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敬舟满脸鄙夷,在饭桌前坐下后还不忘架着腿。明明一整天都没干活却觉得累得慌,哪怕只是拿筷吃饭。
他单手撑着头,嘴里叼着根筷子看贺亭衍慢条斯理规矩有度的端碗吃饭。很是没脸没皮地说道:“累死了,要不你喂我。”
贺亭衍没打算继续惯着他,只道:“自己吃。”
江敬舟顿时泄气似的侧脸趴在桌上,两手垂着,有气无力道:“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儿……想我阿姐在的时候都是有求必应的。”
贺亭衍夹了筷肉放他碗里,“江瓷给你喂饭时几岁。”
江敬舟笑了一阵,说道:“也就是我乐意跟着你,这要换个大姑娘人早跑了。”
“你不是姑娘。”贺亭衍神情淡漠的指正。
“对,我不是,所以你就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江敬舟忽然兴起地问道:“那我要是个姑娘,喊你喂饭你喂不喂?”
贺亭衍顿了顿,像是在思考,许久后才应道:“嗯。”
江敬舟当即坐直了身体,没好气道:“照你这意思,我是个男的就不配你喂饭了?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人前被你叫夫人,人后还陪你睡觉,那楼里的男倌都没我好使!我怎么就不能……”
“敬舟。”贺亭衍打断道:“明日起我有五日假能休,你可要回锦州?”
“你别岔开话题!”
江敬舟讲到恼火处脾气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刚准备说点儿什么气死人的话,忽然意识到贺亭衍说了什么。
“回锦州?你先前不是不让我回去?怎么突然又能回去了?”
贺亭衍放下碗筷,道:“先前怕煌莽和沙狼还有余党,如今都确认干净了,可以回锦州。”
江敬舟乐开了花,“什么时候走?今晚还是明早?”他都多少年没见娘跟阿姐了,“我娘他们肯定以为我已经死了,这次回去必须得去尽点儿孝道。”
他把手里的筷子往桌面一撞,姿态端正地开始巴拉饭菜。边吃边絮叨地说了一堆,像是想到什么,提醒道:“回去之后你先别跟我娘他们说我俩的事,他们早前就指望我能娶妻生子,要知道我跟你在一块儿铁定打断我的腿。
尤其你还差点儿当了我姐夫,这要碰着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小舅子心怀不轨跟阿姐抢姐夫。”
贺亭衍没应声,只是重新拿起碗筷吃饭。其间沉默着,脸色也变得不怎么好看。
江敬舟在这方面没什么自觉,自顾自地说道:“不只是我娘,锦州老家那儿还有不少亲戚。七大姑八大姨的,你可千万不能说漏嘴。要不然觉得我一男的没个正经,抢姐夫不说还恬不知耻地跟个男的在一块儿,说出去多丢人。”
贺亭衍:“……”
“可要怎么解释我俩的关系?要不就说你雇用我当侍卫,回锦州只是顺道?那也说不通,毕竟当年我去找你那会儿可是跟家里扬言了看你不顺眼,怎么招也不能跟你混一块儿。”
江敬舟越说越没谱,“要不这样,锦州还是我一个人回……”
他没敢把话继续说下去,因为贺亭衍的表情显然是生气了。饭菜也没吃完,当即放了碗筷沉声道:“我去休息,明日午时吃了饭再走。”
言闭,头也不回的出了厅堂上楼去了。
入夜,江敬舟站在房门口犹豫着进去后该说点儿什么。
他两的事如今在柏穗城中也称不上什么秘密,有时候即便在大街上他也不会顾及旁人的目光。
可若是回锦州就不一样了,那毕竟是他的娘和阿姐,他甚至都没想好万一家里人劝他两散该怎么应付。
晚一点知道晚一点交代,可这种事迟也迟不了,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推门进去,贺亭衍正靠在床上看书,应该是从宫里带回来的,皱着眉看得认真。只可惜都是假象,这人心情不好就这样,非得找点儿事做,显得自己特忙。
他佯装搭讪地看了眼书,说道:“连兵书都看上了?怎么的,你还想替安启明去打仗不成?”
意料之中的没搭理他,掀开被子翻身上床,并肩靠在床头后用胳膊肘撞了下。“别看了,不是说明儿个去锦州吗?睡这么晚,行车赶路得多难受。”
贺亭衍翻了页书册,语气听不出好坏的说道:“我让人给你备了马车,我明日朝中有事。”
“都国泰民安了还能有什么事儿。”江敬舟耍赖似的胡诌道:“我又没说不让你去,说不定我娘见了你比见到我还高兴。”
“不去。”贺亭衍合上书放置一旁,对他背过身侧着躺下,一副打算睡觉不搭理他的架势。
江敬舟掀开被子往里头钻,发辫碰散了也无所谓。他从贺亭衍身上翻到床榻的内侧,而后死皮赖脸地钻人怀里,两胳膊紧抱着,说道:“你说咱俩一块儿回锦州,像不像新婚夫妻回门?”
贺亭衍的表情总算有了点儿松动,问道:“回去后,你打算几时与家里人说。”
“还没想好……”江敬舟抬头看他,“我倒不是怕被我娘打,就是怕她老人家一时接受不了。”
“无论何时说都得承受一时。”
“那也别这么快,咱们住两天再说成吗?要不然回来那日说也成。”江敬舟把头埋贺亭衍胸口,闷声道:“别说是我娘了,当初去侯府要拒婚书帖,我也没想过将来会跟你在一块儿。”
想当初他可是打着势必要气死贺亭衍去的侯府读书,结果拒婚书帖是拿到手了,哪儿知道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贺亭衍反抱着他,叹气后低沉着嗓音问道:“你娘平日里喜欢什么?绫罗绸缎还是玉饰金器?”
江敬舟无奈,“不用,锦州老家不缺银两,你人去了就行。”
谁想贺亭衍却一本正经道:“既是回门,怎能空手去。”
第77章 番外 回门(二)
第二日一早,江敬舟天还未亮便去采买能带回锦州老家的东西。大多都是些好看好玩儿的,也称不上多特别。
一个人上街不叫贺亭衍原是为了想让这人多睡会儿,不想等他买到中午也不见这人来寻。
当即拖了大堆东西回镖局,结果晃了一圈也没见着人。不会是昨晚的气还没消,真去宫里上朝了?
洒扫的小厮见他找人,忙回道:“贺候去墓园了,一会儿就回来。”
“墓园?他没事去那儿做什么?”说罢,又忙改了态度问道:“今天是他母亲忌日?”
贺亭衍的母亲在没有说清楚究竟是谁之前,他还是照例当做是曾经那位侯府里难产而死的大夫人。
小厮道:“不是,夫人忌日在年末,还尚早。”
“那他去墓园干嘛?跟你说了原因没?”
“好像是去提前过忌日。”
“……”
江敬舟没继续问下去,他总觉得这小厮是在故意绕他,随手挥退后便指挥人帮忙搬东西上马车。
说好的午时吃过饭走,现下到了午时都没见着人,正琢磨着要不要去墓园看看便瞧见贺亭衍回来了。
手里拿着个用白布包着的带土盒子,衣袖和衣摆处也沾染了泥腥。脸色看不出好坏,见着他的第一句便道:“我去趟皇宫,晚些再出发。”
也不等他应声,让小厮牵了匹马便风尘仆仆地走了。
他看了眼侯在门口的马车,随即转身进了镖局,对那洒扫的小厮道:“给老爷我上饭菜,夫人去上朝了晚些回来。”
小厮:“……”
其实这个晚些倒是比他预料中的要早,原以为最起码要吃了晚饭再走,又或者要等到第二日一早。不想他吃过午饭刚躺下没多久,贺亭衍就带着两辆马车的东西回来了。
他好奇地下楼往车里翻了翻,竟都是些价值连城的绫罗绸缎玉石钗环,还多是些女人用的东西。
不禁感慨道:“你就是去宫里讨的这些东西?陛下还当真舍得给?”
虽说煌三桑登基他们明面儿上说的是威胁,但实则还是看重这人的人品,逼迫要财这种事自然是做不得。
江敬舟挨着贺亭衍,小声道:“你这么要东西,是会被当做奸臣的。”
贺亭衍轻笑,抚了两下拉车的马,“赏的,并非威胁。”
“煌三桑发财了?”江敬舟两眼睛瞪直了,“没事赏你这么多做什么?他不是还有一堆需要花钱的地方?”
贺亭衍没答他,看了眼天色道:“先出发,今日天黑恐有小雨,入夜前最好能赶到半道客栈。”
“哦。”
他大致理了些换洗的衣物匆匆上车,本是想让人把这些贵重物品拉进镖局,却不想贺亭衍又道:“都是给你母亲的,一起带走。”
江敬舟看得愣怔,“这么多?全给我娘?”
“也有江瓷和你家亲戚的。”贺亭衍撩开车帘让他进去,随后也跟着上车,吩咐车夫即刻出发。
江敬舟坐下后随手拿了个锦绣盒子翻看,里头的金钗做工精细玉石镶嵌。如此奢华的东西,平日也就只能在达官贵人家中才能看见。
他把盒子盖上塞回原位,忽然觉得自己买的那一车东西全是些破铜烂铁。
“你把陛下赏赐的都给了我娘他们,也不给咱俩留点儿?”
他倒不是吃味贺亭衍送家里这么多东西,单纯想着镖局生意不好,往后要是不留点儿怕吃不上饭。
贺亭衍显然看穿他那点儿话里的心思,只道:“若是钱不够,我那儿还有。”
马车轱辘转动,江敬舟抬手道:“你还是自个儿留着吧,免得将来没有养老的钱。对了,上午你从墓园回来,手里拿着的带土盒子是什么东西?”
他往门帘的方向看了眼驾车的车夫,挨到这人身侧小声问道:“你刨你娘的坟了?”
进宫时带了个盒子,回来得了两车赏赐。他能想到的,只可能是被贺候藏起来的地图。
早前贺亭衍说过一句,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思来想去也就只可能是跟侯府大夫人埋在一起的双生子墓。
当年人人谣传贺亭衍是从棺材里被他爹救出来的,还说得有鼻子有眼。一个一开始就被众人口口相传暴露的地方,确实可以称之为最危险。但又因为说的人太多,反而容易让人忽视。
“嗯。”贺亭衍应声。
“还真是?”江敬舟惊叹。
如果真的有地图,那就说明煌三桑的推断也不一定是错的。当年被他爹救出宫的煌阑,很可能真的已经被贺候杀了。
“那你究竟是谁生的?我爹当年是真的自己逃了,还是……”
贺亭衍叹气,“煌阑除了腿疾应当还有别的疾病,许是刚出生又受了颠簸。看尸骨,像是刚生下没多久便断气了。”
“你是说,贺候接手时煌阑就已经死了?”
“不确定,我也只是凭尸骨来判断。”贺亭衍靠着马车壁,眼神落幕,“父亲去世时说过,我母亲当年生的并不是双生子。”
江敬舟明白他在憋闷什么,如果事情真是如此,那贺亭衍的生母很可能真的是被大火烧死的三夫人冯羲。
诓骗做风水闹鬼,让所有人因为害怕搬出府邸,不是为了嫁祸贺亭衍是个妖,而是在阻止查案。她是怕贺亭衍得知真相后会暴露太多,从而招来杀身之祸。
四夫人的死确实是个特例,但也可能是三夫人觉得已经杀了贺候再没有牵挂,所以才出此下策。
一个被仇人灭了满门还替其生儿子的女人,如果不是因为贺亭衍,恐怕早就不想活了。
曾经与生母这么近不能相认,最终还看着生母被大火烧死,这该有多遗憾当时没能第一时间去把人救出来。
他安慰道:“也可能是老侯爷骗你的,只是想让你觉得当年不是双生子,好让你有机会复仇当皇帝,满足他的狼子野心。”
贺亭衍目光平淡,没有言语。
他忽然明白了三夫人为什么要私下对他查账的人家挑拨离间,应当是早就知道了陛下让他查账的目的。
三夫人知道这些人没有参与当年的被盗案,让他查账不过是为了借此让沙狼削权。故而才暗中怂恿这些人,挑拨离间的让他们自相残杀,想不让难听的话落在他身上。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有时候越想阻止的事情反而越容易发生。沙狼更是借机大做文章,干脆弄了出匪夷所思的刨心案,将计就计地把他传言成了吃人心的妖。
至于父亲,则是相反。只有让他去查账,不断的给朝廷造成一种他真的是世子的假象,才能真正意义上的保证,最危险也最为安全。
如果他当真是父亲的儿子,那么父亲在临别时便不会让他将贺候之位留给贺长天了。
三夫人当年究竟有没有为煌乔生过孩子无法考证,但父亲对他下毒导致腿疾一事他算是有了头绪。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留住黑狼,让黑狼忠心耿耿地护他周全,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儿子的命也要保他。
“这什么?给我小侄女儿的?”
江敬舟试图岔开话头,从箱子里翻出个做工精良的绣球,花纹繁复,四周还挂着玛瑙吊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玩意儿他还是头一回见,比三年前赵将军家井里瞧见的还好看。不过拿来给刚会走路的孩子玩儿是不是有些过于奢侈了?
他单手捏着球抛了两下,说道:“给我家里人送东西你倒是大方,怎么不见你给我东西时这般痛快。”
仔细想想贺亭衍送他的,不是匕首就是佩刀,还都是些用剩后不用的,就从没收过什么精心准备的礼。
“这又是什么?”
他转手从箱子里摸出个模样古怪的小人,浑身铁皮包着,关节处全是活扣,随便拨动哪儿都能让其变成不断行走的姿态,简直就是个缩小的人形铁甲。
贺亭衍看着他手里的小玩意儿,说道:“随手做的。”
江敬舟忽然有点儿不怎么高兴了,对于他阿姐的孩子,贺亭衍还真是肯下功夫。又是上交地图讨赏赐,又是亲自做东西,该不会是想着他阿姐差点成了他妻子所以才这么用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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