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桓之点点头,“我们已吃了。”云归又问,“往山上去作甚?”
“去菩提寺。”楼桓之回道,“那里的素斋不错,带你去尝尝。”
这一路去,山路并不陡峭。骑着马缓行,用不多时,便至菩提寺。
菩提寺建在山腰处。有丛丛林木掩映,占地亦不大,若非楼桓之知道它在何处,带他们去,他们怕是会经过而未曾发现它的存在。
下了马,便见两个僧童正持着扫帚在寺门前清扫。又有两个少年僧人,半垂眸子,几乎一动不动地站在门旁守着。仿佛老僧入定。
空气里还有层层雾气未散。微风中带着树木清香和泥土腥味。恰巧一阵钟声响起——当,当,当。统共三下,每一声都悠长浑厚,仿还有余声在耳边回荡。
钟声惊起近处憩息的一群飞鸟,扑棱着翅膀仓促飞远。
“不知几位施主,所来为何?”门旁的一少年僧人,双手合十,微躬身子问询。依旧双目微闭。
楼桓之几人亦合十回礼,“小师父,我们几人前来,是为求见无有大师。”
“不知施主姓氏?”僧人缓缓问道。每一字吐出,都是和缓悠长,好似无分毫波动。分明是话语声,却又静至极致。
“在下姓楼。”楼桓之回道。
“原来是楼施主。无有大师已等候多时,还请几位施主随小僧前来。”僧人悠慢说完,便转过身,又迈过门槛。
云归随在楼桓之身后入寺,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寺外,那两个清扫的僧童仍旧如他们初见一般,自顾清扫,面无神情,并不因他们几人的到来和入寺,有丝毫的反应。好似天地间,不过是一个自己,一把笤帚,与一方土地。
一刹那,竟莫名有些艳羡。
第72章 无有大师【参赛求枝枝】
走过前院,又入佛堂。几人对着高高在上的观世音菩萨跪拜三下。那少年僧人又引着众人出了佛堂,从左侧小道拐去。小道两边有杂草丛生,青石砖路里有青苔幽绿,显见是少有人清理的。
走不多时,便见得在佛堂后的四五间简陋房舍。空地处,亦不过栽种了一株菩提树。角落堆放着些许扁担水桶,除此之外,竟再无别物。
少年僧人行至中间房舍前,低声道,“师父,楼施主携几位施主前来。”通报完后,除了轻缓的敲木鱼声,竟是半晌再未有其它声响。少年僧人却亦不再出声,只定定地站在门前。
直到项初满脸不耐,左摇右晃身子,几乎要忍不住之时,房舍里才传出悠悠的话语声,“请几位施主入内来。”
少年僧人这才动了身子,上前两步推开门,又守在一旁,等候楼桓之几人入内。云归踏入室中,便觉其内昏暗,亦未点着蜡烛。粗略瞧一圈,只见得一张颜色灰白的床榻,放着茶盏和茶杯的一张矮脚茶几桌子,三两蒲团,一副木鱼及一个老僧。
众人入了屋,少年僧人引着众人落座蒲团后,老僧却仍旧闭着眼,不紧不慢地,一下下瞧着木鱼。项初早有不耐,此时见老僧这般模样,几乎是倒眉竖目。还未等楼桓之递去警告的眼神,老僧却是开了口,“这位施主,脾性急躁了些。”
这话一出,除了楼桓之,几人都面露诧异之色。这无有大师分明未有睁眼,如何知晓项初此刻急躁?面面相觑间,无有大师又好似知晓他们在想什么一般,道,“气息急促,身子不安稳……这声音放在老衲耳里,委实清晰。”
云归看看无有大师,又看看项初,仍觉得惊奇。虽项初气息急促,可他好歹有武力在身,总比一般人气息急促时要不易被察觉。再者,项初急躁确实会不可克制地动动身子,可再怎样亦不过是衣服或是别的东西间摩擦的细微窸窣声。
是耳力过人?还是因为心静,自然能听见常人听不见的?
楼桓之出声道,“是在下之过。本是记着与大师的一年之约,未想打扰了大师清静。”
无有大师缓缓睁开眼睛,竟是不同寻常老者的清澈、清明,先是看向楼桓之,言道,“楼公子勿怪自身。于老衲而言,无时无处不是清静。”
云归听了这话心里微微一动。无时无处不是清静……此话确实。若是心静,便是战鼓厮杀声震耳,那亦是天地宁静。若是心不静,便是处于无声之处,亦觉世间喧扰。
得了感悟,便站起身来,朝无有大师躬身作揖,“谢大师点悟。”
无有大师闻言,先是看向云归露出笑容,“老衲何曾点悟施主?不过是施主心有所感,因此得悟。施主好慧根。”说完,看着云归却又突然敛了笑,神色肃重。
云归不知缘由,心内有些忐忑,又见无有大师双手合十,闭目低吟,“阿弥陀佛。”半晌,才又垂眸言道,“施主本是聪慧,无奈际遇咄嗟。老衲有两句话送与施主,是否放在心上,都由施主自己。”
听得“际遇咄嗟”四字,身体不由微微一震。心神慌乱间,只知应道,“还请大师道来。”
“死生相易,因果非一。执迷归零,长久难寻。”无有大师缓慢悠然的语声伴着木鱼声,一下一字,与那袅袅向空中的香烟一道,一点一点消失。
死生相易……说的岂不就是他死而复生?因果非一……又是何意?执迷归零……说的是否他前世执着于与向寻的情爱,使得身死家没,一切归零?长久难寻……可是说他此生仍不得长久?
待得久久。云归才缓过劲来。又是深深一揖,“谢大师赠言。”虽他不十分明白,可到底是大师待他慈悲,才会告知。
无有大师仿似未有听见,依旧一下一下,敲着木鱼。楼桓之看向几人,示意几人先出外等候。云归便与项初几人先行出门。少年僧人走在最后,亦出了房舍,随后将舍门关闭,言道,“请诸位施主随小僧前往客舍稍坐片刻。”
“大师,在下能否替那公子求一解?”楼桓之先是问道。
无有大师终于停下敲打木鱼,用手一指茶盏。楼桓之明白过来,便取了两只茶杯,倒上八分满。先递与大师,后取与自己。
大师轻酌一口茶,“那位施主,是大吉之相,亦是大凶之相。老衲这一生,少有见到这般面相。来日非是大奸大恶,便是大善大功。你与他一处,要事事小心。至于一解……你只让他记着——‘得之淡然,失之坦然’。”
楼桓之默默记了,“谢大师。”随后又道,“一年之期已至,不知在下是否能在大师手下少输几子。”
无有大师大声笑,“楼公子去年不过输了老衲九子,已是天下难寻的好棋手。想来假以时日,老衲已不能敌。”说着,却是在茶几旁侧一推。登时,便有两个棋盒子从旁侧现身。再由楼桓之将茶盏茶杯放置一旁,便露出茶几上的棋盘纹路来。竟是案面即棋盘。
楼桓之先是起身作揖,“请大师赐教。”
一子一子。白子黑子在棋盘上如星罗棋布。
“楼公子果然棋艺增进不少。”无有大师看着楼桓之,“纵横布局,杀伐果决。”楼桓之的棋路,深得他喜爱。布局时不显山不露水,无声而又缓慢。若一时轻敌,再反应过来时,怕是半壁江山都要失却。
由棋观人。唯有目光长远宽大之人,才能一步步诱敌大意,不急不燥,仿佛一切尽在掌中。亦唯有心有丘壑之人,才能纵横四向,又不失之偏颇。更唯有心神坚定之人,才能杀伐果决,当断则断,绝不心慈手软。
轻轻落下一子,看向无有大师,“大师谬赞。在下自认依旧不足处甚多。”
无有大师颔首,“已然足以。但谦逊亦不可失也。它可使你警醒自制。”又细细看楼桓之面相,不由浅笑,“时隔一年,你之面相竟不似去年时。”去年,他初见楼桓之,便知他虽有倾世之才,但却是天妒英才,命比纸薄。未料不过一年光阴,竟有所不同,好似已有了转机,却不知是因何。
但终归是好事,“你且珍重。来日……不可限量。”落下一子,纵观棋面,言道,“你是有事而来,对否?”又观棋沉吟,“你今日这棋,倒如兵法……”
“果然何事都满不了大师慧眼。”楼桓之点头,“大师可以为,征战非善?”
无有大师却笑,“征战必扰百姓,非善也。然,天下之广,新旧更替,乃是必然之事。若可天下一统,未尝不是于后人之好事。”
楼桓之仍不无担忧。如今陛下身体状况已每况愈下,这亦是其紧着谋划出征之事的缘故。而一旦事情紧着失了分寸,便易生变故。
北有戎人,西有巫人,南边是人少的淼国。戎人身强马壮,可算是三者中实力最强的。在他看来,首战宜攻蒙国戎人。毕竟戎人虽不好对付,但可以谋攻之,扬长避短。先攻强,方能不必太担心其余两国的围攻,亦不必过于担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南边淼国的君主昏庸怯懦,必不敢轻举妄动。虽西边湘国的巫人多使虫蛊毒术,诡秘莫测,但却是未有真正兵力的。所以要统天下,先攻蒙为善。
只可惜。陛下身体渐弱,亟需大胜、快胜来稳固他一统天下的信心。听太子言,陛下已决意向南方开战,赢得首捷,以此为征战天下的“善始”。
“楼公子无需太过担忧。许多事情,冥冥中自有注定,便是担忧亦无济于事。”无有大师言道,“不妨暂且静心与老衲对弈,或能有解。”楼桓之点头称是。
这边厢,少年僧人带着几人再往客舍后去。便见厨房与膳厅。不过稍坐片刻,便有三两僧人给几人端上斋饭。素白的瓷碟,黄白的米饭,三两青菜,三两萝卜,三两菌类,三两豆腐,便成就一份素斋。
项初首先看得哇哇叫,“这么点东西,怎么吃得饱?”云归亦有些疑惑,楼桓之口中不错的素斋,便是长成眼前模样?
尝试着夹一筷子豆腐入口,竟觉满口生香。豆腐软糯顺滑,吃入口中既香且莫名有些甜。又转头去看项初几人,苏中荀正认真吃着,好似察觉不到他的目光。而秦汇依旧是平常模样,无甚表情。至于项初,却是一筷子一大口,两腮鼓鼓囊囊。
刚转过头,便听项初道,“虽然味道还过得去,可就这么点儿,哪能饱腹!”有僧人进来给他收拾,“施主请稍等,小僧再去取些饭菜来。”
第73章 住着馋虫【参赛求枝枝】
在少年僧人经过云归时,云归连忙问道,“师父可知与我们同行的楼公子,要如何用膳?”楼桓之莫不是还在与无有大师相谈?这许久了,还不见人影。
苏中荀听见了,便道,“楼桓之怕是与无有大师下棋下得不知饿呢。不过,云弟,你倒是挺关心他。”
楼桓之对他照顾颇多,他怎能坦然受之,而不加以回报一二?云归想着又听那僧人道,“回施主,楼施主当与师父一道用膳,施主不必挂心。”
云归点点头,僧人便合十一礼,匆匆走了。
两刻钟后。几人饭饱心足,项初道,“亦不知老楼何时才能出来,不如咱们先去四处走动走动。总窝着可得淡出鸟来了!”
找了僧人问路,说是出了寺庙,往山上去,有一片景致不错。云归身子有些乏,便推辞不去,由得几人出了寺庙。
在寺中闲逛,途经无有大师的房舍。恰巧一阵笑声传出来,却是无有大师的。脚步不由微微一顿,正迟疑间,房舍的门被打开,楼桓之走了出来。又返身向无有大神躬身作揖,“今日多谢大师。来日有机会,定当再前来拜访。”
随后向云归道,“我们走罢。”虽面上的喜悦之色并不浓重,可眼里却带着不同寻常的亮光。看得云归微微一怔。这个男子……有一双似孩童的眸子。
又过三刻钟。五人离开寺庙,骑马下山。一路往北,且行且停。遇见一片广阔的草地。放眼望去,竟好似无边际。风吹草低,有野兔奔走。几人当下决定就在此处露宿。
楼桓之看着天上飞过的群鸽,双眼微眯。云归正不知他意欲何为时,苏中荀已欢喜地递去弓箭。莫名的,瞧着这一幕,心里微微一顿。
得了弓箭后,楼桓之仍旧一动不动,只看着天上。半晌,才突然上箭拉弓,弓弦被绷拉到极致,一道破空声,那箭就快速而笔直地朝向其中一只鸽子。
“砰”一声。箭带着鸽子落在草地上,苏中荀又欢天喜地地去捡。楼桓之却是再上弓箭,一支两支三支,竟是三箭齐发!
云归不由得目光紧随那三支发出的箭,一,二,三,三只鸽子几乎未有前后差别地被射了下来。竟是箭无虚发!
“砰”、“砰”、“砰”。一声紧接一声,三道落地声几乎重叠一处。云归看着楼桓之,见他收起弓弦,面上毫无得色,好似这不过是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楼兄,你当真令我佩服。”云归不由向楼桓之叹道。
楼桓之闻言却是一挑眉。佩服?他要云归的佩服做什么?“我习武多年,这并不算什么。走,看看旁处有无野果可摘。”
连着两顿晚膳吃烤肉,喉咙可得受不了。虽说今日午膳时有素菜可缓解一二,但到底不够。去采摘些野果来冲一冲,亦是好的。
“你不留下来烤肉么?”云归忍不住问道。楼桓之烤肉的功夫可是一流,若是交给其他几人,怕是味道会差些罢?
楼桓之看着云归有些讶异,随后浅笑答道,“无妨。先让他们将鸽子洗洗处理好了,我们回来恰巧可以烤。如此两不耽误。”云归会问出这话……莫不是他肚子里偷偷住着一个小馋虫?
云归看着楼桓之的神色,莫名有些不自在。是否被误会是个好吃的了?想想苏中荀可比他显然地贪吃,他不过是随口一问,当不至于被误会什么罢。
却不知晓,在他人眼里,明着贪吃的并无甚好在意的,可暗着贪吃,却是会让人觉得有趣的。
第74章 摘李子吃【参赛求枝枝】
楼桓之随意选了一条路,带着云归走了大约两刻钟,才寻到长有果子的树。楼桓之瞧见果树下还有好些蘑菇,便走过去想要采摘。刚弯下腰还未得手,已被云归伸手按住阻止,“这菇有毒。并非寻常的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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