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胜负欲也好,求个吹嘘的资本也罢,请在推理比赛上竭尽全力。”
竭尽全力,然后留下个美好回忆。
易侦的态度近乎卑微,他们以比赛为目的,但易侦似乎是拿推理社成立作为最终目标,他对推理社有股超乎常人的执念,就连乌探也对这份执着捉摸不透。
小太阳“刺啦”运作,操场上的打球声隔着窗户若隐若现,冬日旭阳高挂,为推理社的木桌撒上一层金粉,那红色印章耀眼无比,宛若黑夜里的红星,让人愉悦而又胆怯,害怕它不知何时就会消失。
推理社难得陷入沉默。
“什么叫‘邱谋无处可去’?”邱谋气笑了,“我加入推理社是因为这个么!”
乌探也不善道:“不想让推理社解散,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大的动机。”
易侦难得怔愣,就听乌探继续道:“而且,你不必如此战战兢兢。”
“推理社解散有个前提,就是我们输了比赛,但这种事不会发生。”
暖阳照彻在乌探脸颊,映出短短的绒毛,他没有紧绷的感觉,此时的他甚至可以说是轻松的,从肩膀到指尖,浑身呈一个自然的姿态。
那是一名智者的游刃有余,那是一名信念坚定者的自信。
他用那张波澜不惊的脸,说出了极其自负的话:“如果有难题,我来解决。”
他会破解所有谜题,斩去路上所有荆棘,将推理社带上王座。
——他们一定会赢。
易侦的不安来得快消得快,乌探自信的话语却犹如教堂中的圣言,在之后无数次的困境中,易侦脑海中都会浮现此刻的场景,乌探也的确一次又一次地破解谜题。
乌探的推理注定会在比赛中大放异彩,他期待那一刻,像个孩童般无所畏惧。
他对他们的胜利深信不疑,哪怕全国比赛注定遇见强劲对手,他也毫不退缩,甚至柔软地接下所有压力,将其化作对胜利的一股冲劲儿。
他天真、他勇敢。
他注定是他的王牌。
第35章 喜欢
“今年月底就是除夕,年货好制备起来嘞,别又和以前一样,忙得找不着边。”一个慈祥的老人坐在易侦对面,正语重心长地握住他妈妈的手。
老人耄耋之年,看上去却似年过半百,染了一头乌发,鬓边仍翘出几根白。
她像养尊处优的少奶奶,手不似农作的妇女,皱纹多却不糙,神情间也没有老年人多有的忧虑,看上去比易侦还天真几分。
“上回过年,你着里着急地跑到外边儿,结果一条街冷冷清清,回来后不还和弘济吵了一架?”老人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小侦打电话给我才解决这事儿,你现在是有家庭的人,怎么还没个孩子靠谱?”
易侦母亲名叫苏旭妍,生着同易侦类似的丹凤眼,脸颊比易侦柔和些许,但许是姿态使然,一举一动间透着股淡漠,只有在老人面前才稍稍释然。
苏旭妍道:“上次是意外,恰好到截稿日期了。”
三人坐于客厅,一侧是电视,另一侧是书柜,老人一抬眼,便见满墙的书籍,她叹口气道:“没事少写书,多关照孩子吧——你看现在小侦那么沉默,肯定和你怀他的时候有关。”
易侦面无表情地喝茶出神,就见老人看了他一眼,又叹口气:“人家怀孕看什么书?你又看什么书?难怪小侦生出来就对解刨、犯罪什么的感兴趣,你看看他现在……和呆子一样!”
易侦:“……”
苏旭妍闻言也朝自家儿子看去:“安静点没什么不好。”
“哪里好了呀!”老人着急道,“太沉默交不到朋友,现在上学还好,以后到社会上怎么办?孤零零的,有麻烦都找不到人帮。中国是人情社会,不是单有本事就行得通的,这点弘济就做得不错。”
苏旭妍:“……”
老人看了一圈道:“对了,弘济去哪儿了?”
苏旭妍:“去公司了,过会儿就能回来。”
“哎呦,弘济工作忙,不会是为了我特意把时间空出来吧?”
“……不是。”
老人根本不听:“哎,弘济这孩子还是讨喜的,虽然刚见面油嘴滑舌、怪不正经的,但工作认真能力也强,朋友一大堆——小侦,多和你爸学学。”
易侦老实道:“好的外婆。”
老人又朝他看看,再次叹气:“怎么那么呆。”
易侦:“……”
易侦忍受不了老人的唠叨,一时对他母亲的不动如山感到佩服,结果转头一看,就见苏旭妍盯着电视,嘴里附和一句:“易侦多和你爸学学。”
合着他妈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敷衍。
易侦正想找机会开溜,就见老人突然握住他的手——被松开手的苏旭妍一副解放的样子,易侦触及老人八卦的眼神,眉心蓦地一跳。
“小侦现在上大学了是吧,那个学校叫什么来着……哦对,峰安大学,这是个好大学啊,里面的男孩儿女孩儿都优秀。”
易侦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在大学里有没有对象?有没有喜欢的人?”老人容光焕发,谈及这个两眼放光,“有的话可以早点结婚,先结婚再搞事业,你爸就是这样的。”
易侦不知道为什么女人都对这种问题感兴趣,之前他妈也问过他一次,虽然问得漫不经心,但到底是问了,而且颇为在意的模样,可惜被易侦敷衍过去了。
没想到逃过他妈,却逃不过外婆,而且这位老人家有多执着他不是不知道,毕竟这个问题从他初中就开始问了。
以前还能用年纪小应付,可惜现在上大学了。
不过,上大学又怎样。
易侦脸不红心不跳:“我还小。”
易侦看见苏旭妍一言难尽地朝他看来。
老人一大串话就在嘴边,被易侦一句“我还小”堵在喉咙,卡得难受。
客厅一时处于难言的寂静。
老人喃喃道:“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和你爸一样。”
易侦平板道:“过奖。”
易侦抽了抽手,奈何老人瘦弱的手和老鼠夹似的,居然一时抽不动。
老人的嘴唇一碰,看来还不打算放弃,易侦都准备尿遁了,没想到老人一改之前的逼问,转走煽情路线。
“明明小侦初中的时候还是个很开朗的孩子,会吵会闹,怎么现在成了这样。”老人慢慢道,“前阵子新闻里出现个杀人犯,说他感情缺失,对生活也没激情,所以才走上杀人这条路的,我现在越看小侦越觉得他是不是也有那个什么,感情缺失症。”
苏旭妍道:“……他只是内向而已。”
老人道:“那怎么会没喜欢过人?青春期的男孩见到好看姑娘,都会心动一下的吧。”
老人越说越凝重,大概认定自家孙子有什么感情疾病,她忙道:“不行,我得给小侦介绍几个,这样下去小侦要孤寡一辈子了。”
苏旭妍道:“他才大一,你急什么?”
“怎么不急,怎么能不急!”老人气恼地看向她,“我当初也替你急,幸好弘济后来追你,不然你也得孤寡。”
苏旭妍:“……”
她不想说话了。
老人转而看向易侦:“咱们小侦这条件,没道理没人喜欢,一定是太呆了意识不到别人喜欢他,那以后找的姑娘也不能太精明,不然不得把小侦耍得团团转?”
老人说着掏出手机,熟练地架起老花镜,翻看通讯录:“我看看认识的几个,有没有……”
苏旭妍无奈地瞥向易侦,却见后者沉着脸,视线落在书架上。
最右列的书架上摆有推理小说,最顶上是岛田庄司的御手洗系列,他正看着那些书。
易侦似是出神——他的眼神并不空洞,反倒透着那些书在想什么,他想得认真,甚至对苏旭妍的注视毫无所觉。
苏旭妍从未见过易侦此番神情。
她能感受到这孩子的转变,人都有阴阳两面,小时候他表里相同,所以开朗,长大后心里藏了事儿,所以话变少了,到现在,看得多经历得多,于是还学会了伪装。
她亲眼看见过,见过高三的易侦和老师道别,他笑嘻嘻地与老师说再见,却在转身的一刹那面无表情。
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易侦的转变之快连苏旭妍都心惊。
但转念一想,这是孩子自己琢磨出的处世之道,她这个做妈的,只需要负责将孩子引上正轨,其余的还是少管为好。
易侦从不在家里伪装什么,这是令她欣慰的一点,可惜这孩子对别人的观察极其厌恶,他好像很不愿别人深入他的内心。
以前苏旭妍曾观察过他,但总能被易侦发现,易侦会冲她警告的笑笑,而当她问是不是有心事时,易侦又会说没有。
苏旭妍没放弃观察,易侦也不是每次都冲她笑,但总会在看他的一瞬间收起思绪,就好像敏感的猫,一有陌生人靠近便炸毛,随时准备跳开。
可是现在,易侦的思绪没有收敛。
他想的那件事——或者是某个人,足以使他深陷毫无所知的境地,他在反刍记忆,由此产生的浓烈情绪甚至盖过他对别人观察的厌恶。
老人一边看手机一边念念有词,突然听闻一道男声:“我有。”
老人从眼镜后抬眼,不明所以。
易侦道:“我有喜欢的人。”
老人愣住了。
苏旭妍看了眼书架上的御手洗系列。
老人:“……什,什么?”
苏旭妍道:“她也喜欢推理?”
“嗯。”易侦勾起嘴角,“他喜欢推理,很聪明,人也单纯。”
他顿了顿:“我挺在意他的。”
老人滑稽地张着嘴,还没从震惊的情绪里出来,大量信息就往她耳蜗里灌,易侦趁她松懈,倏地抽回手。
他拎起外套拿过手机:“我出去一趟。”
.
今日小寒。
易侦急匆匆出门,穿得不多,手机里也没多少电,下了楼才发现天色昏暗,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夹雪。
雨夹雪落在地面便化作一滩冰水,风不大却刺骨,易侦脖子里落了几滴,当即冻出一身鸡皮疙瘩。
呼出一口白雾,他抬头看了眼暖黄灯光的窗口,套起帽子,收紧缩绳,脚下一捻,朝地铁站走去。
推理社成立、期末考试、放寒假,所有的一切都好似昨日,又好似过了许久,易侦清晰记得推理社四人挥手告别的场景,他记得邱谋和徐乐儿的面容,当回忆乌探时,第一个想起的反倒是他思考时捏耳朵的动作。
他喜欢乌探什么?
易侦边走边想。
乌探这个人很奇特,身上有很多特质,例如那与生俱来的正义感,浓重的好奇心,为人单纯不张扬,看上去好欺负,实际骨子里却有股韧劲,自信而不自负。
要说乌探的好易侦能说个三天三夜,他甚至找不到乌探的缺点。
可是,这些好都是他之后慢慢挖掘的,就像他先知道这里有个宝库,之后才能发现宝藏。
他隐隐感受到,在发掘这些特质前,乌探就有一个存在感极强的特点,那个特点强烈地吸引了他,之后展现的特质不动声色地加重他的感情。
是什么?
乌探的什么最先吸引他?
易侦进入地铁站,站内比外面暖和,却使他脑子转不灵光,越不灵光便越在意,他迫切地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最先吸引了他。
这个点犹如一道俏皮的彗星,它拉出长长一条慧尾,他的指尖能触到,却抓不住它,待完全飞远又跑回,在易侦周围一圈又一圈的逗他,就是不让他抓到。
地铁人不多,呼啸一声,地铁到了外面,铁轨轰隆作响,震得地铁联结处抖动不已,易侦蓦地被什么晃了下,他眯眼朝某处看去。
一个人,耳垂带了一只黑色耳钉,正低头看手机。
晃他的是那只耳钉。
黑色耳钉……痣……
为什么他想起乌探会最先想到他思考时的动作?
脑海中宛若劈过一道闪电,那瞬间的恍然大悟掀起阵阵波涛,让易侦眼前一亮。
他们一见面,乌探就在推理。
他推理时没有明显表情,但他喜欢皱眉,大约咬紧了牙,咬肌微微凸起,嘴唇抿着,好像受了委屈,唯有眼神沉静,那黑色瞳仁透着智慧,一思考便如进入无人境地。
他最喜欢乌探什么?
易侦神情愉悦,思路顺畅的他愉悦得想吹口哨。
大约是乌探推理的样子很性感。
他走下地铁快速出站,不过几步,峰安大学就落入眼帘。
易侦熟门熟路地进入学校,他穿过小树林,走过教学楼,进入图书馆一层,掏出钥匙。
他想见乌探,现在就想。
哪怕对方对他的感情毫无所知,哪怕易侦今天的出门是偶然,哪怕乌探与他根本没有约好。
但他就是有种预感——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他觉得乌探就在推理社,他一推开门,就能看见他讶异的神情。
预感源自莫名的自信,放在平时,易侦一定觉得莫名其妙,但现在,他无比信赖这道自信。
他想找个谜题,然后看乌探推理的模样。
易侦心脏怦怦直跳,他钥匙已插入锁扣,左手却像不协调似的抬起准备敲门,嘴也张开似要喊人,他顿了顿,还是将左手放在了把手上。
他的一系列矛盾动作无人所知,但他对自己恼起来。
小小的门板后藏有无尽期待,期待夹杂紧张,紧张包裹悸动,易侦的手心竟开始出汗。
他猛地推开门——
推理社内,许久未打扫的矮柜落了层灰,推理大赛的海报仍贴合在墙上,桌椅摆布整齐,红木书架堆叠了推理小说、棋谱以及之后放上的菜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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