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调侃,时方满也笑起来,帮忙澄清:“他的数学没有那么差。”
“那是因为哥你教得好,如果现在学高数,没有你教我的话,我肯定挂科挂到死。”
“你们专业不用学高数?”
“虽然咱俩的专业都带个法字,但显然法医和法不一样。”
文白翻了个白眼,却听见时方满问道:“文白难道是法医专业的吗?”
“对啊,哥哥,是不是很酷?女生很少学哦。”
“酷?啊,女生学这个确实会显得……”时方满用了另一个词:“有个性,不过这个专业,真的很有意义。”
他随意感慨道:“法医法医,法彰正义,医伸冤情。”
他只是觉得这一行很值得尊重,由衷地赞叹一声,却未注意到听了这话的文白身子一震,连阎徵也下意识瞅向她。
“不过,”时方满忽有些疑惑:“法医需要物化生知识,你和阎徵不都是文科生吗?”
阎徵替她解释道:“没分班前我俩一个班,高二的时候她就去学理了。”
文白埋头理了下头发,再扬起脸时候已是一脸灿烂:“哥哥,为了你那句法彰正义,医伸冤情的话,我请你吃饭!”
“我可是很喜欢我的专业的,你很有眼光,不请你吃一顿就太可惜了。”
时方满扬起手里的袋子:“本来应该我请你们的,可惜已经和朋友约好了,如果方便的话,可以一起吗?”
“好啊。”
阎徵自然地走上前,伸手去拿时方满手上的袋子,以前两个人逛超市买东西,也都是阎徵抢着拿,次数多了,时方满也条件反射,见他靠过来,下意识就丢开手。只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顾念文白在旁又不好去抢,脚下往旁边撤开点距离,不像之前一样和阎徵并肩走在一起。
阎徵厚着脸皮,不动声色却越走越偏,很快就又贴了过去,时方满虽不情愿,却不好做得太过分,便加快脚步,想和阎徵错开身子,没想到阎徵却很快喊出声:“哥,太快了,文白穿高跟鞋有点跟不上。”
被阎徵抢了话还当做借口的文白又在心里翻着白眼。
快走到奶茶店时,门口先是滚出一团肉乎乎的圆球,阎徵定睛细看,一只胖的几乎看不见脚的橘猫正欢快地奔过来。
时方满抱起肉墩,推开门:“进来吧。”
“你朋友?”
常岭手上在做一杯柠檬茶,站在吧台没有动,探着脑袋看:“怎么看着年纪都挺小的?”
“比咱们快小一轮了,”时方满指了指:“阎徵,文白,这是常老板。”
常岭把做好的柠檬茶递给一直等待的外卖小哥,这最后一单生意做完,他便关上门,主动招呼唯一的女生:“妹妹,来看看,你想吃点喝点什么?”
阎徵帮着时方满把烧烤摆开,桌上已经放着一个大披萨和蛋糕,常岭最近减肥地狱,今天借着给肉墩过三岁生日的机会,高热量的食物一个不拉的全都安排上,肉墩在时方满怀里蹭了半天,对着桌上香气喷喷的食物叫个不停,可惜这种对猫咪不健康的食物是绝对不会让他吃的,时方满安抚着肉墩的后颈,赶紧又开了一罐金枪鱼猫罐头。
肉墩几乎把头埋在了罐头里,四只小猫本来在一块玩耍,这会闻到腥味也欢快地奔过来,奶茶落在最后,慢慢悠悠站在大毛二毛和三毛的身后,它也不跟他们挤,倒是跳上了沙发,直奔时方满而去。时方满的手上还沾着开罐头时候不小心蹭到的肉汁,奶茶拿头撞他时,他就伸出手指晃了晃,奶茶闻着味道,立刻一口吞入,带着倒刺的舌头舔在时方满的指头尖,又痒又麻,他不自觉就勾着嘴角,轻轻笑起来。
阎徵本忙着摆盘,听他笑,循声望过去,那抹平淡逸开的笑容,已是很久不见,他眼珠不错地盯着看,自己也跟着抿着嘴唇。只是时方满喂完奶茶后,又抱着他捏捏肉爪,挠挠下巴,眼神全放在奶茶身上,一点都没注意到。
文白很捧这老板的面子,正在夸芝士四季春好喝,哄着又叫做一杯杨枝甘露,吧台那里话音不断,这厢却除了几只喵咪咕噜噜的声音外再没有别的动静。店外人来人往,从窗口来来回回,可都与这里无关,阎徵就靠着窗坐在沙发上,眼底只有面前一个人。
只是时间长了,时方满一个眼神也没有扔过来,阎徵那愉悦的心情就变了滋味,他绷紧下巴,视线下落到那只不停撒娇的小猫身上。阎礼他妈在的时候阎家是不缺猫的,那女人最多的时候养了七只不同品种不同花色的猫,猫毛掉的满屋子到处都是,阎徵也不得不忍受从一件新买的毛衣上抖落出几种不同颜色的猫毛的痛苦。许是因为这样的童年经历,阎徵是少有的对毛茸茸的生物没有好感的一类人。
而这一只普通的猫,明明是阎徵讨厌的生物却能够得到他喜欢的人的青睐。看着时方满毫不收敛的爱意落在那样一只蠢毛球身上,阎徵控制不住心生嫉妒。
“哥,我记得你有一点过敏性鼻炎,还来这种宠物多的地方不是太好吧?”
时方满的过敏性鼻炎比较轻,除了春天花粉多时候以外不怎么犯,就算犯症状也很轻,以至于他几乎不会提起,他不记得是自己提过还是阎徵观察到的,但无论哪种,对方突然提起都叫人意外。若是在那件事发生之前,时方满还会暗自感谢对方的关怀,可想到和面前一脸关切的青年赤身裸体做过的事情,想到那说话的人怀揣的情感,他立刻绷紧了神经,一种被窥视被冒犯的愤怒油然而生,态度冷淡:“我自己知道。”
他不经常以戾气对人,冷冰冰地怼了回去,见阎徵张着嘴,可怜兮兮地望过来,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不免后悔。自那件事后,时方满一心抗拒阎徵的亲近,可另一方面,阎徵在两年的时间里给他的生命中留下过重要而美好的回忆,时方满瞅着他长高,陪着他长大,这种无法定义的感情叫他最终还是软下心肠,缓和了下语气,举起奶茶解释道:“我没事,鼻炎不怎么犯,最近都开始养猫了。”
“这只,不是店里的猫,是我的。”
奶茶被举在半空中,后腿划着空气怎么也找不到底,可怜地呜咽几声,时方满把它放下,搂在沙发上轻轻抚着脑袋,眼里都是宠溺。
“它是一个小男生,两三个月,叫作奶茶。”
阎徵已经咬紧牙关,努力装出一副喜欢的模样,伸出手。
时方满还没反应过来,奶茶已经炸开毛,蹭着沙发往后退,阎徵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猫太凶了。”
阎徵一想到这只普普通通,一抓一大把的小橘猫整日粘着时方满就已经是嫉妒不已,结果奶茶一炸毛,他便把对时方满的怒气也加到这只和他主人一样不亲近自己的畜生身上,趁着僵持之际,突然出手,拎着奶茶的后颈肉就把它提拉起来。
小毛团加上尾巴也只有二十公分左右,在人高马大的阎徵手上就好像是在风中飘舞的一小片树叶,它不停哈气,呜呜喵喵地叫个不停,但蜉蝣撼树,白费力气。阎徵拎着它搁到面前,从沙发夹缝里抽出一只羽毛逗猫棒,捅在奶茶跟前,奶茶一边叫唤挣扎,另一边,玻璃球似的眼珠情不自禁地追着逗猫棒跑,阎徵手动的块,它扑了几次都是毛都没挨着,恼羞成怒又扭动着要抓要咬,阎徵捏着他的软肋,压根连眼神都不眨,也就一两分钟,奶茶就被折腾得气喘吁吁,呜呜声也逐渐降下来。
它累的像个油箱里的机油耗尽的小摩托车,破罐子破摔停在路边,也不动
也不叫。
自打阎徵面无表情地拎起奶茶,时方满紧张的情绪就没下去过,坐在一旁专注地看着这一人一猫的互动。奶茶是一只很有眼力见很机灵的小猫,但高兴的时候还好,一旦不高兴,那种从小流浪而带来的野性就叫时方满无法招架。奶茶凶巴巴的样子他见过,也训过,但到了最后,也只能拿食物诱哄,盼着它歇歇气,再骗着它听话点。常岭对他家那几只也是这样的,他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时方满,这他妈的就是猫主子,我们就他妈的是猫奴。
可现在,躺平做奴隶的变成了奶茶,阎徵把它放下,再伸出手去,它再也不躲避,躺尸在沙发上,乖地跟只假猫似的。
“这样就好了,欺软怕硬,哪能一直哄着它,偶尔也得狠下心,治一治。”
时方满迎着阎徵黑茶色的瞳仁,总觉得他那话另有所指,心里不愿意搭腔,扶了扶下滑的镜框。他俩坐近后,时方满才注意到经过一场大学军训,阎徵比原先黑了些,下颌收紧的线条也更利落。他一直都长相出众,高一的时候是清秀精致的少年,现在是俊美秀雅的青年,面容上变化不大,可身高和身材却大变样,原先瘦弱纤长的一个人,拔高了二十公分,肩膀宽了一倍,身体的线条也硬朗分明。外在的变化也带来整个人气质的提升,如今接近一米九的阎徵肩宽腰细腿长,穿着寻常衣着走在路上,都如同t台上的俊美模特,鹤立鸡群,煞气逼人。
而这种变化随着阎徵的成长越来越明显,润物无声地就把时方满记忆深处低了自己一头羞涩着脸颊的少年替换了干净。
“为什么哥要盯着我看?”
阎徵伸手触到微凉的镜框,微笑地取了下来。时方满的眼前立刻一片模糊,只看到人形的马赛克起身取了件什么东西放在桌子上。
他索性闭上眼,靠在沙发背上,手搁在奶茶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感觉和第一次见面比,你变了好多。”
一股酒精的味道弥漫开来,时方满闭着眼睛,大概也能猜到是阎徵取出了湿巾。
青年对着灯光,认真地擦拭着镜框上每一条纹路,那上面的花藤并没有被磨损,可镜片却因为使用,多了好些划痕,淡淡的涂鸦似的,在灯光下无可藏匿。
“因为正在生长期,所以变化地会快一点,不像哥,还是和以前一样。”
“我以前什么样子?”
就算已经听了阎徵说了那么多次喜欢,每天每天都能收到对方的消息,可这是第一次,时方满有了探究的心情。
在阎徵眼里,他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要把喜欢这种感情投射到自己身上?
时方满听到一声很短暂地叹声,然后是压低了的声音,贴着耳畔缓缓传来:“哥一直一直,既孤独又温柔。”
“在孤独这点上,我们是一样的。”
21:12:57
无人接听
他未来得及思考,未来得及回答,臀下失陷的沙发,凑近了的熟悉的气味,萦绕在身边的另一人的呼吸声,都叫人立刻回想起那些从窗外透过的墨色苍穹,回想起房间里弥漫的酒气和呢喃,回想起热烫地要浇灭灵魂的痛苦和挣扎,回想起那些与生俱来逃不掉的罪恶和欢愉。心跳猝然失控,睁开眼眸时正对上一双深色的瞳孔,那双眼里反射着模糊不清的自己,时方满盯着那个自己,锁了唇喉,无话可言。
常岭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中气十足地问道:“那位姓阎的小哥,你喝点什么?”
在吧台和沙发的中间,有一株养了很久的天堂鸟,枝繁叶茂,舒展开的翠绿枝叶正巧挡住常岭的视线,也是由此,阎徵半跪在沙发,欺身在时方满上方的姿势被挡了大半。
阎徵瞟了常岭一眼,继续享受着这种近乎圈养着时方满的诡异满足感,慢条斯理地给时方满带上清理干净了的眼镜,才缓缓站起,撤了开来。
“他要的什么?”
“满哥吗?他一直都喜欢芋圆奶茶,少糖,加一份燕麦。”
阎徵笑了起来:“我和他一样就行,谢谢。”
“客气什么,文白,那你先拿着这几杯过去,我再调一杯。”
常岭手脚麻利,很快就带着一杯冰凉的芋圆奶茶过来,文白把蜡烛漂亮地摆放在猫咪形状的蛋糕上,托着腮,饶有兴趣地看常岭把吃饱喝足正打算躺会猫窝的肉墩拖过来,给它带了个纸做的小皇冠,充满感情地回忆他和它相识相知相爱相杀的那些过去。
终于等常岭说完,吹灭蜡烛,肉墩以它的体重来说可以称得上是奇迹的速度甩掉头上的帽子,飞快遛下椅子,常岭也抹掉眼里和嘴里的液体,给大家一人分了一块,然后专心地对着自己盘里一大块香软的奶油蛋糕大快朵颐。文白开始讲自己过生日时候发生过的趣事,阎徵吃了几口目光就不自觉地跑到时方满身上,然后不出意外地发现文白的话除了常岭外没人再听,时方满正对着窗发愣,手里叉子动动停停,一小口蛋糕吃半天。
阎徵没有说谎,他确实是和以前一样。尽管一向脾气好,尽管再怎么说谎也不能否认时方满是个温柔的人,可确确实实,在温柔的表现背后,这个男人一直都是游离的,孤独的。
他对周围的人都很好,心软体贴,靠谱成熟。在学校教课时受学生信任,毕业时候会有人跑到跟前哭着说时老师,谢谢你,会帮着同事代课,整理好整个年级的考试试卷,会把辛辛苦苦查资料做考题写好的教案发到群里给其他人参考,阎徵那两年看到的他都是那么温柔,那么好,可他从未见过这个人参加一次年末的同事聚会,见他和毕业了的学生保持过私人的联络。
他对谁都很好,可他不亲近任何人。
就像现在,他抱着自己的猫坐在朋友的店里,眼神也是望着窗外,好像随时都准备抽身离去,继续过习惯了的一个人的生活。
这一切或许都是因为时方满身上的那个秘密,阎徵想,他不在乎,他喜欢那个怪异的身体,如果那帮忙塑造了现在这个时方满,他只会更感谢那个隔绝了其他人和时方满的奇迹。他如此依赖眷恋着对方,坚信着他们才是彼此唯一的特别,只有同样空虚的两个人才能相互理解,才能真正填满对方缺失的那块漏洞。
到了离开的时候,他们三个一起走出了那间亮着灯的奶茶店。行至路口,时方满先抱着自己那只普通到极点的小猫坐上了出租车,车门关闭时,文白突然拍了拍阎徵的胳膊,酷酷地打了声响指。
反正时方满已经离去,望着逐渐远去的车尾灯,她毫不压抑声音:“我如果能嫁给他我就嫁了。”
“你不是讨厌男人吗?”
阎徵倒没生气。
“他叫我觉得很安全,就好像……”文白努力地表达她的想法:“你知道吧,如果我因为害怕躲起来,躲在窝里,然后这时候,有种动物在窝边轻轻蹭我,那他就是那只动物。”
“这个世界上,有猎人和动物,我讨厌那些把自己当猎人的愚蠢男人,可我知道,他不是那种人,他和我是同类。”
这么奇妙的比喻,或许也只有感情充沛且敏感的女孩子才能想的出,阎徵虽然无法理解,但也不由好奇:“那我呢?在你的这种说法里,我是什么?”
“你吗?”
“你本来就是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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