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是爱迟雪的,可他在我心里只是家人。你说,我们做家人不好吗?他为什么这么自私,总要破坏这种局面,错一次还不够吗?”
宋蔚然迟疑:“向程,你是说……”
“他当初走,有我的原因。他那点心思瞒不住芳妈的眼睛,芳妈骂过他,他受不了,说走就要走。芳妈后来到死都在自责,认为是自己伤透他的心才害他又没有了家。可是他呢?他又对得起谁?他真正顾虑过我们这些家人的感受吗?呵,他只在乎自己的自尊心。”
提到向美芳,想起迟雪毅然决然离开的样子,我内心仍无法控制地涌起一股恶酸。
它积怨深重,直冲迟雪,以致从我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淬着毒。
幸好,现在在我面前的是宋蔚然,不是迟雪本人。
这也是我第一次向宋蔚然说出迟雪离开的根本原因。起初,它是我和向美芳心照不宣的秘密,后来它成了我一个人的秘密。
终于,随着迟雪的归来,我忍不住让它见了天日。
可是,迟雪负气而去任性而归,凭着功成名就就敢在我面前理直气壮地提什么追不追的,未免狂傲。
面对他的举动和态度,我与其说是无奈,不如说是愤怒鄙弃——追什么?拿什么追?
拿往昔情谊追,他不配。拿今日此刻追,我不屑。
“算了,别想这些了。”宋蔚然走近我,将手搭在我肩上,轻轻揽抱我的头。
“顺其自然吧,就像你说的,这一个月就是工作,你们就是同事,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别给自己增加不必要的心理负担。”
一天下来,戏里戏外,心绪起伏实在有些大,我索性又在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再回孤绪路那边,直接去片场。
今天要和我演对手戏的演员已经化好妆等着,迟雪也到了。互相做了介绍,便趁现场布置的时间坐下来讲讲戏。
不是什么难的戏份,都是零碎边角料。
这样的戏,之前迟雪是不跟的,都是其他组的导演来。因为我是完完全全的新人,又是他拉来的,他才亲自操心。
“剧本你熟悉了吗?台词有没有背好?”他问我。
“都好了。”
“说说你的理解。”
“姗姗是我难得真心的好朋友,今天这几场戏都属于我们的日常相处。她同情我,我却并不是那么愿意被她同情,所以一向在她面前显露乐观的一面。我的想法是,演出自然、日常的感觉是最重要的。”
迟雪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肯定与否,只对我的对手演员道:“咱俩来一遍给他看看。”
“好的,迟导。”
我默然退开,站到远处。
面前场景自然不是正式拍摄时用的地方,他们稍微沟通了几句,确定彼此走位。接着,很快便角色上身,顺顺当当地在我面前演完了剧本上那三段戏。
示范教学确实有用。
这么看一遍,再对比自己脑子里想象过的表演场景,我就明白二者有什么差别,我靠想当然构思的演法缺陷何在了。
迟雪扭头望向我:“怎么样,你自己来一遍?”
他仍然面无表情,看我的眼神和看其他演员无异。这个样子,到和他之前预警过的“凶”有几分贴近。
“好。”我走上前,对对手演员弯了弯身,“如果表现得不好,请多指教。”
对方笑笑,抬头看着我:“迟导说你灵得很呢,我看也是,上来感觉就对。”
我转头去看迟雪,他却错开视线低下头,翻翻手里的剧本:“开始吧,第一段去实景那边,其它的看感觉自己安排走位。”
“走吧。”对手演员努努头,一副尽心带我的样子。
我依照自己构想过的,再结合迟雪刚才的示范,去进行这场排练。因为简单,完成得也相当顺畅。三段戏走完,我能感受到对手的满意。
这时,道具组那边过来打招呼,说场景已经布置妥当。
迟雪点点头,道:“再等一会儿太阳,晒到那边水井的时候就开拍。”
又叫来化妆师,边打量我边吩咐:“不用怎么化,突出纤弱感就行了,之前林子童用的那套衣服别给他穿了,用我早上拿来那套。”
“好的,向程,跟我来吧。”
化妆间就在这栋房子一处不入镜拍摄的房间里。
可能因为是现实风的现代戏,用在人物身上的服装和道具都不多,一个房间还显得过于宽敞了。
坐下来任人在脸上涂涂抹抹,只为了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这种体验还是新鲜。
眼看镜子里的自己一点点发生微妙的变化,我好像真的就被另一个灵魂附了身。
妆完成后,站在镜子面前,我一时间真的认不出自己。
那个人——戏里他对关山说,自己叫顾白,名字是关山的父亲起的,不仅如此,他的一切都是他父亲给的,他一直活在他的庇佑下——也是阴影下。
迟雪给我准备的衣服,是一件特别宽大的T恤和一条花得很不正经的短裤,T恤几乎能将裤子遮掉一半。
我身高一米八二,在南方人中着实算高的了,可那宽大的T恤竟然好像将我整个都罩在了某个牢笼中。我变得无比乖顺,无比脆弱。
然而我的眼睛又被化得格外深邃,眼珠被放大,黑得十分纯粹,透出一股压抑而厚重的不服、不甘。
我疑心,不管谁和这双眼睛对视上十秒钟,都要心跳加速,心惊胆战,一生难忘。
“太阳晒过来了,迟导让我问问,你们这边怎么样?”一位我不知道是场记还是什么的工作人员跑上来,敲门催道。
“已经好了。”化妆师拍拍我,给予鼓励的目光。
我随来人一起下楼,院中果然一切准备就绪。迟雪背对着我在和黎繁说话。
后者见到我,抬手挥了挥,又指指天井,示意我赶紧就位。
迟雪见状,转身看过来。
当视线落在我身上那一刻,他的眼尾肉眼可见地收紧了。直至我在天井边站好位置,仍能感觉到他的目光。
我不是在镜头下开始人生第一场表演,而是在他灼烈的眼神下。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应该是星期六晚上。本月剩下的时间应该都是看榜单任务来更了,虽然也没剩下多少天,而且可能压根没有榜单任务哈哈哈。
第17章 好奇你就问我,我什么都回答你
第一天的拍摄算得上顺利,所有计划场次都收工了才傍晚,比预计用时少。迟雪临时组织了一场小围读,成员都是和我有对手戏的演员。
说是围读,其实就是让我认识人。
我是他临时换的,来得也仓促,没有参与过他们之前的活动,有必要互相熟悉一下。
当中首先需要好好认识的一位,就是演关山的父亲、我的恋人的陈佐达老师。若非迟雪,我这辈子也没想过能认识一个从小在电视机里见到的人。
这位老师今天没有戏份,听说是去打球了。进门时带来一股刚洗过澡的清新气,脸上还敷着面膜,笑声爽朗,目光隔着面膜定在我脸上。
“你就是新来的小白?”
才做了一天顾白,我差点没反应过来,起身有些迟疑:“……是,是啊,陈老师,您好!”
陈佐达走过来围着我转了一圈,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我。末了,转头对迟雪说话。
“我就纳闷了,你一个新导演,拍处女作,怎么老爱找些啥也不懂的来?”
今天排练加拍摄一整天,包括之前的试戏,我一直在受表扬,这还是第一次不同听见评价,耳朵还真有些被刺到。
不过他话在理,人也有资格,我无话反驳。只是刚刚打完招呼,非但没有得到回应,还被这么评论,多少算得上尴尬了。
“不懂的教出来了,容易显得我行啊!”迟雪笑嘻嘻地回道,走近我们,眼睛是看着陈佐达,话却是对我说。
“阿程,这位是陈老师,你认识的,我们从小看他的戏长大,都要向他好好学习。”
这是有意帮我解开被晾僵局,我没有不领情的道理,便又恭维了陈佐达几句。他看上去倒是挺好哄,眯着眼睛听我说话,听完就揭下面膜。
“不管怎么说,新小白的形象是没得挑,比你上次找的那个好。上次那个不是我说,小小年纪就一腔油腻,我五十来岁的人都被他碾压。”
五十来岁,眼前这张脸和这副身材姿态,真看不出来。要不是从小就通过屏幕认识这个人,我猜他三十多也有可能。
我心里这么想着,差不多的话已经从现场另一个演员嘴里说出来了。陈佐达一听,面色更喜,挑着迟雪身边的位置坐下。
“来来,看剧本吧,看咱们大导演连夜修改了什么戏份。”
迟雪拿手指尖碰了碰我的胳膊,然后指指自己左边:“你换到我这边来。”
那边陈佐达刚坐下,目光一瞥,半玩笑半认真道:“阿雪,你还挺照顾咱们新小白——来吧,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后半句是对我说的了,这是他今天头一回主动正眼看我。
我迎视过去,只见他笑意盈然,眼神坦荡,仿佛一切好赖和喜恶都不值得遮掩伪饰。
我心底微微震动——原来,做艺术的人,真的与麻木碌碌的众生有些许不同。
围读进行到七点多,几乎完全捋完了我的戏份,一桌人五六个便转移阵地,去迟雪定好的饭店吃饭。
我本性不算喜欢交际,但这么多年混着,这方面能力也不差。尤其是能喝,靠这一招在边境时没少为展云鹏拿下生意。
主动喝酒,往往被视为热情与合作。这顿饭我没有拘着,推杯换盏,半点也没有浪费迟雪为我张罗的这一切。
夜晚渐深,陈佐达搂了个姑娘率先离场。
我注意到那是白天和我演第一场对手戏的演员,她的角色叫姗姗,我今天一天就喊她姗姗。
但我记得,陈佐达早就结婚了。
“别管他们。”迟雪不知什么时候靠近我,脑袋枕在我椅子靠背上,“陈老师什么都好,就这点没法儿自控。”
我不语。毕竟和陈佐达不熟,不宜背后议论。
包厢中其他两人见陈佐达撤了,也过来向迟雪告辞,我默然看着迟雪将他们打发掉。
他说话的时候,我仿佛在看一出幻觉——这又是一个我不熟悉的迟雪。
诚然,每个人在不同场合下表现都不同,但像迟雪这样不同到约等于换了个人的,还是少见。
等人都走完,他像是卸了力,一头趴在饭桌上,手机有电话打进来他也不理睬。
那是个没有署名的来电,来路恐怕不明,他不接我也不好多事,只等着对方挂断。
然而电话断是断过,很快又再度打来了。
“迟雪。”我叫他,把手机朝他推近一些。
他从手臂里露出半张脸,视线扫过手机屏幕,神情不快。等到对方第三次拨进来,他才终于划开接听键。
“迟雪——”里面传来一声有点气急败坏的吼声,我一听便认出来,那是曾玉菡。
迟雪坐起来,脸色难看,语气是一种刻意为之的冷淡:“什么事?”
“你给我丢了个什么玩意儿,烦死人了,简直是个白眼狼!才回北京几天他就不老实了,亏我还给他联系了山澜!”
“大少爷,话说清楚,林子童不是我塞给你的,是你自己要带走的。”
“这不是重点!”
“好,你说重点。”
“这人我不要了!”
“我也不需要了。”
“……”那边一阵停顿,少顷,呯呯嘭嘭不知弄掉了什么东西,接着人再出声就带了哭腔,“阿雪,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我再也不跟你闹了。”
闻言,迟雪飞快地看了我一眼。
我识时务,起身准备走开。刚走出座位,身后衣角就被拽住了。回头一看,迟雪用一种醉意朦胧的哀求眼神看我。
我心里本能咯噔一下,又立即告诉自己稳住——这混账王八蛋,演技好起来跟换皮一样,信他就是信了鬼。
“别走。”他用嘴型说道。
衣角还被他紧紧拽着,我也确实不怎么好走。只好再度坐下,动作轻缓,尽力不发出任何声响。
迟雪满意地看回手机:“大少爷,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说话要算数。咱也算两清了,说句不赌气的话,按正常流程也该是桥归桥路归路了,对不对?”
“我知道,可我不想。迟雪,”那边哽咽明显地吸了口气,“不然我们做朋友吧,你不是说我这个人还挺好玩吗?你就像对景辰那样对我,我也开心啊!”
小少爷话说得戚戚哀哀,有意俏皮些但没成功,听起来反而格外惹人怜。
我有些好奇迟雪的反应,抬眼望向他,却正迎上他的目光。
他像是一直在看着我,视线相碰,他笑起来,对曾玉菡道:“那就看我心情了。”
言罢,收线挂断。
这通电话听下来,他们的关系地位似乎与我之前听闻的不太一样。哪有金主这么哭哭啼啼,还只是求“做朋友”这一后路的。
“阿程,好奇吗?好奇你就问我,我什么都回答你。”
像是看穿我的疑问,迟雪单手撑着脑袋望过来,笑容的弧度像小孩简笔画里的小人。
我发现自己果然还是对演戏这回事认知浅薄,现在再怎么瞪大眼睛看,也看不出面前这张单纯的笑脸是做戏讹我,还是真情实感。
可它无疑对我有牵制力,至少,我没办法立刻转身一走了之。
“挺晚了,我们回去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向程!”
他抬手一挥,一抓,我身上这件本来就有点松垮的T恤就又被他揪长了一截。
“你就不能关心关心我吗?我离开家以后怎么开始走演艺道路的,遇到了什么人,拍了什么戏,拿了什么成绩,还有……还有,吃了什么苦。”他低下头,嘟囔,“你都不问问吗?你以前对我,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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