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忽然道:“你还有硬币吗?”
用来在自助贩售机里买饮料的硬币。
齐宴很快从口袋里摸出几枚硬币,递给了他:“还没换训练服,刚好有。”
段殊接过来,走到饮料机前,选中最后一排的两瓶冰拿铁,等待它们滚落到出货口,然后他弯腰拾起,将其中一瓶递给有些茫然的齐宴。
“这个牌子的拿铁很好喝。”
和上个世界的咖啡馆里是一模一样的味道。
“晚上请你吃饭,作为回报。”
其实他想不出来要怎么回报那个真正的齐宴,这些精心编写的世界里,充满了被他遗忘的回忆,而齐宴却拥有着他想象不到的耐心和宽容。
齐宴一怔,半晌才明白背后隐藏的含义:“你不回家吃饭吗?”
“今天开始,我会住在俱乐部。”
段殊觉得自己能做的只有两件事。
一是,认真感受这个世界的点滴,从里面找出齐宴想告诉他的事。
“上次那场比赛让你很兴奋。”段殊记得齐宴在比赛中的全情投入,也记得他对自己可能无法参加下个月那场比赛的担忧,“是因为你喜欢在大自然里疾驰的感觉吗?”
齐宴对他的这个问题毫无预料,他拧开塑料瓶盖,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拿铁,轻轻地应了一声:“也许吧。”
“不用等下个月,一周后就有一场民间沙漠拉力赛,有很高的奖金,现在我需要钱,而那里有最艰险的环境和最壮丽的风景。”
齐宴捏紧了手中的瓶子,下意识道:“但是,你的哥……”
“不需要他的同意,我会想办法瞒着他。”段殊打断了他的话,“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比赛。”
两瓶拿铁在极近的距离里相对,瓶身上凝结着湿润的水珠。
段殊看着还未彻底反应过来的搭档,语气微微上扬:“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沙漠?”
二是,靠近故事里的这个齐宴,挖掘他内心隐藏的秘密。
然后,和他重新相遇。
第三十八章 潜流
在这个突如其来的邀请面前, 齐宴似乎重新认识了这个一直将哥哥挂在嘴边的搭档。
他没有再犹豫,回答得很快:“要去。”
他不像段殊那样,性格外向, 会大大方方地跟车队里的朋友说起自己对野外的向往和憧憬, 但凡是和他相处过一段时间后, 就能察觉到他对赛场的渴望。
齐宴很快放下了心里的那些顾虑, 不再纠结中午那个略显难堪的场面,立刻将思绪投入到即将到来的比赛中。
“是今年刚办的新比赛吗?我好像没有听说过。”
午休时间早已结束了,两人默契地起身,向更衣室走去。
“嗯, 我也是今天特意查的时候才发现的,是当地一个大企业冠名赞助的,想借此打造文化品牌。因为知名度不高,报名的人少, 所以他们又提高了奖金。”
听到这里,齐宴的脚步顿了顿。
“你现在很缺钱吗?”他问。
段殊像是笑了笑:“以备不时之需。”
齐宴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肯定的意味,再想起中午的争执,和他刚才说要瞒着哥哥去参加比赛,顿时明白了什么。
“如果你有需要的话, 可以找我。”
段殊没有应下这句话。
他和这个齐宴并不算熟稔,不知道他的家庭背景,也不知道这句承诺对齐宴而言, 究竟是举手之劳, 还是颇费力气。
换句话说, 彼此之间的关系还没有达到能随时向对方开口求助的程度。
更衣室里的冷气稀薄, 隔着一排长长的更衣柜, 传来不清晰的衣料摩擦声。
段殊一边换衣服, 一边在脑海里渐渐构筑对这个齐宴的想象。
那天他看到齐宴有很好的赛车技术,温佑斓在新闻报道里也见过外界对他天赋的评价,单从上次比赛而言,段殊并不认为齐宴是个心态糟糕的人。
为什么他突然放弃了赛车,甚至连在俱乐部里都很少上场,总在赛道外坐着,看着场内的赛车奔驰……直到那个段殊叫住了他。
“今天要出去跑沙地吗?”
齐宴换完了衣服,探头看他。
一些特殊路面虽然在俱乐部里难以模拟,但在庞大的城市里总能找到一些可以用来临时练习的地方,比如废弃的砂石场。
“不去。”段殊想了想,果断地摇了摇头,“就在这里做训练吧。”
今天是他脱离温佑斓的第一天,他要尽可能地收敛。
而且自从进入这个世界以来,他真正驾驶赛车的次数很少,即将要去参加在沙漠中举办的拉力赛,他还需要更熟悉手中的方向盘。
齐宴没有异议,听从他的安排:“好。”
他们一起走出更衣室,穿过走廊,静默地走向空旷的室外训练场。
从走廊上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隔壁高大的白色建筑,永远忙碌的医院。日光在它身上打下宽阔的阴影,覆盖了周围的居民楼。
段殊看见了医院楼体上一个个方正的窗口,是幽暗的灰蓝色。
温佑斓会站在其中一扇窗户背后,看向这里吗?
他不知道。
段殊收回视线,面无波澜地看向眼前长长的过道。
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的时候,齐宴也轻车熟路地坐到了他旁边。
在踩下油门之前,段殊侧眸看他:“如果有一天,你想要坐在我的位置,也可以告诉我。”
齐宴闻言一怔,同样没有立即回答。
在此前的“段殊”无法与人深交的前提下,他们都对彼此有着隐藏的防线。
微妙的心情很快消弭在高速行驶扬起的热浪里。
这一次,段殊抛却了所有的杂念,专注地享受着赛车这个过程本身。
模拟赛道的道路情况并不能像真正的野外一样复杂又多变,一圈跑下来,段殊就大致记下了路况,但齐宴还是会通过耳麦,语气沉稳地向他预告下一个拐弯处的距离和弯度。
这样能培养他们之间的默契和配合感。
优秀的领航员往往只需要留意手中的路书,而不必时刻抬头确认窗外的实际路况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们的后背紧紧倚靠着座椅,可以通过车身传递来的震动,判断行驶的距离和方向,身体就是他们的眼睛。
而齐宴就是这样的领航员,此刻熟悉的环境使得路书都变得不太重要,所以他没有看向手里的纸页,也没有看向风景千篇一律的窗外。
他微微侧过视线,看向身边的驾驶员,对方正戴着头盔,其实看不到脸,只能瞥见颊边几丝凌乱溢出的碎发。
齐宴难得一心二用,他一边预告,一边凝视着那张看不见的面孔,想起对方刚刚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他垂下眼眸笑了起来,极轻的答案飘散在风里。
“好。”
天色入夜后,段殊履行了自己的诺言,请齐宴吃饭。两个人分别冲了澡出来,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进依然燥热的晚风。
俱乐部附近有一条老街,里面有许多口味独到的老牌餐饮店,是大家聚餐时最爱去的地方。
坐在大排档的室内餐桌边,段殊和齐宴一边讨论着一周后的那场比赛,一边聊起琐碎的日常。
“你今天晚上就住在俱乐部吗?”
“对,还有其他人住吗?”
“最近应该没有,你可以一个人享受浴室。”齐宴道,“不用回去拿东西吗?”
“不用,休息室里常用的东西都有,洗漱用品这些等下去隔壁的超市买就可以。”
这是段殊刻意为之的做法,他不想让温佑斓产生一种他做足准备要离开的感觉,临时起意毫无章法的外宿,也许更让对方觉得放心。
齐宴回忆了一下,认真道:“我记得上次我住的时候,走廊的灯泡电压不太稳定,有时候会闪,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修好,你要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我不会被吓到的。”段殊笑着摇摇头。
已是晚上八点,平常这时候,段殊和温佑斓应该都已经回到了家,度过一个平凡又温馨的夜晚。
温佑斓傍晚的时候发来过一条短信,问需不需要他送衣服过来。
段殊回复得很随意,说都可以,反正休息室里也放了几身衣服。
现在该是汇报行程的时候了。
段殊和齐宴聊得很开心,街边小馆子的手艺也很好,在对方低头吃饭的间隙,他笑着打下几句话,发给温佑斓。
[和俱乐部里的朋友随便吃了顿饭,口味一般,一会儿还要赶着回去做体能训练。你今天加班了吗?]
温佑斓的回复来得不疾不徐,他叮嘱弟弟不要训练过度,多注意休息。
段殊从善如流。
[你也是,别太累,晚安。]
而这顿晚餐结束,他在同齐宴道别的时候,告别语却是明天见。
夜晚回到俱乐部,偌大的建筑里只剩下段殊一个人,他在休息室里对着电脑,认真地观看了许多沙漠比赛的录像,研究那些选手的细微操作,他和齐宴约好了明天要一起讨论。
等到了深夜,他独自一人去盥洗室里洗漱的时候,果然看见头顶一闪一闪的灯光,很有恐怖片的气氛。
结果第二天晚上,齐宴就带着工具来修电灯了。
段殊倚在墙边看着他的动作,感慨道:“我还以为你只会修车。”
“那只是第一步。”齐宴专心地拧着灯丝,“光会修灯也不够,我还会钻木取火,也许几天后我们就会用到了。”
一场地形险峻条件恶劣的拉力赛,不亚于一次荒野求生,而领航员正是这一过程中时刻准备着处理突发情况、几乎无所不能的超人。
灯泡的亮度变得稳定,映照出那张年轻且朝气蓬勃的面孔。
段殊被他略带调侃的话语逗笑了,在笑意散去之后,他又觉得恍惚。
这是一种似乎很熟悉的冷幽默。
齐宴从梯子上下来,像是随口道:“今天晚上开始,我也住在俱乐部,时间很紧张,我不想一个人耗在家里。”
“好。”段殊默契地接过他手里用完的工具,“你先洗澡吗?”
夜晚的医院灯火通明,被树影环绕,浴室里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段殊站在窗口凝望远处,总觉得那道庞大的阴影似乎没有那么不可逾越了。
在某种不言自明的氛围里,他和齐宴开始变得熟悉。
洗完澡之后倦意褪去,两个人索性一起对着电脑研究比赛录像。
睡前不能再喝冰拿铁,于是桌前整齐地放着两杯纯净水。
[今天训练很累,先睡了,明天想睡个懒觉,晚安。]
与此同时,对另一个人编织的谎言也在继续。
段殊和齐宴几乎抓紧了一切时间用来训练,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期间段殊抽空去过医院几次,温佑斓对他的到来显得很高兴,同事们一如既往地调侃着他们之间的深厚感情。
段殊每次去之前都没有提前跟温佑斓打招呼,名义上是惊喜,实际是在观察温佑斓平时的生活状态。
好在他亲眼看到了医院忙碌的氛围,每次他来的时候,温佑斓不是在亮着红灯的手术室里,就是在查房或坐诊,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多精力能时刻盯着弟弟。
段殊渐渐放下心来,也跟开办俱乐部的那个朋友商量好了,以集体出去实地训练的名义,将他未来几天的消失合理化,这次去参加沙漠拉力赛,至少要花去近一周的时间。
这天凌晨,万籁俱寂,连隔壁的医院都陷入了沉寂。段殊和齐宴离开了俱乐部,打车前往机场,今天是组委会安排选手勘路的日子,等清晨飞机落地,白天他们就将一起走进那片沙漠。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坐进车里,出租车扬长而去,在路灯下拉出斜长的影子。
像一场无声的奔逃。
*
作者有话要说:
到了我第二喜欢的偷情私奔(?)环节!!
第三十九章 沙漠
今日有风, 吹得黄沙漫漫,扬起的沙尘不时漫过前挡风玻璃。
一望无际的沙漠里,勘路车像一座渺小的山丘, 在酷暑下的金色沙粒中向前移动。
对照着组委会提供的官方路书, 段殊手握方向盘行驶在规定的赛道上, 他身边的齐宴则拿着自己的记录本和笔, 时不时抬头确认前方的路况,然后快速地写着什么。
今天只是勘路,气氛还算松弛,没有像正式比赛那样紧张。
虽然组委会方面会下发正式的路书, 但里面的标注不够简明易懂,很少会有选手直接用它来领航,通常都会在勘路过程中以自己习惯的方式,做一份外人大概率看不懂的手绘路书。
而勘路这一天, 通常是领航员最难受的时候。因为他们要一边低头记录,一边抬头确认外面的环境,视线时不时地上下交替,会导致人产生眩晕感。
况且今天段殊和齐宴直接搭凌晨的飞机过来,到达后稍作休息就开着勘路车入场了, 本就舟车劳顿,现在又一路奔波,更容易身体不适。
车速不快, 段殊并没有全副武装, 没了头盔的阻挡, 他常常转头确认齐宴的情况。
齐宴察觉到他的视线, 低声道:“我没事, 不用担心。”
他的脸色看起来跟平时一样, 隐约有一些苍白,在漫天黄沙中更像是一种错觉。
段殊心下了然,放慢了车速,顺便将路况报给他听,减少他抬头的频率。
“前面八十米左右是右拐,弯度四。”
车载录像持续地记录着前方的景象,如果途中有不小心遗漏的地方,回去后还可以核对检查。
齐宴听着他的声音,眼眸里流泻出一丝柔和,正要说些什么,却被突兀地打断了。
后方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喇叭声。
段殊往车窗外看去,后方的八号勘路车追了上来,由于出发勘路没有时间间隔,再加上大家都不追求速度,所以在赛道上遇见是常有的事。
这阵尖锐又刺耳的喇叭声,不像是意外手滑,似乎是在跟他们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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