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鬼这下无师自通了,自己找地方坐下去,就在殿门边,斜斜地倚着门柱,双眸中没有聚焦,就那么茫然无神地盯住炭火。
燃尽的炭灰被风吹起来,四处飘浮。叶十一低下头,脑袋卷进臂弯里。
李固,魏公和陈明,三个人围在他面前,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知道他是伤心,回了一趟叶家,再出来,就变成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李固看着他,负手而立,握在身后的双手猝然捏紧,沉声问:“叶家人对他说了什么?”
“……”陈明仓促半跪下,抱拳道:“这个,臣当时在那儿,并未聊些别的,大约是些家常话。问将军在宫里过得怎样,陛下…陛下的伤可否要紧,还问了…贵妃。”
李固沉默,那确实没说什么。
皇帝抬了抬手,低沉道:“你们退下吧。”
陈明躬身半退下,魏公跟随他离开。院子里,就剩下两人,一站一立。
李固上前,在叶十一身旁坐下。
皇帝的身体比炭盆还要热,像个滚烫的大火炉,叶十一却不适应他在旁边,往门框那端挪了挪。
李固抓住他,拖回来,手臂自腰间穿过,将他搂住了,用力压着,不悦地说:“既然受了委屈,为何不告诉朕。”
醉鬼是只鸵鸟,弓着背,低着头,不肯说话,不肯出声,也不搭理李固。
皇帝哪里受过这种冷遇,但他不和醉鬼一般见识,使了劲将他掰开,逼迫叶十一抬头,按到门框上,掐着他下颌,看清楚他雾气弥漫的眼睛,吃笑:“发什么脾气呢。”
“…放开。”醉鬼冷冰冰。
李固低头亲吻他唇角,叶十一仰头看天,李固的舌尖滑下去,顺着白细的颈子落至喉头,犬齿用力。
“嘶…”醉鬼抽气。
李固拂开他额发:“说话。叶家人欺负你了?”
“骗子,”叶十一仰着头,视线拉下来,眼帘微微垂低,薄凉不已,“你们都是骗子。”
“朕没骗你。”
“陛下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不放我离开。我不愿做你的玩物。”
“朕面前,有你说不的份吗。”李固似笑非笑:“叶十一,前两日主动要侍君的人,可是你。”
那是因为,要保全叶家。
现在,一旦证实刘匪头所言非虚,那叶家与他,又有何干系?
为了叶家牺牲?
罢了。
他不配。
在疆场上要抛头颅洒热血扬叶家威名,在龙床上要脱衣服受欺辱保叶家名声。
他何德何能。
叶十一无法否认,他现在是愤怒,哪怕明知一个匪徒的话不可尽信,可连日来的委屈仍旧不可避免地占据了思绪的全部,因此怒上心头,因此打算不再管叶家死活。
“现在我不愿意了。”叶十一说:“陛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我不侍君。”
李固沉沉地看着他。
叶十一低头,下巴搭在交叠的双臂上,红通通的炭火映照了半边面颊。
“朕赏你雨露,你却不知感恩。”李固好笑,戏弄道:“后宫里,可是成日地盼着能有叶将军半分待遇。”
醉鬼下意识回驳:“那是因为她们是女人,她们爱陛下。”
“那你呢?”李固反问。
“我不是女人。”
“另一句。”
“……”叶十一回头,怔怔地望向李固。
皇帝太自以为是:“天下人,都应仰慕朕,朕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叶十一,你也是朕的。”
叶十一张了张嘴,摇头:“陛下觉得,一个人可以操纵别人的心吗。这世间,总有一些东西是陛下强要不来的。”
李固猜到他要说什么,比他更快地凉薄以对:“朕亦无需你真心。”
“……”叶十一嗤笑,凉凉地想,是啊,等那个真的回来了,可不就不需要他了。
冥冥之中,他却有种预感,一旦刘匪头找到那个真的叶十一,大抵,一切就该结束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去监考,不能带通讯设备
坐一整天牢.jpg
第48章 对峙
48、
世间因缘际会, 凡所际遇,来去无常,分分合合, 合合分分, 何时到头。
李固感觉叶十一大约或许是学乖了些。尽管那天晚上醉酒, 闹得两人很不愉快, 叶十一在外边坐了一整晚,李固就陪着他坐了一整晚。
醉鬼到底是醉鬼,歪歪斜斜地睡着了,李固就连大氅卷着人一起裹进怀里, 让叶十一依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哄孩子似的轻拍着,自己仰头凝望夜空中那轮圆月。
叶十一途中惊醒,迷迷糊糊间, 还在重复我不进去。李固恨不得掐死他,耐着性子哄:“在外边呢。”醉鬼就又睡着了。
于是这般到第二天,叶十一醒过来,先盯着李固冒出来的胡渣发了三秒钟的呆,再盯着皇帝青黑的眼圈, 默默地瘪下嘴角:“你没睡么?”
李固心想小没良心的,低头舔他微微发干的唇,哑声道:“朕睡着了, 谁陪你。”
叶十一转开眼珠, 小声嘀咕:“虚情假意。”
李固一巴掌重重拍到他屁股上。叶十一陡地激灵, 咬了咬下唇, 转身把脸埋进他胸膛间。
皇帝竟然有点受宠若惊, 两人折腾了这么久, 叶十一似乎从来不曾有乖顺地投怀送抱的时候。
“进去吧…”怀中朦胧的声音传出来,似极半分叹息:“你休息。”
李固轻笑,将他打横抱起,转身进屋。
甫一沾上龙床,叶十一立刻卷起被子滚进床里。
今日按例不必早朝。
李固脱下外衣,也躺到床上,再歇息会儿,就该去宣政殿与众臣议事了。
他是勤政的皇帝,没有一天不批折子,不见大臣的。这个叶十一也知道。
李固应该休息了,见大臣是非常耗费体力的事。那帮大儒虽然老了,但个顶个的能折腾,吵起来能把宣政殿的房屋盖儿给掀了。
结果叶十一转过来,面朝他,喋喋不休地喊:“李固,你睡着了吗。”
皇帝平躺着,默默叹气,回头看他:“没有。”
“我疼。”叶十一忽然说,李固有点紧张:“哪儿疼?上次进天牢留下的伤?”
“…不是。”叶十一无厘头地冒了句:“心疼。”
“……”李固转身面向他,伸长胳膊将他捞进怀里,轻拍后背:“是不是叶家人欺负你了。”
怀中人再度摇头,叶十一埋着脑袋,额头贴近皇帝颈窝,揪了揪他衣襟,小声呢喃:“李固…等你真正喜欢的人回来…你…会放我吗…”
皇帝拍他后背的手骤然僵住,压抑着沉声问道:“你说什么。”他狭了眸子,氲出几分危险意味。
“除了在朕身边。”李固霸道地反问:“你还能去哪儿。”
和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人,讲也讲不通。叶十一默默闭嘴。
“高世忠死了。”李固忽然说。
叶十一愣住,从怀中抬头,惊诧地看他:“…为什么?”
“伤你。”李固把他按回怀里:“朕醒来那日,陈明告诉朕原委,便立刻将他拉去凌迟了。”
“暴君。”叶十一说。
李固笑起来:“是很合朕的评价。”
“我想养两盆花。”叶十一掀开被子,指向床脚:“放在那儿。”
“紫宸殿里不许养花的,要生虫子。”李固古板道。
“……”叶十一默默地说:“你不愿意。”
“若然你一直这般乖巧,老虎朕都给你养。”李固弯身捏他鼻尖:“养就养吧,两盆花而已。你自个儿去花房挑,还是让魏公找人送来?”
“…我自己挑,今天去。”
“好。”李固彻夜未眠,极是困倦,心安地抱住他:“朕歇会儿。”
“李固,”叶十一却拉着他,不依不饶,就是不让他闭眼,“我还有个问题。”
皇帝默默把刚闭上的眼睛掀开,无奈地望向他:“什么?”
“你不让我回边塞,北漠无人去守,你就不担心突厥回纥它们…”
李固哭笑不得,抬手捂了他的嘴:“这借口你都找过多少次了。若朕的江山,要你一个毛头小子去牺牲,那我李朝该是有多无能。”
“……”
“行了,睡吧,这些都不该你操心的事。”
李固没休息多久,穿戴整齐后便去宣政殿了,嘱托魏公亲自陪着叶十一到花房挑花。
临走时,皇帝瞅了眼还在被子里翻滚的叶十一,嘱咐魏公的原话是这样的:“都听他安排,把小祖宗伺候高兴。”
魏公连忙躬身领命:“老臣自当尽心竭力。”
后果就是,花房领着一帮太监浩浩荡荡地涌进紫宸殿,然后紫宸殿前院种满桂花树,后院种的清竹惨遭连根拔起,全换上桂花树。
时正逢秋,满园的桂花熏出了过于浓烈的香气。
这还不算完,叶十一大手一挥,花房的人捧着三四盆茉莉,前后脚地送到了龙床边。叶十一拨弄着那些茉莉花。
送给皇帝的东西,当然是底下人精心挑选的,尽皆花开正好。
于是屋外渗进的桂香,与屋内气势正盛的茉莉香,你来我往,你香我更香,谁也不遑多让。
弄完了花,太医院的药后脚跟着来了,魏公亲自送来的。
叶十一当着他的面喝下两口,指了指门外,意思让他出去看看。
魏公见他喝下药,没有多想,便出了紫宸殿门看外边情况,叶十一把药倒进花香浓郁的茉莉中。
起先还能闻出药臭,但很快,都被过于旺盛的花香压下去。
叶十一放下空了的药碗,再吐出嘴里的,默然不语。
叶十一确实变乖了,李固感觉。
尽管他在紫宸殿胡作非为,把长得好好的竹子全挖了,换上招小虫的桂花树,但在叶十一乖乖□□侍奉他的时候,色迷心窍的皇帝都会想,罢了,由他去。
叶十一已经不再大吵大闹了,李固让他翻身就翻身,要得狠了会流血,叶十一不叫疼,还会发出令皇帝血脉贲张的脆弱呻.吟。
李固就觉得,叶十一是变乖觉了。
叶十一终于不再满口叶家,阿姐,君臣礼数,每天的日常就是被投喂,被睡,被抱起来。他也鲜少离开紫宸殿,哪怕李固不给他拴链子。
他就在紫宸殿的桂花树间来回溜达,再跑回去伺弄他的茉莉花。
茉莉花开得很好,花朵饱满,香气馥郁。
有一天,李固满头大汗,埋着脑袋吭哧吭哧在他身体里耕耘,叶十一忽然伸手,汗湿的指头拂去男人额间汗珠,小声断断续续喊他:“李…固…”
皇帝百忙间抽出一丝空隙,握住他的手,亲吻浸水的掌心,沙哑地柔声说:“叫错了。”
被调.教好了的金丝雀乖乖改口:“夫君。”
李固的大脑袋就埋在他颈窝间,阵阵地笑,胸腔震动着,贴近叶十一的皮肉,连带着身体深处传来丝丝缕缕的微疼和酸麻。
“十一,朕…”情动之时,最容易胡言乱语,忍不住想说。如果找不回来那个人…如果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朕想与你…”李固紧紧按住他的肩膀。
叶十一眨巴大眼睛,灼灼的眸子,眼也不错的凝视他。
李固蓦然噤声,许久,在叶十一连困意都上来的时候,才拥着他几不可闻地低语:“好好开始…”
那时,叶十一太累,已经睡着了。
刘匪头有消息了。
叶十一想出宫,说去探望小鱼。小鱼的贵人找着了,叶十一说得去恭喜他。李固知道他和小鱼是朋友,而且两人间并无瓜葛,着陈明护卫,由他出宫去了。
进了南风馆,陈明就被方有意留在楼下。
叶十一冲陈明眨眨眼,陈明只好无奈地目送他上楼去,进了小鱼屋里。
小鱼在抚琴,刘匪头在喝茶。
叶十一目光扫过他俩,刘匪头意欲起身,叶十一摇头,食指竖在唇边,做了噤声手势。
刘匪头按捺回去,激动地看着他。
小鱼奏琴声大了些。
屋外忽然想起敲门声,方有意在说话:“将军。”
刘匪头躲到衣橱后,叶十一起身开门:“方老板。”
方有意一副看透的表情,笑笑着说:“你那个跟屁虫走了。”
“陈明?”叶十一惊诧。陈明受了李固命令,跟着他,若非李固亲自下令,他不可能擅离职守。
“是啊。”方老板肯定了他的猜测:“说宫中有事,陛下急召。让你在此稍安勿躁,他忙完了就回来接你。”
叶十一转动眼珠,这个时候,李固能有什么事?
“我知道了。”叶十一点头:“多谢方老板。”
方有意摆摆手,笑着下楼去了。
走了也好。
叶十一转头回来:“接着说事吧。”
宫中,御书房。
陈明进去就感觉气氛不对劲,当时御书房内只有皇帝和金吾卫周良其。
皇帝面无表情,但陈明知道他此刻正在愤怒中,而周良其单膝跪地,额头冒汗,显然他已经跪了许久。
北衙飞鸽传书到陈明手上,他立刻动身返回,琢磨着什么事能这么急,待看到周良其,忽然心生不祥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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