴随着不可预见的后果和极其惨痛的代价。但电影中的那些桥段在沈铭溪身边好像又并不成立，眼前这个男人的温柔与平静似乎能够轻易治愈一切，又仿佛可以轻易毁灭一切。
是因为疾病吗？陈千夏想着，可环绕在时日无多之人身边的真的会是这样柔和的氛围吗？
更何况，沈铭溪还是个曾经前途一片光明的天之骄子。
可如果所有的平静都是为了安慰周围人而做出的伪装，那他又将痛苦藏在了哪里呢？
明明知晓一切又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的陆辞，又将痛苦隐藏在哪里呢？
“你喜欢陆陆吧，我看你对他很上心。”哪怕是这样一句丝毫不给人以反驳之机的话语，从沈铭溪的口中说出来依旧是温和的。
“你喜欢他，所以今天才会上来跟我见面，我家的弟弟才会一副别别扭扭的模样，小陆才会故意把自己扎进无关紧要的杂务里。”身材单薄的青年靠在病床上，说完话还不忘对陈千夏笑一笑。
“我……”陈千夏的脑海中一时间闪过了很多答案，该怎么回答才不会伤到眼前这个人呢？说肯定的话似乎太残忍，毕竟这跟把自己最心爱的东西拱手让人没什么区别，就算现在不让，陈千夏好歹还是占着一副健康身体的那个。说出否定的答案，别说是沈铭溪会不会察觉出些许端倪，这话就连陈千夏自己都不可能相信。
陈千夏想起了自己在来的路上同陆辞乘坐电梯时的场景。医院里的电梯间并不像商场中的或者是居民楼里的那样铺着许多宣传牌，也不存在时不时播放广告的的媒体设备。所有的一切都是安静的，有着的只有两个并肩站立的探病者和不易捕捉到的呼吸声。
陈千夏不喜欢过于安静的氛围，但也在一片沉默中明白了自己似乎应该更温柔一些，也更坦诚一些。毕竟他的感情不可能永远被当作是负担来看待，它应该是坦坦荡荡的。
“我……确实是喜欢他。”陈千夏抬起头，望向床上的青年说道，“就像沈大哥一样，非常，非常喜欢他。”
说话时，他下意识地朝病房外瞟了一眼。陆辞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去，是去打水还是接电话他也没有注意到。
“沈大哥的事情我多少也听说过一些，陆辞之前有跟我讲过。”利用余光也无法捕捉到那抹身影，陈千夏知道陆辞多半是故意离开的，也不再较劲，侧过身继续同沈铭溪讲话。声音不大，气势看着倒还不小。
又或许是沈铭溪实在太虚弱了，所以任何人坐在他身边都显得格外挺拔。
“我知道的。”沈铭溪摆了摆手，不再看向陈千夏，目光停留在了放在桌边的小瓷杯上。他伸手将东西拿过来，低头静静的盯着上面的青褐色树枝和淡粉色花瓣。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你告诉陆陆，不要有负担，也不要再难过了，以后他们兄弟两个相互照应着就好。”
“虽然这些事情我已经不止一次地朝他讲过，他也不止一次地告诉我'没关系'。我知道他是喜欢你的，就连来看我的时他都还在跟自己生气。”
“不过他的喜欢的瞒不住的，至于怄气就更没有必要了。明明应该是一件让你们两个都开心的事情啊。”
沈铭溪抬起头，笑着冲陈千夏摊了摊手。
“那个小混蛋肯定是故意躲在外面不肯进来的，辛苦你你现在继续陪我说会儿话吧，然后晚上记得带他去吃点儿东西。”
第20章
陈千夏向沈铭溪道别后走出病房门，一眼便看到了站在走廊尽头发呆的陆辞。他看了看不远处的影子，在旁边的零食柜里先买了两罐热巧克力，又想起陆辞似乎对甜食并没有什么热情，于是又多拿了一罐咖啡。
“别在那里站着了，来帮我搭把手啊。”陈千夏走了几步，朝那人喊道。
自动售货机里的饮料只是小小几罐，重量还没有过分到需要两个大男人来共同分担，陈千夏也仅仅是想跟还站在原地的人搭上话，故意摆出了一副为难的姿态。
而后他的笑容迅速凝固。
因为陆辞在哭，他没有发出声音，身子也站得稳稳的，只是眼底有些发红，又有些湿润。
“你……”
陈千夏发现自己还是不擅长应付这个人的眼泪，事实上他并不擅长应付任何一个人的眼泪，更不要提对方还是一位对他来说意义特殊的人。
“要不然我们……”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不为其他，只为对象是陆辞。他愿意去承担那个人的过去，也自认为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只是每逢这种时刻，他还是感觉自己不够了解陆辞。
幸好旁边的人很快便调整好了状态，再次转过身看向他时，陆辞眼里已经没有了方才的低落。他朝陈千夏摆摆手，接过了那罐咖啡，又示意对方跟自己出去。
“之前我们两个来看哥哥时，也很少遇上他愿意说这么多话的时候，嫌人太吵或者动不动就赶我们走才是常态。”陆辞按下电梯键，也不向陈千夏解释口中的“我们两个”到底是指谁。
“从小到大，有很多事情我都没有朝大哥讲过，但他偏偏什么都知道。有些时候我感觉这样也其实挺好的，可以省去很多麻烦；但有些时候其实我也讨厌这种模式，因为很多话都被藏住了，很多事情也都被拖住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外面的人挤进来，陈千夏没有回复陆辞的话，只是紧紧地跟在他身后，跟着他一路出门，又跟着他进了副驾驶。
“我以为我会恨自己的。”陆辞没能阻拦他，甚至还往陈千夏的那一侧探了探。有那么一个瞬间陈千夏几乎以为他是想要亲手帮自己系上安全带，所幸陆辞及时停住了动作，也掠过了陈千夏猛然加速的、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过分激动的心跳并没有因为陆辞的动作而回到正常范围之内，陈千夏望着对方的侧脸和紧紧握住方向盘的、骨节分明的右手，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对方话语中不明显的光亮。陆辞鲜少有如今天这般向他剖白的时候，更何况还是在没有被追问的前提下。
“我知道。”陈千夏低声附和着，轻轻碰了碰陆辞的手背，又顺着对方因过于用力而显现出的青筋捋了几下，一点点地把陆辞的手从方向上拿开，再轻轻握住。
掌心传来了不一样的温度，陆辞没有转头也没有阻止，继续着刚才的话：“我以为我会恨自己的，因为不管我喜不喜欢铭溪哥我都是对不起他的，就算哪怕……哪怕是他不在了，我也应该一个人过一辈子。”
“所有出现在我身边的人，我都是抱着这种态度来相处的，别人心里也都明白，便只图一个犯不上动真心的你情我愿。”
“直到我遇见了你。”
直到我与你参加同一场晚宴的那天，是你的出现让我明白，走出来面对才是正确的选择，而感激与愧疚也无法与爱等同。
幸好，你愿意坚持这么久，久到我开始对你动心，而后重新审视曾经不敢触及的过去。
第21章
难得的休息日，陆辞起得比平时还要早些。顺着楼梯下去的时候他略微皱了皱眉，玄关处的摆设还是同昨晚一样，他自己的鞋子整整齐齐地放在墙角，旁边还堆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扔在那里的黑色袋子。
也就是说，沈梓童已经一个晚上没有回家过夜了。
那个人早就过了十八岁，自然不需要事事都向陆辞报备。但就算是不回家也要提前打招呼是他们两个之间不成文的规定。沈梓童不喜欢他在外面喝太多酒，陆辞也不喜欢对方时不时地夜不归宿。
陆辞沉吟片刻，放下了手里的零食罐子，回到卧室去拿手机。楼梯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又站在原地不愿动弹了。几级台阶算不上长，但陆辞也相信沈梓童做的一切都有着他自己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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