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方满从打车软件上多分了些注意力在那张雅逸俊美的脸上,盯着看那蹙起的眉峰,看因为后悔和羞愧而泛红的脸颊,看他那不住动弹的唇瓣吐出最真挚不过的话来:
“是我不对,我以后再不会犯那样的错了,怎样都行,哥,你叫我我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你能原谅我。”
“滴滴滴……”
夜色中打着双闪驶过来的车停在两人面前,阎徵拖着行李箱站在时方满背后,垂着眼等待着一个发落。青年长开后的身骨高大挺拔,暧昧不清的灯光从身侧穿过,像时方满身后张开了巨大的人形阴影,那阴影低声地说着话,黑色的眼睛深深地凝望过来。
时方满未吭声,打开前车门,坐了进去,隔了片刻,当司机诧异地按起喇叭后,阎徵拖着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里,扣动门把,也钻了进来。
一路安静,车辆平稳地从城市当中穿过,窗外车如水,灯如星,川流不断,明明灭灭,阎徵看的心中烦闷,心里还一圈又一圈思忖着时方满的反应,如同电影拉片一样每个镜头都要在脑海里描摹分析,等到车辆停下,他往窗外一瞥,全然陌生的风景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倒叫这个人愣着了。
照明灯高高悬挂在四周的墙壁上,入口的拉杆正缓缓升起,保安室外几个身影交错走动。
时方满已然扣开了车门,正要下车。
阎徵心里一急,也匆匆奔下去,伸手去拉往外走的人,刚一接触长衬衫下削瘦的小臂,就被时方满退了一步,躲了出去。
“回家吧。”
阎徵今天从他口中听到的第一句话,语气安和,全然像是昨夜发生的一切只是自己一个疯狂而肆意的春梦。心脏快速颤动起来,脚步往着时方满的方向追去,快速而准确地攥住了那温热的手掌。
时方满的指尖因为被紧紧禁锢而麻木,皱着眉头:“别拉我。”
这样拒绝的一句话,比方才他躲开的动作更有力量,阎徵张了张嘴,只怯怯发出一声。
“哥……”
他晓得做错了事,声音绵软,可怜哀求着:“我错了。”
“回去吧,把行李都带回去,明天收拾下家里,出去这么久,应该都落灰了。”
“你的东西不知道在哪里的话可以打电话,但我想你平时都整理的很好,应该都记得住。”
青年扬起眉毛,眼睫在闷热的夏风里缓慢飞动,上下翩飞,合拢又张开间,露出的眼眸黑沉沉,不带一点光亮。
"等你走了告诉我。"
"或者,你想我一直住在这里。"
时方满有一瞬间觉得阎徵要扑上来,在车辆开进开出,抬杆上上下下,声响不断的停车场中,在头顶挂着的照明灯持续从上方洒下冷白明亮的光芒,执着地在人脸上投下头发细碎的暗色阴影里,他盯着面前的那张漂亮的脸,似乎能从那些拉开的优美线条,骨骼间精致的转折里听到筋骨拉动,蓄势待发的声响。
"阎徵",他不得不叫出这个名字,来确认他还站在熟悉的人面前,回应他的,是阎徵抬起了下巴,长长的眼睫合拢起来。
青年闭着眼睛,无害又可怜,可他站在那里,从高处洒下人形的阴影,时方满被包裹在那躯暗色里,只能仰着头望他。
“如果你真的知道错了的话,那我叫你离开,你应该能做到。”
21:12:38
时方满的想法
拖着疲惫的身体躺倒酒店床上,手机屏幕上二十二点零二分的标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下一瞬清醒过来,窗外已看不见半点光亮。霓虹灯,路灯,甚至是星辰都燃烧殆尽,周遭死一般的寂静和黑暗。
时方满光着脚走在地板上,在黑暗里摸索着往门边走去,路上撞到了床角,踢开了随意放置的拖鞋,跌跌撞撞走到了门口,把门卡插进供电口。
嗡的一声轻响,灯光明亮,他转回去,在床上摸过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接近夜里一点。时方满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睡了三个小时,这会儿虽然不困,但大脑停滞了般没有半点处理信息的能力,看着窗外黑乎乎的天幕,他呆坐了半天想不出自己还能干什么,便决定再躺回床上去。
只是在这之前,他得先去洗个澡。
半夜一点,用水的人少,水流量明显比平常大,喷头一开,热水便汹涌地奔出,劈头盖脸浇了时方满一身。他慢悠悠地洗了个澡,冲刷的水流隐约把四肢百骸间的酸疼和疲倦也带走了,直到手指尖都开始泛白,时方满关掉淋浴头,带着满身水汽,静静站着。
他不知道自己犹豫了多久,透过洗浴间玻璃一直看着外面正对自己的镜子,水渍朦胧,眼前模糊,费力地挤着眼,也只能看出一个发白的身影。周遭淡青色的玻璃,银色合金的喷头,网格状的米色瓷砖,还有墙壁上几处彩色的洗护用具,他脱下衣服和眼镜前看到的景色在记忆里盘旋,但于此时,似乎有一张特别的滤色镜片穿过这片空间,面前是失焦的画面,虚化偏移的物件和融化到一起的色彩。强烈的不真实感叫他感觉眩晕,而所有模糊的物体间肉白色的躯体更像一块融化了的白蜡,晃动着蜿蜒向下滴出液体。
叫人厌恶的画面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模糊到的细节可以叫人忽视身体上斑斑点点的齿痕和淤红,只有视野里看不见那些阎徵留下来的痕迹,时方满才能在长久的思索后鼓起勇气,垂下手臂,将展开的手指放进那个隐秘的洞穴里。
下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大腿内侧的肌肉瞬间收紧,指腹刚一触及到那紧窒的甬道内软绵绵的褶皱,随后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推了出去。他和那个器官一定是前世的仇敌,二十多个小时之前,他的敌人接纳包裹着一个男人,现在却拒绝他的介入,时方满的两颊热热地烧起来,闭上眼睛用力往里闯入,当尖锐的指甲尖端滑过内壁带来锐利的痛楚时候,他却在疼痛之外体验到了报复成功的快感和惬意。
他摘下淋浴头,把喷头对准那个地方,重新开始流淌的水流清洗着身上最肮脏的部分,热水带着他的厌恶顺着地漏不断流走,时方满一边努力想要清洗干净,一边无可奈何地想起昨夜的记忆。在他逃避地失去意识后再醒来,那些黏腻的白浊的液体都荡然无存,身上干爽洁净,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在阎徵射进去的情况下,他也没有感觉肚子不舒服,说明阎徵确实有好好做了清洗……
只是,想到阎徵真的把东西射进来过,时方满就压抑不住怒火,他快速地呼吸了好几次,勉强找回神智。
心理学上一直有一个很出名的实验,叫作洛钦斯实验,当以同样材料描写一个人时,通过组合材料的顺序,可以得出对该人不同的认知。由此证明了首因效应,即第一印象对认知的影响。双方形成的第一印象会作用于以后很长时间,虽然这些第一印象未必正确,但却鲜明牢固,很容易占据主导地位,指挥着对对方的判断。时方满对阎徵的关怀、纵容和阎徵的岁数小有关,与他身为老师的职业本能相关,但更重要的是,是因为初遇时候,那个少年独自坐在夜晚公园中,哭泣着求救的场面一直影响着时方满的判断。他看着少年长大,从低着头找寻对方的眼睛到仰着头才能对视,不管阎徵身上发生什么变化,不管他做了什么,那个需要帮助的无害的身影都持续作用着,牢牢霸占时方满的全部神思。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但一旦狂风吹走树叶,他对着那相处两年却突然陌生起来的人,即刻便恐惧起来。
定时炸弹总会在任何时候以任何方式“轰”地一声炸开,而无论后果多么惨痛,那颗炸弹是时方满自己打娘胎里带来的。阎徵点燃了引线,他愤恨地看着对方,想诘问,要回击,再次爆炸的恐惧却在此时压倒了其他情绪,最终吞下怨言全部承受,以至一身疮痍,七窍流血,抱着那颗他永远扔不掉的炸弹惶然逃窜。
那些喜欢和告白擦出的花火引起了第一次爆炸,而在阎徵还没有放弃那些他无法回应的感情之前,时方满没有精力去和他沟通,比起阎徵的歉意,他更想要那个人赶紧从身边消失。
他只能离那牵动引线的人更远些。
时方满清理完身体,再次躺倒在床上,这一次酝酿了好久才睡着,而不多时,他又被噩梦惊醒,心跳快速挣扎之间,听到外面工作的洒水车经过时响起的欢快音乐声,一束阳光打在身上,天也亮了。
这座城市的夏天一向灿烂明媚,只是偶尔也会有雷鸣夹杂阵雨,痛痛快快地下那么几场。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却给闷热的到日子留下难得的凉意,时方满在雨滴落下前便跑到一张临街的奶茶店里躲雨,却欣喜地发现店里养了三只小猫,都才两个月大小,半个小臂都不到的小毛团们被店主拿着逗猫棒指挥得满地乱窜,直到后来钻出了只胖嘟嘟的大猫,这些猫仔才放弃晃动的玩具的诱惑,一个接一个喵呜着围了过去。
“喝奶吗?”
“这是他们的妈妈?”
时方满凑上去看了看,笑着和店主搭话。
“不是的,是爸爸,小猫一个多月都要断奶了,他们围上去不是要喝奶,只是习惯性黏父母。”
店里人不少,但大家都是点了饮品各干各的事。时方满主动交谈,店主便兴致勃勃地和他讲养猫的各种琐事,爱猫的人聊到喜欢并擅长的话题便一发不可收拾,而时方满从未养过宠物,听起来有许多问题,却也听到了许多从未想过猫咪带来的乐趣,聊到最后,他竟然第一次萌生出了也要养只宠物的念头。
“掉毛……唉,就是这点我觉得烦人……”
“你养德文卷呗,不咋掉毛,长的好看,性格也好。”
“就是有点贵,正轨渠道购买的话基本都一万往上吧,国内反正养的不算多,都嫌贵,但我朋友家有一只,真是挺可爱的,比我家肉墩可爱。”
他从地上捞起那只胖乎乎的大猫,宠溺地抱在怀里,嘴里却故意嫌弃着:“肉墩,把你卖了,一斤肉多少钱?”
“你说,卖不卖?”
时方满这两日情绪最高的时候便是现在,他打包了一盒雪媚娘,一盒大福,打包了店里三四种饮品,踩着水滴往宾馆走去,人流擦肩而过,车辆在不远处穿梭,空气中带着泥土的清新,湿漉漉凉丝丝地裹着身体,这样的好心情,似乎可以驱散身体上任何一处阴霾。
直到时方满隔着马路,看到另一侧的宾馆台阶上,傍晚的广告灯照照射下一个高挑挺拔的身影。在穿梭往来的人群中,鹤立鸡群一般显眼,那个人,正背对着他抬脚向上走去。在看到阎徵而愣神的几秒间,青年已经跨过台阶,走进了大门里,时方满视线所交汇的焦点,极短暂地捕捉过他,随即便长久地停滞在一片闪烁不停的红色广告灯里。
闪烁的艳红色的灯光开在一个小小的窗口,位于酒店侧面的小房间里提供着一些必要及时的小服务,一些带来快乐或者减少麻烦的小服务。因为不必大张旗鼓地言明,所以当白天灯光未打开时,可以很轻易地忽略他们,而当那暧昧又危险的红色艳丽如火,规律而快速地跳跃的时候,上面每一个字都能刺瞎眼膜,穿过肌肉和神经,顺着组织液穿进脑颅。
“乳房没有发育,也从来没有过月经来潮……好的,我知道了。”
“但是看检查结果的话,相比较来说,他的雌性性腺发育更为完善。”
“他可以手术,但综合我们几个医生的建议,方案可能和你们想象的相反。”
“手术之后,服用雌激素和孕激素来刺激发育,患者是有可能具备繁衍能力的,也就是说,是有可能成为一个正常的女性,结婚,怀孕,生子。”
他的阴茎难以勃起,睾丸软小,不会遗精,他永远不可能以一个男性身份来拥有自己的后代,永远不可能会有一只像幼猫一样可爱的人类幼崽趴在父亲正常的身躯上,黏糊糊地从喉咙中间喊出一声“爸爸。”
但在以这样的身体出生后,有两个爱着他的人选择用童话安慰他,不引导,不暗示,只是顺气自然地等待着他成长,当能走路,能开口说话的时候,微笑地鼓励着:“满满,你是男子汉,不能哭哦。”
不是妈妈和那个人选择了他的性别,是他自己选择了作为男性活下去。
早晨那场叫心脏战栗的噩梦里,阎徵再次将他拥抱在了床上,肉体纠缠之时,喷出的热气在镜片上起了白雾。当拿掉脆弱的镜框,留着泪的人竟是欢快的,他渴求着吐出舌尖,张开大腿,那里是洇洇流水的粉红色的玫瑰,而除此之外,并无其他。阎徵再次把热流洒在他的体内,那个人,不是他,是她,幸福地期待着那些灌进宫腔的精液里能带来新生命的希望。
他再次意识到,他曾经像一个真正的女人一样。
时方满在夏日阴冷的风中打了个冷颤,与此同时,贴着大腿放置在口袋里的手机也震动起来。
21:12:41
他会做到的(第一部分完)
时方满快步走向一棵沿街梧桐树落下的巨大阴影里,他站定时,一滴冰凉的雨滴顺着叶片滑下,正好滴进脖颈处,随即便顺着脖子的弧度快速向下,整个脊背都能感觉到那又黏又凉的水流痕迹,细长的,湿漉漉的,像是某种冷血的生物带着自己吐出的黏液正紧紧贴在背上。
这种感觉太不舒服,但相比较,更加讨人厌的是裤兜里不停响动的手机,似乎永远不会安静下来,除非主人把它接起。于是时方满只能把手上提着的蛋糕和饮料通通堆在一只手上,空出另一只来回应。
两个未接来电全是阎徵打过来的,而现在,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让时方满的情绪更加泛滥开来,他深吸口气,快速压下那些冰冷而不愉快的念头,手指轻触绿色的通话图标。
“……”
一瞬间,谁也没有开口,在彼此清晰的喘息声中,话语长久地隐匿着它们的身影,直到时方满先败下阵来。
沉默更叫他控制不住思绪,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在时间里发酵。
“收拾得怎么样?”
时方满在阎徵的沉默里后悔起来,以他一贯的为人处世而言,这个开场太过锐利。
隔了一段时间,阎徵熟悉的声音才响起。
“哥,我是来送钥匙的。”
他语气低落,但似乎在努力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征求着意见:“我已经到酒店大厅了,你在哪个房间,我给你送上去可以吗?”
“搁在前台上吧。”
如果时方满没有看到那个台阶上的身影,没有看到暗沉的天色里闪烁的红灯,如果他脑海里没有各种念头在汹涌地冲刷着理智,他不至于连阎徵的面都不见,但现在,他真的疲惫不堪,没有精力去维持他们之间应有的面子。
就这样离开吧,然后各有各的路,各行各的道,那个长大了的少年对他意味着什么都不再重要,对他做过的事情也会慢慢淡忘,他不必恐惧,不必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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