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成没吭他,把碗里的豆浆一饮而尽,看也没看郭浩,拿着餐具走了。
郭浩没有出声挽留,低下头开始吃自己的饭。
直到现在,谢成都认为那是一次失败的见面,每次一想起来他都要为自己的愚蠢而懊悔,但那次见面似乎是一个契机,一个让他和郭浩泯去旧怨,成为朋友的关键。
事情是慢慢发展起来的,一开始是周末宿舍聚餐郭浩会叫上他,一段时间后,中午下了课郭浩会叫上他一起吃饭,再然后打游戏郭浩也会喊上他,后来,参加活动、比赛什么郭浩也会拉着他一起去。
以前谢成觉得自己很闲的,每天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但这些改变发生后,他变得忙碌,有时候甚至会觉得时间根本不够用,因此也就没太多机会去「运行」那个模式,所以总体来说,“模式。”并没有影响到他太多的生活。
但那件突然的事情发生后,「模式」的「运行」就成了他每天的必备品,最为严重的时候,他一整天都会沉浸在「模式」里无法自拔。
大二的十一月的一个晚上,他兴致勃勃得去看郭浩的辩论赛,在辩论达到最激烈的部分时,一串他背得滚瓜烂熟的手机号码打来了电话。
他想也没想就拒接了电话,把注意力放回正在进行的辩论赛上,那人锲而不舍,又打了过来,谢成继续拒接。
刚把头抬起来,第三通电话就打过来了,“有病!”谢成不耐烦得嘟囔一声,再次拒接。
这场辩论赛是社团赛的决赛,郭浩代表红丝带社团参加,担任三辩。
现在进行到自由辩论环节,双方辩手提出的问题都刁钻古怪,让对手难以应对,观众喝彩连连,不断拍手叫好,谢成也不例外,他看得很是兴起,不想让别的事情干扰他的思绪,所以接连拒接了对方三次电话以后,
谢成把手机调为静音,放在口袋里,专注看比赛了。
大约十五分钟后,辩论赛结束了。郭浩他们组以一分之差败给对方。
谢成知道结束后他们社团的人肯定会去聚餐,所以主持人宣布结果后他就提前离场了。
他去了自习室,去做未完成的假期作业。坐定后他习惯性得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有八个未接来电,一条未读短信。他忽略了未接来电,打开短信去看。
短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六个字。谢成扫一眼就可以把所有内容看得一清二楚,但他却像是看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一样反复看了许多次,甚至还轻轻读出了声,像是在读学术性极强的论文,必须靠读出来才能理解其中的内容。
仔细「研读」了五分钟后,谢成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脸色变得十分惨白。
细细看去,他拿着手机的手在轻微得颤抖,似乎手机的分量太重,他的手并不足以承担。
忽然,他将手机紧紧攥在手里,双手飞快得在屏幕上滑过,三分钟不到,他失望得将手机扔在桌子上,塑胶壳和木头撞击声在空荡的教室显得分外清晰,前排坐的几个人纷纷扭过头看向他,谢成却无暇顾及这些目光,他颓废得靠在椅背上,思索着什么。
事情大概毫无头绪,坐的时间越久,他的眉头就皱得越紧,有几次,他的眼眶通红,眼泪差点掉下来,但都被他憋回去了,他在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待解决的事情上。
倏然,一个想法落入脑海,他激动的得站起身。椅子失去压力,转动着恢复原位,发出「哐」的一声响,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到他的身上,目光中饱含谴责。
他边快速收拾东西边欠身示意抱歉,就在他要把最后一本书装进书包时,他的手机「嗡嗡嗡」的响起来。
刚才扭过头去的那些人又把头扭过来,愤怒得看着他,有些人甚至开始小声抱怨:“干什么啊!烦死了,动静能不能小一点!”
谢成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将书装入书包,他拿起手机,飞快向教室外走去,出了教室,他才接起电话,但脚下的步伐非但没有慢下来,反而更快了。
“成儿,给你说个事,你做好心理……”电话是崔祎信打过来的,他语气沉重,还带点犹豫。
“不用说了,我知道了!”谢成急促得打断崔祎信的话。
崔祎信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谢成也无意说更多,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走出校门,拦一辆车。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但谁都没有想要挂断电话。
在他快走到主楼门前时,电话那头传来一阵长长的叹息,接着,他听见崔祎信说:“出来吧,我在学校门口。”
谢成的心在那一刻无法抑制地疯狂跳动起来。然后,蓄藏已久的眼泪哗啦啦流了下来。
短信中的那六个字:爷爷病逝,速回。
崔祎信说的那九个字:出来吧,我在学校门口。交替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伤心、意外、委屈、感动交织在一起让他混乱不已,不知作何反应,只能用不断流泪去发泄他胸中蕴藏的感情。
“成儿?”崔祎信在那边轻轻唤了一声。
谢成像是身处迷雾中的人突然找到了方向,他记起了自己此时应该做的事,他抹了把眼泪,向校门口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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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38、回家
在成群结队、进进出出的学生中,崔祎信一眼就看到了谢成。因为那么多学生,只有谢成一个人……
在成群结队、进进出出的学生中,崔祎信一眼就看到了谢成。
因为那么多学生,只有谢成一个人脸上布满了阴霾和恐惧。
他的成儿在一群兴高采烈,自信昂扬的人中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和……无助。
向他跑来的这个孩子能否经受住这次打击?
当失去唯一的时,这个孩子能否有勇气去面对生活中无法避免的污垢龃龉?他的未来,又在哪里呢?能否再回来……
“哥。”
谢成在他面前停下,叫了他一声。崔祎信看他湿漉漉的眼睛、紧紧抿住的嘴唇和他悲伤、感激痛苦交杂的眼神,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这个可怜的孩子啊,他在心里暗叹一声,说:“上车吧。”
他们十点十五从学校出发的,路上他开得飞快,但即使这样,还是用了五个半小时,他们才到了谢成家里。
路上他为了提神,抽掉了一包烟,谢成坐了五个半小时,却连迷瞪都没打一下。
他们到的时候将近凌晨四点,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大门口挂的两只白灯笼发出的沙沙声。
谢成走上前去,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大门却从里边打开了。
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两个人的视野中,他穿着一件军绿色的大衣,大衣里是一身白色的孝服,头上系着孝子戴的白布做成的帽子,正一脸沉重地看着谢成,说:“等你很久了,进来吧。”
随后又把视线放在他身上,问:“这位朋友是?我记得你上午也去了医院?”
“关你什么事?”
“崔祎信。”
中年人忽略谢成无礼的回答,把目光放在崔祎信身上,朝他点点头,嘴角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崔祎信的心里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他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但马上又找不到头绪,连续十一个小时的车程并不轻松,他现在脑中一片混沌,根本无法思考。
“谢谢你带他回来。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谢成站在一边看着崔祎信,想让他留下来歇一歇,但他又知道现在提这个要求不合时宜,所以他默默站在一边,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盯着崔祎信看。
“成儿,走了,我明天再过来!”崔祎信向他们摆摆手,开着车走了。
刚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谢成恨不得马上就能飞回来,但是现在站在家门口,他却忽然不想进去了。
他觉得只要他没进去,只要他没还没看到谢老头的尸体,那谢老头就还仍旧活着。
谢老头只是去了他不知道的某个地方,某个他不认识的老友家,或者某个他见也没见过的狗贩子家,像他初中时一样,他只需要坐在门口等,不论早晚,谢老头总会回来的,会带着笑脸,问他:
“小成,冷不冷啊?”或者“小成,饿不饿啊?”最后,爷爷总会说:“走,我们回家。”
谢成抱紧书包靠着大门坐下。准备走进大门的中年人察觉到他的动作停下脚步看他,问:
“不进去看看?你爷爷之前一直念叨着你。”
谢成惊恐得瞥了中年人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同时把手中的书包抱得更紧后挪动身体,把背对着中年人,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宣告他现在不愿意同别人讲话。
中年人无奈得叹口气,说;“你爷爷最疼你,好好和他告个别吧。”
谢成心里泛起酸,最疼他?是不是谢老头现在对他好,所有人都忘记了以前谢老头是怎样残暴得对待他的?
他只要乱动一下就会飞过来一把扫帚;
多花五毛钱就被打到全身青紫,好几天才能变好;
哥哥妹妹犯了什么错,问都不问全都怪到他身上,暴打他一顿,不让他吃饭;有次逃学还差点被打死;
让他找什么东西他找不见就破口大骂:你是猪吗?长眼睛是出气用的;
让他做什么事他做不好,就会被骂:要你有什么用,还不如一条狗;
吃年夜饭的时候从来不让他一起;发红包也没有他的……
是从什么时候好起来的?大概是他成绩慢慢变好之后吧,谢老头虽然还是会骂他,但已经不会动手了,年夜饭也让他上桌吃饭,也会给他红包……
谢成拼命讨好谢老头,努力表现,谢老头对他也越来越好,如果不是这个人提醒他,他也一直认为谢老头是疼他的,毕竟花钱供他上学,给他买衣服穿,尤其是前些天给他置办上学用的东西,他记得那时候回家的路上,他还说以后有钱了要给谢老头最好的。
他愿意原谅,他愿意忘记之前的所有,他也已经不再记恨了,为什么?为什么?连仅有的一点点幸福,也要被剥夺?
他打算给谢老头养老的,他想要给他买许多许多衣服,想要给他买许多许多吃的,他还想好如果他工作稳定后,就把谢老头接过去,每天吃完晚饭,陪谢老头溜溜弯,说说话……
可现在,都没了,再也没可能了。他不愿意相信。
他觉得,爷爷会回来的!像之前每一次一样。他还是有家的,家里有爷爷、他、还有金刀和一群羊,一个都不会少的。
他坐在门口等呀等,等呀等,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也没等到一个老头子,佝偻着腰,牵着一条德牧,向他走过来。
他等来的是第一个前来吊唁的人。
那人步履匆匆,面色沉重,从他身边走过,看都没看他一眼。
那人进去不久后,客厅里就传来女人的哭声,声音凄厉,像是一把刀,劈在谢成心上,又像一架绞肉机,将他的心变成碎渣,那一瞬间,他才真正认清事实:爷爷不会回来了,他以后没有家了。
可现在所有正在进行着的一切,和他无关,和爷爷无关,只是客厅里的一群人的「热闹」罢了。
谢成失魂落魄得走进客厅,略过那些正在哭泣的女人和将焚着的香递给吊唁者的男人,掀开格挡的一侧白布,径直走向遗像后的棺木。
他趴在棺木边沿仔仔细细看爷爷:爷爷的脸惨白惨白的,搭在胸前的双手却黝黑,身体已经瘦得不成样子,穿在身上的寿衣空荡荡的,像是套在一个衣架上。
谢成伸出手去抚平寿衣上的皱纹,碰到掩在寿衣下的身体,硬邦邦的,像石块一样。
谢成又去拉爷爷的手,手也是一样硬邦邦的,就像是冻僵了一般,谢成用双手把把爷爷的手包住,轻轻揉搓起来,企图用这点温暖,让表皮下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
记忆中,他很少会去握爷爷的手。融入血液中的自卑、让生活逼出来的审时度势都不允许他像别的孩子那样去亲近爷爷,拉着爷爷的手撒娇:爷爷,我要这个,你给我买这个。他从来都在爷爷面前表现得很乖,爷爷也从来没有给他像给其他两个孙子孙女的纵容和宠溺。
他也从未说起过他多想像其他人一样抱着爷爷开玩笑,或者背一背爷爷,调皮得对他说一句:老顽童,玩得开心么?就像他名义上的「哥哥」「妹妹」做得一样。
老顽童啊,你看,我先回来啊,你看,你偏爱的那两个人都在我后面呢。
值得么?没有偏爱我,觉得后悔么?明明我愿意给的那么多。但是你总是围着他们俩转。
就这么忍心,抛下我一个人。他们有自己的爸爸妈妈,我有什么?
你和他们没有什么区别,都一样不要我了。
忽然,前面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和「扑通」的跪地声,沉闷响亮。
“爷爷!”
谢成立马抽回自己的手,像是动了别人的东西怕被发现一样。
他手扶棺木,站正立稳,听前面传来的阵阵嚎哭,其中一个女声,哭地尤其凄惨,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谢成的心里却一片冰凉。
“你的孙子孙女回来了,他们哭得很厉害。你的努力没有白费。”谢成面带微笑,轻声对那个永远也不能开口说话的人说。
前面的哭声停止了,谢成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向这边走来,他紧张得握住拳头,心里不断想着自己该怎么面对那两个人,应该说什么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有底气一点,应该怎么表现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是爷爷的孙子?
然而预想中的碰面没有发生,谢成轻轻呼出一口气的同时又有点遗憾,虽然自己知道自己在他们面前肯定很狼狈,但他还是存了比一比的心里,他非常迫切得想像自己证明自己比他们两个人强,想证明那么多人的选择都是错误的,想证明那两个人其实什么都不是!
谢成擦掉手心中的汗。他决定走出去,看看那两个人现在是什么表情,他们的伤心是不是真的。
他刚迈出第一步,就有两个人掀开帘子,通红着眼睛走了进来。
两个人走到棺木旁边,满脸悲痛得看着一动不动躺在里边的老人。
谁都没有看他一眼,就像他是空气一样。但他的目光放在那两个人的身上,没有离开过。
女生一张脸长得非常精致,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黑色牛仔裤以及一双黑色的皮鞋,正俯身拉住老人的手,泣不成声得说着什么,男生的变现含蓄得多,但也能看得出来他很伤心,即使他没有像女生那样流泪。
看着眼前这副场景,谢成心里半是凄凉、半是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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