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走过来。
叶十一把自己掩饰的那么好,刘匪头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刚才丢了魂似的,这一刻仿佛没事人,似乎是用上生平最大的理智来克制自己。
大概是人到了孤立无援只能靠自己的时候,便不惜付出一切代价。流泪伤心失落,都变成无关紧要。
刘匪头抓住他:“十一。”
叶十一没回头。
“我肯定帮你。”刘匪头信誓旦旦地承诺。
“…多谢。”
叶十一跟随陈明离开叶家。
出了门,他在叶府门前驻足,回头望过去,朱红气派的大门,镶金匾额上叶府两个大字,有些刺目。天光照下来,眼前蓦然发黑。
叶十一退后半步,深吸口气。
“将军,”陈明说,“咱们回去吧。陛下该着急了。”
“…不想回去。”叶十一讥哂:“宫里,也不过是座囚牢。”
陈明默然。
“我去平康坊,探望小鱼。”叶十一摆手,转身往平康坊去。
陈明想喊住他,可叶十一明显不打算听他的了,他连李固的话都不想听了。除非直接打昏了把人扛回去。但那样恐怕要伤到叶十一。
陈明想了想,小跑追上他:“将军,陛下在等你。”
叶十一蓦地驻足。陈明顿步。
“我不是将军了。”叶十一头也没回,背对他道:“陈统领,以后不要这样叫。”
“……十一。”陈明总觉得那副皮囊下,有些什么在悄然改变,他忍不住问:“我们还是朋友吗。”
“是啊。”回答的声音很淡,漫不经心。
陈明不再说什么,心惊胆战地将叶十一送进平康坊。
叶十一目不斜视,一路径直去了南风馆。
尚未及夜,南风馆只开了旁侧的小门。叶十一没敲门,直接推开了进去。
方有意在楼下柜前算账,撩了眼皮觑视他,轻笑:“小将军来啦,好久不见您了。”
“小鱼呢。”叶十一问。
“哦,他呀。”方有意哂笑:“找着他的贵人啦,现在在贵人府上奏琴唱曲儿呢。”
“……”
陈明意在劝他回宫:“十一,来的不巧,咱们白跑一趟。”既然没见着人,就该回去了。
叶十一却恍若未闻,穿过大堂上楼梯。
陈明喊:“十一!”
方有意斜了眼,没阻拦,抱起他的花瓶慢条斯理擦拭,嗤笑道:“您就由着他去吧。将军呐,有心事。”
陈明真想问问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方有意一心一意擦自己的花瓶,陈明着急,去追叶十一了。
叶十一走到二楼,回头朝方有意说:“拿酒来。”
方有意不问他为什么喝酒,而是问:“要多少?”
“有多少,拿多少。”
方老板愣怔,放下花瓶,歪头望向叶十一:“你怎么了?”
叶十一转身走了。
叶十一在小鱼那间屋里,歪歪斜斜地倚靠着窗边,扭头凝视窗外。
陈明关上门:“十一,”他问了方老板问过的那句,“你怎么了?”
“我听说酒壮怂人胆。”叶十一干巴巴地回答:“来喝点儿。”
“陛下让你不舒服了。”陈明笃定。
“……”叶十一笑了笑:“是啊。”
那又能怎样。就像陈明说的,那是陛下。
陈明缄默,半晌,局促地叹口气:“也许陛下只是图一时新鲜,等他哪天腻了…不再迫你。”
叶十一回眸,眨巴眼睛。陈明大概是以为,他很厌恶皇帝的手段吧。
毕竟哪有皇帝,这样步步紧逼地去逼迫一个朝臣眼里的将军。
方有意送酒上来。
叶十一掀了封泥,用不上文质彬彬的酒壶和酒盏,抱起坛子灌进嘴中,吞下去大半,又流出来大半,呛得连连咳嗽,扑红眼眶。
陈明劝他:“十一,慢点喝。”他顿了顿,补充道:“陛下不在。”
“别提他,”叶十一满脑子都是刘匪头说的话,他说,“我不想提李固。”
“好,”陈明放缓声音,“不提他。”
一坛酒下去,叶十一差不多醉了,他本来也不是酒量特别好的人,而且喝着了很安静,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陈明担心出事,想将叶十一背上马车带回宫。可伸手刚碰上他,叶十一便紧张地躲开,仿佛受惊小兔,醉鬼囫囵呢喃重复:“别碰我…别碰我…”
陈明只得双手举高,投降作罢。
叶十一明明醉了,还在不停喝酒,大抵借酒浇愁,醉了酒也有理由不回宫。李固要罚就罚,他还能怕?
阴险的皇帝总用叶家来威胁他,大约没想到,或许叶十一,根本就不是叶家人。李固知道吗?
知道吧。
和叶家人合起伙来骗他吗。
不对,脑子里昏昏沉沉,浑浑噩噩,又想着,刘匪头可信吗,能相信他吗,会不会是刘匪头骗他?
但叶家的种种迹象,李固的种种表现,却又令他不得不怀疑。
叶家明知他已经是这一代仅存的儿郎了,就像那些狐朋狗友说的,为什么还孜孜不倦地送他上战场。他曾经以为,全因叶家忠君报国的信念。
可如果真正的叶十一…被他们保护得很好呢。
战场上那个,受了伤,流了血,就算死了,又如何…真正的叶十一…还活着。所以哪怕先帝赐了那杯毒酒,父母也不会以性命反抗,因为…因为他本来就不是…
那李固喜欢的…是…是那个真正的…
砰——
酒坛砸地,四分五裂,酒水溅得人满身都是。
叶十一摇摇晃晃站起身,光脚踏上碎瓷片。醉鬼完全不知道疼,哪怕脚底板布满瓷渣,鲜血自脚下汨汨地渗出来。
陈明惊呼:“十一!!”
“别碰我。”叶十一呼呼喘气,使劲推开他。
踩着瓷片踏过去,抱起另一坛酒,靠墙壁滑坐下去,仰头倒灌。
喝一半,颓丧地抱起酒坛,狠狠砸下去,半坛酒再度四分五裂。
遍地锋利碎渣。
恰好方有意带人上来,推门而入,惊骇:“哎呦我的将军爷,您可着劲儿糟践这些泥坛子做什么?!”
陈明看清方有意身后面色暗沉的人,霍然起身,恭恭敬敬稽首:“陛下。”
李固视线扫过他,转到发酒疯的醉鬼身上。
叶十一发带散了,披头散发的,身上被酒水洒得湿透,囫囵着呢喃:“别碰我…”
李固走向他。
醉鬼看不清人,眼前笼罩迷茫大雾,却知道危险来临,趔趄着后退。
李固伸手捉住他手腕,叶十一抖地一激灵。
李固拥上来,将他抱进怀里。
醉鬼哆嗦着,被按进宽敞胸膛,似乎能感到对方说话时胸腔震动,就在他耳边,低沉沙哑的嗓音,不够温柔但也绝不冷漠,缓声地询问:“十一,怎么了?”
李固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拍他后背。
“……”
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恶心。
骗子,醉鬼在心里想,你们都是骗子。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悲桑的故事
20w字完结不了=A=
大概也许还有十多万字(火葬场和大结局
刚好生日码完这段,一时间感觉emmm【是不是应该在生日写点甜的东西才对,泪目( ?? ^ ?? )
第47章 安抚
47、
如果帮你找回他, 你就会放过我吗。
李固发现叶十一不太对劲,醉鬼像是醉了,又好像没醉。
醉了的时候乖乖被他抱进怀里, 李固将他打横抱起来, 才发现叶十一似乎比往常更加单薄, 轻得仿佛是片羽毛, 皇帝低头看他。
叶十一紧紧蜷起来,唇边浸满酒水,将原本苍白的唇浸出含水的深色,两只漂亮的眼睛瞪大, 犹如覆上茫然大雾,怔怔地凝视虚空。
可怜得一碰就碎的模样。
车马载着他俩回宫。
这时候,醉了的人又宛如没醉了,进紫宸殿门前, 一路上安静地被李固卷在怀中的人剧烈挣扎起来,下意识地不要接近紫宸殿。
醉鬼梦呓似的呢喃:“放开…放开…”
“不放。”李固不仅没有松开,甚至裹得更紧,五指用力嵌入他皮肉中。
“唔…”醉鬼吃疼,轻轻地闷哼。
李固这下用力, 仿佛刺激到了他。沙滩上的咸鱼终于猛烈板动,竭尽全力试图翻身。李固就松缓了那么一下力道,叶十一扑通滚到地上。
皇帝脸色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下去。
陈明跟在两人身后, 几乎没反应过来。
准确地说, 是叶十一靠近他时, 陈明刹那呆住了, 双手双脚扣在原地, 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叶十一顺势落地, 恰好滚撞到陈明脚边,一手抓住他衣襟,另一手迅速拔出他腰间佩刀。
这一下,本要上前制止他的李固也没动了,负手而立,双目沉沉地钉住他。
“……”叶十一呼了口酒气,撑着刀柄,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退了半步。
这一系列的拔刀举动如行云流水,顷刻间便从陈明手中夺了刀,起身后退,抬起眼帘望向李固。
真像是没醉了。
李固寒声:“装醉?”
“……”叶十一摇头,摇了摇,忽然又点头。
陈明小声抱拳:“是真醉了。”
李固不动,面无表情注视他,嗓音压得极低,带着些威胁意味:“放下刀,过来。”
“不…”醉鬼露出痛苦,双眉猝然拧紧,死死握牢了掌心的长刀,仿佛那是他唯一倚仗。
李固靠近他,就像野兽靠近猎物,不动声色,悄无声息,步步趋近,亦步步紧逼。
那种强大的胁迫感,属于帝王的威压,会让人不自觉地下跪。
醉鬼几乎快要撑不住,但他站立得像是一座石像,他举起刀,刀尖稳稳地对准了皇帝。
“我不进去。”叶十一坚守着最后的底线:“李固,我不进去。”他重复。
“为什么?”皇帝仍在靠近,他的胸膛快要抵上刀尖。
手腕不自觉地抖了下,刀尖也跟着抖了抖。
醉鬼深吸口气,双目灼灼,被清辉般的月色映亮,咬了咬自己的齿尖,强迫自己维持这短暂的清醒,固执地拒绝,不肯屈服:“因为…”
“我不做。”
李固笑了下,帝王素来低沉的嗓音竟隐隐透出几许温和,几乎能称得上温柔了,他戏谑地追问,仿佛在逗弄一只幼弱的猫:“不做什么?”
“…不。”醉鬼想说:“…你不…不…我不…不喜欢。”断断续续,语不成句,词不达意。想说出来,不要再用我发泄,却说不出口,太耻辱,羞愤得满面通红。
“我不是…”叶十一难受地呢喃:“不是你的…臣…不是。”
李固再度逼近,陈明惊呼:“陛下!”
皇帝的胸口已经贴近了醉鬼的刀尖,如果李固再往前半步,或者叶十一手抖,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刀,会立刻划破布料上好的衣襟,刺入男人胸膛。
危及天子性命,是诛九族的大过!
“十一!”陈明扭头喝道:“住手!”
叶十一望着李固,刀子轻而易举穿破衣服,也许刀尖已经刺破皮肉,月光落下来的时候,他眨了下眼睛,然后看见淡黄的衫子上浸出深红。
陈明双膝跪地,视线恐惧地在他俩之间来回。
“就算你不是朕的臣,你要伤朕么。”李固沉声质问,依旧是低沉威严,却隐隐透着些温和的平静语气,双目深邃似幽潭,千万道绳索似的,绑住了叶十一。
手中刀仓皇落地,醉鬼颓丧地低下头,他不会伤害李固,哪怕他已经不是李固的臣。
男人熟悉的气息靠过来,就在身边,冰凉的手被他握住,感到宽阔结实的臂膀将他搂紧,被他按进怀中,下颌无力地搭靠着他坚硬的肩胛。
他在耳旁,用低沉沙哑,却又柔和磁性的嗓音询问:“到底怎么了?”
“我不进去。”醉鬼只会固执地重复这一句:“我…在外边。”
“在外边坐着要着凉的。”李固轻拍他后背:“今晚不办事,去睡觉。”
醉鬼浑身发抖:“我不进去!”几乎在声嘶力竭地吼了。
陈明仰头望向李固:“陛下…”他忍不住恳求:“不如让十一睡在侍卫房里。”
不行。
李固决不允许叶十一离开他半步。
“去把炭盆搬过来,再拿只暖手炉。”皇帝沉声吩咐。
魏公小跑上前,捧了拂尘弯下腰,应道:“这就去。”
很快,燃得通红的炭盆抱过来,就放在紫宸殿大门前,蕴出一小块橙红火光,暖手炉也交给李固。李固把他递给双手冰凉的叶十一。
醉鬼紧紧抱住暖炉,连道谢都不会说了,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炭盆。
“到这儿来坐。”李固半推半抱地拥着他,将他带到紫宸殿门前。
魏公进屋去拿出貂绒大氅,李固接过,披到叶十一身上,将系带系紧,整个儿地裹住了醉醺醺的叶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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