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们见一面可以吗?你不想告诉我房间号的话,你下来拿钥匙也行,我就在大厅里。”
“我等你下来,好不好?”
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阎徵几乎是在小声哀求,几乎很难相信,以他如今那样高的个子还能发出这样软乎乎的奶团子一样的声音,无害又可怜。
“我知道错了,我昨天晚上没睡一直在想哥,你不原谅我是正常的,不愿见我也是正常的,可是……我……”
“我还是喜欢你。”
“那天只是意外,我不会再喝酒了,不会再做哥不愿意的事情了,不会伤害哥……”
他在念念叨叨说着什么都无所谓了,实际上,他们都应该清楚,阎徵的喜欢对时方满来说没有什么好处。他至今为止近三十年间没有什么和感情相关的经验,对于亲密关系的体验少之又少,而最近的这次经历很好地证明了他还是适合一个人待着。
“放前台吧,我挂了。”
他尽量温和了口气,使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加真挚:“另外,阎徵,快开学了,祝你大学生活愉快。”
猛然中断的通话叫时方满举着手机一时无措,他还没来得及把“愉快”二字说出口,那边显然是很不愉快地挂了这个电话。连声再见都来不及说,简直不能比这样的结束更加糟糕了,但在怅然了半晌后,时方满却舒了口气,蹲下身把手上提着的食物放在地上,找了杯带着小冰块的芋圆奶茶,靠着树干慢慢饮起来。
他喝完饮料,晃回酒店,这一夜出乎意料睡得十分安稳。接下来几天都是如此,去续房的时候,前台小姐姐已经熟悉了时方满这张面孔,接过身份证的时候开玩笑地问他:“我们这儿住的比家里舒服吗?”
“我看你身份证,本地人啊,不回家?
“家里正在装修。”
“哦,这样哈,不是大装吧?大装的话那你还是租房比较划算,算上通风的时间怎么也得半年了。”
“不用那么久,再续一周就行了。”
时方满中间回去过一次,把家里钥匙交给了物业,叫物业去联系靠谱的家装公司,他对自己那间卧室的窗帘早就看腻了,这回选了个新的,衣柜有点不堪重负,要求对方增加一个收纳衣服的地方,而阳台要整个封起来,防止以后他养宠物的话存在安全隐患,而另一间,时方满的没什么要求,只要是个适合猫居住和玩耍的宠物间就行。
“先生,确定整个空间都做宠物间吗?那原先的床和家具都不要保留吗?”
“因为您的房子空间还是蛮大了,如果想要增加一个专属于宠物的房间,我们可以在中间做软隔断,一边是宠物间,一边是客卧,这样客人来的话不至于去睡沙发。”
“客人来的话住酒店就行,原先的家具麻烦你们帮忙清理掉。”
时方满的时间都用来逛本地的宠物市场和在奶茶店里学习如何做一个负责有爱的养猫崽。常岭,那个做甜品和奶茶一般般导致店里生意也凑凑合合的店老板,和他那只十四斤重的肉墩大猫,以及三个一点点大却已经看得出营养充足的实心毛团子,身体力行地给时方满展示着猫主子和猫奴才各有各的快乐。而时方满跟着给肉墩铲了一次猫砂,就默默发誓以后一定要控制自家猫猫的食量,环肥燕瘦相比,他还是喜欢瘦的那种。
“吃得多,拉得多,正常!”
虽然常岭这么说,扭头却瞥了眼埋头苦干的肉墩,还是一脸过来人的语重心长:“当然,要是你有选择,还是买个吃的少的,给家里省钱不是吗?”
“你还没定吗?”
时方满摇头:“之前看的两家,猫咪都太小了,我想想还是算了,我照顾不了,昨天给你看的那个你说是后院猫舍,我就没再跟人联系。”
“后院猫不能要,不急,再看看。”
常岭撸了把面前的毛团子们:“你要是喜欢,等这几个再大点可以送你一只,不过肉墩是个流浪猫,这几个娃的妈就是隔壁那家理发店的狸花,都不是品种猫,不值钱,也不如品种猫好看。”
“我再等等吧。”
时方满犹豫了下,他还是惦记着常岭说过不怎么掉毛的德文卷,可惜这种猫在国内确实不怎么流行,繁殖量不高。
而且常岭看上去也舍不得他的大毛二毛和小毛,爽快应了声,就拿出开水泡软的白馒头一点点喂给三只小猫,以时方满的判断,这三个崽子吃食的动作从背后看,和他们那埋头苦干头都不抬的爸爸一模一样。
“养一个合适的猫和遇见一个喜欢的人一样都要靠缘分,你是在什么情况下遇见一只猫,你是在什么日子里遇上一个人……”
“这都是缘分,可能一开始得偿所愿,也可能事与愿违,但时间久了就会发现,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时方满知道是自己多心了,可透过常岭明亮的双眸,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一个少年的身影,像猫一样,他养过他,教过他,然后那两年的陪伴一晃而过。
八月底,开学前夕,时方满还是没有买到合适的猫,他退了房,回到那间为自己和一只合适的宠物所准备的房子里,他的那间卧室变化不大,只是新换的窗帘出乎意料地色差大,在照片上,它接近一种乳化的白色,而现在,却像是玻璃杯里新鲜调制出的白桃气泡水,那是种淡淡的粉色,不难看,但出现在这个属于他的空间里,时方满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地眨了眨眼。
好在衣柜和阳台没有任何问题,甚至可以看见三盆鲜嫩的绿萝正挂在阳台的窗框上,陶瓷花盆上还有清晰的水痕。
而另一件屋子,推开门后,时方满只有费力的循着记忆寻找,才能找出些许熟悉的感觉。
一切都变了样,唯独一盏银色的台灯还孤单地待在原处,可崭新的桌面上已经没有了签字笔留下的划痕,没有了那些花花绿绿的,在高三时候不断鼓励着少年的便签条。
他一笔一划写下的祝福和鼓励,全都随着时间过去而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时方满轻轻关上门,却并没有离去,脑子里走马灯似的不停回忆着,等回过神,自己已经掏出了手机,无意识地翻看起这么多些日子以来和阎徵的交谈记录。微信的最上面,置顶的位置,时方满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地方去回复阎徵任何时候发过来的一条信息,他越往上翻,细节越是铺天盖地地席卷过来,不由得叹口气,在清空聊天记录的选项上犹豫着是否该按下去。
恰是这时,手机微微一震,新刷出一条消息。时方满手一抖,已经按了下去。
那界面上一片空白,新发的一条恰好被一并清空。
时方满心里五味杂陈,一瞬间却有想要问问阎徵说了什么的冲动。但他还未把这个念头压下去,一条又一条,接连不断地刷了出来。
“哥,这会儿我坐上车了,如果你希望我的大学生活愉快的话,那么我只能说,如果上大学意味着离开你,那我真的要非常努力才能愉快起来,不过放心,我会加油的。”
“以前发完消息,我总是会看着屏幕等着你的回复,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一个恋人。好吧,本来就是我一厢情愿,现在你知道了,大概更不会再理我了,但哥,别拉黑,求求了,偶然也让我给你发发消息。”
“真的喜欢你,但我在努力克制中……”
“我听说初恋不会持续很久,希望如此,这样我就不用克制太久了。”
“不过为什么不可以和我谈谈恋爱呢?哥,虽然这么说你肯定得生气,但我真的觉得你很好,连那里都很可爱。不管外界怎么看,不要脸的说,我对你的小秘密是很欣赏的,你那么害怕,又不主动,还能找到别的不介意那的小秘密的人谈恋爱吗?跟我试试,我觉得我没有很差!!!”
“【羞涩.jpg】”
时方满咬紧了牙关,但即便气恼,他也察觉到自己的耳根热了起来,十八岁开过荤的青年还敢说什么羞涩,明明是在正经严词地耍流氓,时方满拿着手机左右不是,要直接拉黑这人的念头蠢蠢欲动。
“去上学啦,假期回来希望允许我去拜访,别拉黑,求你了!”
阎徵翘起唇角,他想,即便时方满气得会清空聊天记录,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也不会彻底地拉黑他,这种信心,是那男人一贯以来的温柔给的。
虽然时方满讨厌那个小秘密,但阎徵却真实地喜欢这上天造就的奇迹,它给了时方满在成熟的年纪依旧柔软而真挚的内心,三十岁,在同龄人都选择世故,选择现实,选择在觥筹交错的酒场上油腻腻地吹嘘溜马,在虚假做作的相亲局上大刺刺地交易爱情的日子里,他守着自己的秘密,也守着自己。
冷静下来,阎徵闭上眼,默默告诫自己。
日子显然还长着,在漫长的未来里,他一定会彻彻底底地拥抱那个人,填满空缺的位置,圆满彼此的灵魂。
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去做,他一定会做到。
21:12:45
大雨倾城
头顶是一轮炙热的日头,脚下水泥地滚烫而坚硬,穿着迷彩的训练服,流着汗训练八个小时,期间不得不忍受操场边上杨树枝梢间聒噪的蝉声,这样的日子持续一整个月,是每年大学开学季雷打不动的新生大礼包。
但偶尔也有得上天眷恋的那么一天,灰黑色的积云从城市上空飘过,厚厚一层遮天盖日,雨水从天而降,劈头盖脸浇在人间。水泥地的颜色深了下去,空气湿润而冰凉,树叶间喧嚣的蝉们也哑了嗓子,熄了声音,一瞬间后,热火融融的日子似乎都变成了遥远的过往,剩下光着胳膊光着腿的人甩着湿漉漉的头发,绕过教官们的身旁,边说边笑,踩着积水往屋里走去。
"今天不训练了吧?"
“你没看群吗,等会报的还有雨,都通知取消了。”
“那借把伞,我伞中午吃饭时候丢食堂了。”
张驰把擦头的毛巾随意扔椅子上,从乱糟糟的抽屉里薅出把折叠伞来:“咋,哥们,你还出去啊?”
"我女朋友今天阴历生日,操,非要老子跑半个城去找她,我本来还想着装肚子疼给教官请假……"
"得了得了,别显摆啊,你俩这高中早恋,大学还能考到一个城市,不用劳燕分飞,已经够叫人羡慕的了。"张驰转了圈椅子,一脚踢过去,把那乐滋滋去约会的哥们儿赶了出去,关了门,回身拍着桌沿,靠过去,跟另一人商量:"你晚上不出去吧?一会儿咱一块打游戏?"
"好,不过得等会儿。"
回答的人裹着一张白色的大毛巾,水迹从露出的下颌处滴到新换上的t恤上,湿漉漉的痕迹叫贴紧了的布料勾出削瘦却线条分明的腰身,张弛羡慕地砸着嘴,手贱伸过去掐了一把。
“你要羡慕,等会儿跟我一块儿去健身房。”
那人站起来,把毛巾展开,在衣撑上搭好,扭头笑道:“来不?”
张弛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从银色的夹子上滑过,细致地把毛巾捋平,不留一点褶皱,然后起身把毛巾挂在通风的阳台上。以往看见这种行为,张弛一般都觉得这人真他妈的事多,但盯着阎徵,半天却憋出一句:“你家里不挺有钱的吗?怎么感觉你跟灰姑娘似的?”
阎徵的头发还潮湿着,贴着头皮撸到了后面,露出的眉眼清俊,线条柔美,居高临下朝坐着的张弛一笑,却开玩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可能我还有个童话里的后妈和两个哥哥,说不定还遇到过一个人美心善的仙女教母。”
“那这个山寨出版社一定干的赔本生意。”
阎徵抽了张纸巾去擦干留在桌上的水痕,又把散乱的桌面收拾整齐:“跟你说正经的,等会儿一起去健身房呗?”
张弛往桌上一摊。
“不是,人长得好,随便练练就加分,我这种,练成施瓦辛格也没救。现在女生都是看脸的,脸长成小李子,啤酒肚她们也行。”
“哥们,恕不奉陪,我已经不想在白费力气了。”
“是吗?我还想说给你牵牵红线,没想到你就直接放弃了。”
张弛一乐:“你哪来的红线?”
其实他也不丑,只是普普通通的外貌加上过于直男的性子,表白被拒的次数多了,一颗少男心就成了脆弱的糯米糖纸,一时半会还没粘好,但这点打击还不至于真的看破红尘,阎徵一说,心里就蠢蠢欲动起来,
“也是跟我一样在仪仗队,设计学院的新生,那姑娘性子挺豪爽的,也打游戏,我加了她微信说以后可以一起打,打算到时候拉她三排,等以后再找机会拉你俩一起聚餐。”
张弛本来还有点矜持,等阎徵把照片找出来给他看,立刻就裂开嘴,勾着肩膀冲阎徵胸口就是一拳。
“干什么,牵红线你还打人?不愿意就不愿意呗……”
阎徵作势要反悔,立刻被室友捶背捏肩好一顿伺候,张弛谄媚地把自己喝了几口的冰可乐端过来。
“来来来,别客气。”
“哥们,你人真是太好了。”
张弛一脸真诚地感慨:“之前来的时候也是你帮着搬东西,买了啥东西也都不藏私,咱俩分一个屋,我还真是走运。”
“先别激动,我只是负责牵线搭桥,主要还是得看你和妹子处的怎么样,我只能尽力助攻。”
“不管这事成不成,这份心意我领了,以后有啥事,我绝对二话不说,帮忙到底。”
阎徵等的就是这句话,宿舍里有一个能帮忙的人用处不小,张弛这人单纯又讲义气,不枉他刻意示好。不过面上,他还是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却道:“别的再说,你先收拾下跟我一起去健身,你少说得减去十斤肉。”
张弛这会儿可是兴致勃勃,很快就收拾了东西催着阎徵一块下楼,却见他这哥们打了个手势,拿着手机跑去卫生间里。
“你等下,我接个电话。”
关上门,阎徵靠着坚硬的洗漱台,跟他爸说了声好。
“还在军训?什么时候结束?”
“还在训,下周五汇报演出,然后就结束了。”
“正好赶上十一放假,回来吧。”
回去的机票已经订好,正躺在手机里,阎徵眼也没眨地撒谎:“爸,我十一估计没时间回去了,十一后就是校庆,校学生会要帮忙筹备。”
“好,校庆也是大事,多跟着锻炼锻炼,省得以后上班没有眼力见,”阎校元嘱咐道:“你是自己要学法的,就好好学,公司法务部里有很多还不错的人,下个假期我叫人带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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