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家,家人之间都是坦诚贴心的。向美芳的教育根深蒂固,我做不到再对迟雪拒之千里冷若冰霜。
宋蔚然也说得对,他那个样子——那个对一个家充满眷恋、小心翼翼享受,小心翼翼高兴的样子,我根本无法忽视。
所以,戏拍完之后各走各路,全然成了自欺欺人的笑话。现在我真正应该要考虑的,是如何安顿这个归来的亲人。
好几天,我只要看到迟雪,就忍不住发愁。
“向程——”一本本子叩打在我手上,抬头望去,对面令我发愁的人正皱眉瞪眼。
“你在走神什么?今天这段戏这样改,你看怎么样?”
“哦……”我低下头看手里的本子,里面整整一页是新打印的。
这两天我们俩的对手戏多了起来,他也不知道是真觉得那些桥段细节该改,还是以权谋私,差不多每一场都在之前的本子基础上进行了调整。
“我没什么问题。”浏览罢他指出那一段,我表态道。
“那说说你的理解,两版都说说。”
那是一场关山视角的戏,他与濒死的父亲、年轻的恋人共同相处已经有相当一段日子。父亲越来越虚弱,他们守在他身边的时候更像是独处。
一个暴雨午后,天气疯狂而压抑,顾白明显很烦躁,在伺候完父亲换药之后就去洗澡了。
老房子,不太完好的浴室门,恰好能望见半个身影的缝隙。关山坐在远处,全程盯着顾白洗完一个澡。
原版剧本上,顾白不知道自己被窥视。
修改后的版本,顾白知道。
非但知道,还故意洗了很久,洗得又清纯又轻佻,把本来属于一个人的悸动和自省,变成若有似无的相互勾引。
从故事角度看,这无疑更具戏剧张力,矛盾冲突也更强。这场戏要是拍得好,必然成为全片名场面,引人无限遐思,收获无数讨论。
但我很难不去想,这难道不是迟雪的私心吗?我要在里面光着洗多久,洗多少次,供他以拍摄之名窥探、臆想?
“我的理解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我在这场戏里怎样都是一个工具,只看你想让关山觉醒和理解,还是想让关山迷失和沦陷。”
我说完,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缝,眼睛定定看着我。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可是目光重得像某种沉重的实物,整个压在我心上。
我几乎承受不住与他的对视。
“轰隆——”忽然间,外面打了个雷。
安排今天拍这场戏是看准了天气预报的。迟雪要实景,要实情。现在,实景实情猝不及防地来了。
他终于缓缓移开目光,视线越过我,抬手对场务问道:“都安排好了吗?这场不排练了,准备直接开拍。”
我的心蓦然揪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星期五晚上。
第21章 你放开我,回自己房里去
雨一直在下,花洒的水也一直在流,全世界都湿淋淋的。
对着我拍摄的镜头有三个,一个在上方,一个在门口,一个在外面拍远景。我浑身赤裸,唯一似乎可以蔽体的就是水。
洗澡本来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正常来说,我只要稍微利用一下自己的身材优势,在动作里添加几分情绪,就不会太难看。
脱衣服开拍前,我还特地在镜子里端详了自己。
也许是因为顾白正住在我的身体里,那张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比平时的我更脆弱。尤其是眼睛。
小时候向美芳说我长了一双小动物的眼睛,我不懂,这阵子有点懂了。
当它是向程的眼睛时,就和大街上任何一个庸常碌碌的男人一样,除去形状好看些,别的倒也没什么了。
当它成为顾白的眼睛,就复杂多变起来。平静时清澈天真,委屈时怨怒直白,笑起来眉月弯弯隐含甜蜜,是小孩子才有的样子。
顾白过早地被一个人圈养,心理长久置于被照顾被庇护的阶段,他是没能好好长大的。潜意识中,我是用自己儿时的一些状态来表现他。
这么久以来,也一直表现得不错。
可是今天,我无法专心,进入不了他的世界。外面凝望着我的人,我也无法当做是关山。
他是迟雪,他在看我,窥探我,攻略我。
我如芒在背,心中满是强烈的不安与抗拒。
水淋在头上,我闭起眼睛就能看到那些年少时的快乐画面,看到自己愤懑抑郁的孤独时光,看到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暗暗关注他的时刻。
“休息一下——”不知过了多久,执行导演暂停拍摄。
我松了口气,双手捂住脸搓了搓,然后顺手捋一把湿发,关掉花洒,伸手去拿浴巾,却捞了个空。
我猛地睁开眼睛,柔软的毛织品从后面搭在我肩上。
“快擦干裹一裹,不要感冒了。”是迟雪。
“嗯。”我没有回头,把浴巾拉紧了一些。
他退出去离开了,我在浴室里擦干身体,穿上衣服。走出去时雨已经变小,眼看下不了多久。
这一场可能是废了,得再找时间重拍。这多少算我的问题,我心里颇不是滋味。
找了台吹风机,我躲到顾白的房间去吹头发。过一会儿,迟雪进来了,没说什么,只坐在关山父亲的床上与我面对面。
等我吹完,他递过来一杯奶茶,是暖的:“喝点甜的吧,你脸色不好。”
“我不喝奶茶。”
“粉丝探班送的。”
言外之意,不是他买的。仿佛笃定我是不想接受他的东西,才拒绝奶茶。胡思乱想。
我也懒得跟他解释,便接过奶茶放在身边,问他:“这场是不是不行?”
“没关系,每个人都有废戏,你有时间找找感觉,回头再找个雨天拍就是了。”他看上去对此视若平常,没有任何特别表露。
我看不到他当时的表现,不知道他演得怎样,更无从揣测他是否再次和我一样入不了戏。当然,也没法儿开口问,只好保持缄默,点点头接受他的好意安慰。
半晌,他又开口道:“我明后天临时要去参加两个活动,你就先拍和其他人的,修改过的通告安排都发你微信上了。”
好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气氛莫名压抑,我心头有些说不出来的烦躁,随口回答他一声“嗯”,竟也有些闷声闷气。
“那今天就这样吧,早点回去休息,我也要准备出发了。”说罢,他起身朝门外走去,步履有些慢,但始终没回头。
雨终于停了,剧组工作人员开始兴高采烈地收东西。我在楼上看着迟雪走出去,走到这栋小楼的大门外。
这房子和孤绪路十六号的构造差不多,站在这楼上房间的阳台就能看到门口和街边。
迟雪在街边被粉丝围住,他配合地停下来给她们签名,跟她们拍照。
几分钟后,粉丝们终于放过他,助理也开着车到了,他就钻进车里。
正当我要转身离开阳台时,那车的车窗降下半截,迟雪的目光从那里面投过来。他对我挥挥手,做出“拜拜”的口型。
之后两天,拍摄照常进行。我大多与陈佐达对戏,他教学瘾上来,一有空就要拉着我加强专业水平。
台词,声音,形体,表演,解放天性……但凡学校里教的,他都恨不得一股脑塞进我脑子里,我彻底了没了“下班”时间。
我倒是不嫌累,就是觉得他有些浪费,毕竟我只答应迟雪演一次。而这一次,我靠直觉和相对天然的反应就足够给出他想要的效果了,再多学也派不上用场。
可我也不好打击他的兴致,他要教我就学着,反正艺多不压身。
每天完成拍戏和学习任务回到酒店房间都已经是深夜,洗完澡躺上床,默一默剧本,刷刷微博,也就该睡了。
这天打开消息栏,我发现里面躺着一位老朋友的私信——大橙子小太阳。
她已经有阵子没给我发私信,最近也没评论我的摄影更新。也许是习惯了,她消失的日子我多少有点失落,见到私信顿时惊喜。
打开聊天框一看,是几张图片。
令人诧异的是,图片拍的竟然是片场里的我!
这类型的照片我见过很多,宋蔚然喜欢的每个明星都有这种图,一般都是粉丝拍的。火一点的明星可能每天都有,叫上班图什么的。
《孤独喜事》管得比较严格,很少有粉丝能来拍现场照片,能拍的基本都经过迟雪同意。而我这位老朋友,居然偷偷扛着相机来拍过我!
仔细看,这几张图都认真修过,修图风格跟我挺相近。力图质感,兼具真实。最得我心的,是不乱磨皮。
在图片之前,还有一段文字。
“拍了很多,这几张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不知道你是否愿意被人当成艺人来看看,所以没敢往外发,只给你本人看看,希望你喜欢。”
虚荣,人之本性,人之常情。在看到这些照片的那一刻,我无疑也隐隐希望它们被更多人看到,收获赞美和恭维。
可理智上,我不愿意。
这位老朋友,还真算得上一位朋友。她了解我,也理解我。
收下这些图,我回复了一段真挚的感谢,心情比往常都舒畅得意。关灯后头脑还兴奋得有点睡不着,辗转到不知几点,才迎来迷糊睡意。
第一记雷声擂入耳中时,我仍在半梦中,头脑依旧活跃,如同有蚂蚁攀爬而过。想着要早起工作,就不愿意被这干扰拽离睡眠,于是更紧闭双眼试图昏睡。
这时,我感到身边有重物压下,床的弹力作用在我身上,使我更不安生。
不想醒,又已经半醒,烦躁无奈得很。
我翻了个身抱住被子,身后仿佛传来一声轻笑。脑中立即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抓不住。
直到腰身被什么搂住,熟悉的气息钻入鼻腔。我浑身一颤,登时全醒了。
“迟雪?”我听见自己声音沙哑,语气惊讶。
“嗯……”他听起来像是闭着眼睛,睡意比我还深,然而双臂搂得更紧了。
我定了定神,忍住没掀翻他:“你放开我,回自己房里去。你怎么进来的?”
“问前台要房卡啊……你怎么这么笨,这是常识唉。”说着话,他靠近我颈边,温暖的呼吸落在我的皮肤上。
“轰隆——”外面又打了一声雷。
他就那么抱着我,下巴抵在我肩上,视线直勾勾看向窗外。少顷,不知是疲惫还是感慨,轻轻一息喟叹。
“又要下雨了,阳城的雨季来了。”
我浑身别扭,挣了挣:“你先放开我,回自己房里去。”
“向程,你在开玩笑吗?”
“……什么?”
“说你傻。”他语带笑意,一条腿压上了我,姿势纠缠,力道不轻。
我一时竟有点难以动弹,只听他说:“我半夜爬上你的床,你想用一句话就轰得我走?你是太天真,还是把我人品想得太好?”
“迟雪!”
“我在。”
“你别太过分了。”
“你别走,我不过分。”说着,他躬身分开一些距离,腿上力道也减轻了,额头抵在我后颈上,仿似喃喃自语,“向程,我好想你。”
我像是被松绑的鱼,赶紧滑出他的掌控,推开他坐起来。
他被我一推,顺势平躺,仰脸看过来。微弱的光线中,眼中仿佛有水光。
他真哭了吗?还是诈我?这个小王八蛋现在心眼比马蜂窝还多,我真的是……
“你怎么还不走?”对峙半晌,他戚戚地问。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没走。房间里还有沙发,还有榻榻米,哪里都够我躺。可我没有那么想走,没有那么想……丢下他。
无言以对,也懒得跟他对。我往另一边挪了挪,重新睡下。
他见状,登时来了精神,单手支起半身面向我:“阿程,阿程,你心软了?”
“……”
“你说说吧,是让我留下了,还是让我留下了?那我就真留下了啊……诶,不对,那要是别人这么追你,你也不反抗就让人留下了?”
“……别他妈说话,我很困!”
“……”那边发出细细的“哦”,然后噤了声。
我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外面雷电交加,风雨骤来,没人说话的时候,气氛还挺有几分戏剧中的味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渐渐变得很安心。深夜也好,风雨也好,都好像轻了,远了,模糊了。反而是身边的人,又清晰,又熟悉,又温暖。
当他再抱过来的时候,我甚至没有力气和冲动再推开,眼皮沉沉,就这样踏实地睡去。
第22章 我好怕他一走了之
一夜无梦,醒来时天已经大亮,算是睡了个难得的好觉。唯一的负担,是肩膀上挂了个人。
迟雪右臂搭在我左肩上,几乎半个人压上来,脸埋在我肩头和枕头之间,一点醒的迹象都没有,我一时不知做何反应。
酒店位于安静的老城区,房间楼层也高,早晨时刻静得过份。他的呼吸声近在耳边,我心情难以形容,只感到一股暖流在腹中弥散开去。
这一刻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平静得仿佛事情就该这样。哪怕理智绝不认同。
可理智在本能与惯性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我就这么静躺了几分钟,眼看不得不起床,才抬手推推他:“迟雪,醒醒,不早了。”
他睡眠沉得惊人,这一推丝毫没有影响。
我有些无奈,直接拿开他的手臂,碰到他手腕的刹那被烫了个惊心。
他发烧了。
方才被气氛迷惑得有点过份,竟然没注意到身上非但负担沉重,还有滚烫的温度。
“迟雪,快醒醒!”我爬起来,拍拍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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