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老夫人就说人老了,身子骨不中用,得回去歇息了,众人又连忙起身相送,随后就纷纷离场了。
云归一路回去还在想着,前世好似可没有皇帝病了的这一遭罢?一般说来,皇帝病了都是藏着掖着,不轻易让人知晓的,这次如此兴师动众,想来是病得重了,瞒不得了?到底是他重生了,许多事情都大不同了。可他没料这些事情亦会发生改变。
他不过是个小人物,怎可能因为他的重生,皇帝的身体就不如从前了?这般说来,那岂非他能够克皇帝?要是皇帝知晓了,岂不得赶紧找了法师把他活活烧死才算完?
不过……镇南王这一进宫,还能够轻易出宫来么?若他是皇帝,在病重得不容乐观时,他亦会趁大家不知晓时,先下手为强,将重要的、有可能、有资格夺皇位的,都叫进宫里头好好看着。省得在外头带了兵马兴风作浪。
太子是住在宫里东宫的,其余皇子还未到出宫封府的年纪,别的什么王爷大多死的死,或是被赶去荒凉地,皇帝这回倒是省了心,把镇南王叫进宫里后,只要有人替他好好把控住宫中和兵符,可就不需多加担心了。
其实便是向寻轻而易举可起兵造反,他亦不会轻举妄动。他向来爱惜自己的名声。就如前世时,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做了多少,照样人人称颂他英明神武,唾骂无辜大臣是祸害。不就是手段高明,会落在明面上不好的事情,他是一样不碰,背地里动手脚照样达到他的目的。
如今少了那份爱慕的心思,更觉得向寻此人真真算是伪君子了。
走出王府,正准备上自家马车回去,柳北与施渊见了他,赶忙走上前来问,“你这是打算回府了?”
云归点点头,“怎的了?”王府的寿宴已散,又无他事要忙,不回去作甚?
“你回去可有要紧事?若无,就莫回去先了。咱们任儿又有好些日子未有一道聊聊了,反正这会儿天色还早,去我那酒馆喝点儿小酒,可不就是身子里外都暖和了。”柳北言道。
云归一想,觉得倒亦是。回去除了看看医书,确实无别的事情可做。在这样的冷天里,喝两口小酒,谈天说地,确实快活。便点头应了下来,吩咐车夫道,“去青曲巷。”
柳北与施渊亦各自上了自家马车,一道往青曲巷而去。
第104章 事有蹊跷【七更】
三人话事间,天色就暗了下来,云归与施渊本欲归家,但柳北盛情留下他二人,说酒馆里的厨子最近新学了一道焖鸭子,好吃得紧,比那长歌楼的不遑多让,二人便就留下来一道用晚膳。
待得饭饱酒足,外头的天已然黑蒙蒙了,只有两旁家宅门口的昏黄灯笼,散发出些许光亮。车马不敢赶快,就驾着马慢悠悠地出巷子。直至离了那一带后,才渐有行人来往,欢声笑语,吆喝叫卖,倒亦是繁闹模样。
掀起帘子来看一看,却有凉丝丝的物事落在指尖,不一会儿便化了。竟是下雪了。不由得微仰头往天上看,雪花一点一点,几乎瞧不见,不知何处的孩童欢喜叫起来,“下雪咯!下雪咯!”
微微一笑,便将帘子放下来,将马车厢与外头世界隔绝开来。
他死的时候,亦在下着雪。雪花更大一些,天气更冷一些,天地萧瑟,他无人无物可靠,孑然一身。就只那漫天雪花,好似在送他。
自古向来是秋后问斩。独他却不同。在天牢里一直待到了寒冬。有人说陛下念旧情,不忍让他早日踏黄泉,亦有人说是因为佞幸云归太过可恨,在隆冬里斩首,那首级可以保存许久,挂在墙头上亦好以儆效尤。
无论多少人多少说法,向寻到底将他的性命留到了冬日。便是让他早些斩杀自己的折子如漫天雪花漂,他亦不需多在意。他就是有那资本,皇位在他身下牢固不可动摇。以往做缺德事,有他在前面遮着挡着,被骂的只有云佞幸一人。云佞幸死了,还会有许许多多的人,甘愿为他+指染血,不顾一切。
他不过是众多蠢人之中的一个。自己尚且不自爱,向寻对他未有丝毫留恋,他亦不能全然怪了他。亦是他作践自己个儿。是他自己甘愿命如草芥,贱若野草。
只是,野草便未有喜怒哀乐,便不会觉得痛了么?就该那样被弃如敝屣,就活该死不足惜么?
手都轻抖起来。说不上恨不恨,只不过是……到底意难平。
一路神游着回了府,邓喜慌里慌张地扑过来,“公子,公子,不好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云归看着邓喜,勉力定下心神,驻足问道。
“二公子闯祸了,老爷气得要动用家法,说要打死他呢!”邓喜一脸大惊失色的模样,连带着比手画脚。
云归听得皱眉头,“怎么回事?好端端地作甚要打定儿?”口上一边问着,一边快步走,“他们现在可是在前院厅堂?”
“是是是,在厅堂里呢,好似是说二公子在裔楼与人争执,将人给打了,现下那人找上门来,讨说法呢。老爷一听,脸色那个黑沉,把我也唬了一跳,随后夫人劝亦劝不动,一说要请家法,三公子就赶忙进祠堂请家法去了。”邓喜连忙言道,语调快速而急乱。
云归本就忧心,一听这话,怒火上来了,“胡闹!他一个庶子,怎可去请家法,我看是不安好心,故意火上添油,想让父亲打定儿呢!”
“可不是嘛,夫人劝是劝,而三公子的劝,看起来好似在劝说,但我听起来都觉得不对劲,他愈说老爷就愈生气,可不就是可着劲儿整咱们二公子么?”邓喜愤愤道。因着云归与云定感情好,邓喜亦一心向着云定,方才出了事,他就一个劲儿地焦急着,盼云归早些归家。
本来今日云归为了让父亲好好陪陪母亲,就自个儿去了王府,还以为二人可好好甜蜜一阵子,怎么就被坏了事!想来父亲的心情应该糟透了。
不过他始终觉得这事儿有蹊踐。云定的性子他知晓,是有些不顾礼法,顺心任性而为,可到底是知对错明事理的,亦不是爱随便与人动手的人,怎么这回就与人打上了呢?
头上身上落着的些许雪花亦来不及拂去,脚步匆匆赶至厅堂,凝滞的气氛就已经感受得透彻了,看向父亲,正一脸黑沉地看着云定,喝道,“你到底认不认错!
云定跪在正中,身子板挺得直直的,低首垂眸,闻言亦不答话,只抿着嘴唇一动不动。
看起来还未动上手,云归松了一口气,看向母亲,便见她忧心忡忡,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好好劝住父亲。向母亲点点头,又看向其他处,便见得陈姨娘与云跃站在一处,都是表面忧心眼里冒光的。再后边站着的云飞,好似躲在了阴影里,瞧不见神情。
云飞是他的四弟,是府上的四公子。亦是云府中最未有地位的公子。因着他的
母亲,是当时周边国来朝觐见时,所送的一个贡女。皇帝随手一指,就将人指给了父亲。后来用小轿子抬进府,父亲顾忌着皇帝,只好同了几次房。
不久人怀孕了,因着在孕时多受陈姨娘刁难,父亲母亲又未曾多上心,结果产子时难产而死,而云飞亦自小体弱,轻易不出来见人。事实上众人亦不大在意他是否在场,总之成日里闷在房中,便是出现在人眼前,看起来亦是病怏怏,没个好气色,难让人多看两眼。
“父亲,这事情会否有些误会?”云归定了定神,言道,“知子莫若父,定儿什么人您还不清楚么?绝不会是那等蓄意生事、仗势欺人之人。”
云锵眼神闪了闪,仍旧黑着脸怒道,“你且问问他,你问问他做了什么好事!
“父亲,不知那找上门的受害者可还在?”云归不问云定,先找那据说被云定打了一顿的人。
“大公子,那受害人可是断了一条腿,让人抬着来不多时,就疼得受不了,父亲便送了大笔银子,让人回去歇着了。”云跃开口言道。眼中幸灾乐祸的神色明显之极。
“父亲,一人之词始终片面,不知那受害人口中所说,是因何让定儿打了呢?”云归问道。
“大公子这话说得好笑,在青楼能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那些下作的娼妓?啧啧……”云跃一边摇头,一边言道。好似颇为惋惜云定的不懂事一般。
“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可有问你话?父亲还未说话,你倒一口一个大公子,这是不认我为兄长了?连基本的孝悌亦不知了,枉为人哉!”云归已不愿再听云跃在他耳旁一个劲儿地阴阳怪调,当下一脚将人踢翻在地,俯视着云跃怒喝道。
他本就不是好脾性的人。惹怒了他,就别妄想他有好颜色对待。
云跃摔倒在地上,一脸愣然,全然反应不过来的模样,看看同样被云归的出其不意吓着的陈姨娘,又看看一旁的父亲。
父亲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云归,始终未有说话。陈姨娘醒过神来,大叫一声就扑在地上,“我的儿!”活似云跃已死了的模样。
本来父亲并不会怒及这二人,但陈姨娘这做作得过分,又一副鬼哭狼嚎的模样,当下怒喝一声,“你们给我滚!”眼不见心不烦。
陈姨娘已然摆好了伤心欲绝的神情,正对上父亲,还未来得及掉眼泪,就被吓得身子一抖,脸上神情要哭不哭,实在有些可笑了。见父亲还要再发怒,便赶紧起身,搀起了云跃,就赶忙出了厅堂。云飞见此,识趣地行了退礼,亦走了出去。
待得三人再亦瞧不见了,云归才柔声问向云定,“定儿,我想听听你是怎么说的?”
云定向来脾气倔,性子+足+地像极了父亲。一旦两人对上,那么就是两败俱伤。哪个都不肯让步,哪个都不肯妥协。这都等着对方示弱,可怎么等得到。对方可是另一个自己哪。
稍一猜想,就知方才情形。想来是受害人一找上门,父亲还未有将事情弄清楚就先怒上了,而陈姨娘和云跃不知怎么亦在一旁,未等云定解释一二,他们二人就已在父亲的火头上添好了油。一旦父亲不管不顾骂上了,那云定是无论如何亦不会为自己辩解的了。
云定听得云归问,先是抬头看了一眼云锵,随后又撅着嘴撇过头,仍是不愿说的模样。云锵见得又怒了,“你个逆子!”说着站起身来,就要去拿家法——那安静躺在托盘上的藤条。
“父亲,稍等等可否?若今日真是定儿有错,我亦一同受罚。弟有错,兄长亦难辞其咎。”云归赶忙言道。
“哥!”云定闻言大惊,抬起头来看云归,眉头紧皱。一旁的温媛听了亦更为忧心,本来心就提着,云归这话一出,她的心可就要蹦出嗓子眼儿了。
“你告诉哥,你可真是打了那个人?他断了腿是因为你下的手?你又因何要打他?”云归轻声问道
云定见自己要拖累兄长,哪里还敢犹豫,全盘托出,“那人是兵部侍郎一个侄子,叫做吴误。前几次我与人在茶楼用食,他亦在。我那桌有人认识他,在那里碰见了就带人过来引见一番。后来一来二去地就有些熟识了。今日他约我出门,并未有说去那青楼,我才去的。去了之后,他唤了两个女子来,推过来一个给我,我不愿理会。哪知他却嬉笑着说……说……”
脸上浮现难堪之色,竟是半晌未能道尽。
第105章 太子赏罚【八更】
云归一听那人身份,就知父亲何以这般恼火。本来父亲与兵部侍郎吴大人的关系就不好,上次告知他丹烟为那吴大人所用,父亲已然因此忧心,今日一听云定将那吴大人的侄子打了,哪还能不怒?再听什么青楼,更加是怒不可抑了。
又听云定吞吞吐吐,没接着往下说,不由有些急,“说什么了?”
云定晈咬牙,一脸愤恨道,“那挨千刀的,说我兄长貌美,比哪个青楼花魁比不得,又说我看惯了兄长,只看兄长便够了,这才不把那些妓女子放在眼里。实在是可恨之极!这恶徒竟敢如此说你,我岂能不打他?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这话道尽了,云锵已跳将起来,一拍桌子,“可恨之极!”坐在一旁的温媛亦是一脸恨极的模样,“竟敢如此坏我儿声名,其人当诛!”
让温媛说出这话来,显然亦是气极了。本来云归听得亦是恼恨得紧,只是见这三人气得好似恨不能冲出门将那人痛打一番的模样,心里微暖,倒不+分生气了。
这话可不止辱了他,还辱了云定。那个叫吴误的,将他与青楼女子放在一处相比,已然是侮辱至极,却还暗讽定儿贪恋兄长容貌……真真是其人当诛!
“定儿起来。”不知云定跪了多久,这大冷天的,跪在地上可是活受罪,趁着父亲撒怒对象转移,就将人搀扶起来。
父亲注意到了,就向云定气急道,“你方才如何不说?”那等恶人找上门,他竟还花了大笔银子将人好生送走,实在是可恨!太可恨!他云锵的两个嫡子,平曰里再如何严厉对待,亦不曾乱骂过一句,到了外头竟要这样被人侮辱!
云定板着脸道,“您要我如何说?您一上来就一通好骂,紧接着那两个不要脸的又蹭过来,我怎可能当着他们的面,把这些腌臜话说出来?岂不更让他们看笑话,我就不!”让他们瞧了自己笑话便罢了,要是把兄长拉进来一道被他们看笑话,他才受不了呢。
云归听得有些疑心,“你说那人一来,陈姨娘和云跃就出现了?我并不识得那吴误,如何他知晓我的模样?”不是他多心,那两个人最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上回两人都被整治了,必然不会安分守己、收敛一二的。只会寻机生事,好报仇雪恨。
现在看来,倒幸好方才他寻借口发作了云跃,父亲又因心烦意乱,将两人赶了出去不然今日这事,怕是没那么好收拾。若云定一直不说出实情来,父亲许真会怒气上头,将云定打狠了去。届时真真是亲者痛,仇者快了。
云锵与温媛对视一眼,向云归道,“你去好好查一查。若此事真与他们有关,就莫怪我无情了。”云锵平日是能忍则忍,并不轻易对付人。可人都有逆鳞。他的爱妻和两个嫡子便是他的逆鳞。胆敢动到他们身上的,他可不会再心慈手软。
云锵又看向云定,犹豫了半晌,到底拍了拍云定的肩膀,未能说出什么,叹息一声就离了厅堂。温媛站起身来,连忙向云定道,“我的定儿,让母亲看看你的膝盖,怕是都青了。”
云定呲牙笑道,“没事儿,这会儿冷,我身上穿得多,跪得也不算久,没事儿。哪那么容易就青了,母亲您就放心罢。”
云归亦有些心疼地看看云定两个膝盖,但到底宽慰温媛道,“母亲您放心,云定来日可是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跪一跪不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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