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祎信没有客气,囫囵冲了个澡就躺到床上,头一挨枕头就睡了过去。
入睡前一秒,崔祎信忽然想到,这是他的地盘,只要他想停,这训练就进行不下去,怎么就被一个小孩牵着鼻子走了呢?明天一定不能这样。
谢成收拾好走出别墅,兴奋的余晖还没有散去,他步行去了离得最近的一家网咖,开了三个小时,往里走的时候和要出来的文覃撞了正着。
两个人面面相觑。
谢成先开口:“怎么回事你,通宵?还是又网恋了?”
谢成本来就随口一提,没想到文覃目光躲躲闪闪,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谢成心里一沉,暗道不好。
上次文覃这样还是在初三,唯一一次网恋差点毁了她的全部生活。
“你,你刚打工完?”文覃心虚,拼命躲避着谢成的目光。
“嗯。”
“那你快玩,我走了。”说完不等谢成回应,便一溜烟跑了。
要是放在平时,文覃好说歹说总要把他拉到一个能睡觉的地方补觉,今天却怕他追问什么也没管,实在反常,谢成抿紧唇,看着文覃的声音混入清晨出摊的小贩中,眨眼不见了人影。
等中午醒来吧。谢成想。这事得好好问问,毕竟上次的结果那样惨烈,谁都无法再承受一次了。
谢成仰头看了看西边还没有隐去的月亮,用力揉了揉太阳穴,那里有根神经紧绷着,似乎再熬下去,它就会在某一刻崩断,呲出大量的鲜血,糊满整个脑袋。
谢成摇摇头,试图驱赶走这种不适感,他低头拿出手机,定了两个半小时后的闹铃,而后走进座位,蜷在小沙发上睡了过去。
谢成醒来后在旁边随便找饭店吃了点东西,然后去快递点一直忙到下午六七点,本来想找文覃仔细问问,走到半路,忽然从服装店的玻璃上看到,身上的衣服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
他提起短袖前襟低头闻了闻,满是汗味。他停下脚步,开始在手机上搜索房子出租的信息。
这地方的房租不贵,难就难在没有短期出租,但是每天去酒店开钟点房也不够划算,正当他犹豫不决时,手机响了。
谢成以为是文覃,看也没看,接起来,张口便说:“等会我去找你。你好好想想怎么和我交待。”
电话那头静默片刻,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交待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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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相信我
傍晚的风轻轻拂过身体,在衣摆下打个弯,轻巧得溜走,向东边而去,谢成低头看着如揉皱废纸般的衣角一起一落。
路边成对的情侣纷纷从他面前身后经过,背面店里的音响放着当下流行的神曲,咚咚咚得敲击着他的耳膜,让他觉得自己没有听清对面说了什么。
谢成低头磨着脚下的石子,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吧,我没听清。”
那边的人似乎还躺在床上,听到这句话翻了个身,衣服和被子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我问你让我交待什么?该交待的人不应该是你吗?成儿,怎么一觉醒来你人没了?”
谢成没说话。
“是不是答应了来二楼睡?”
谢成眯起眼睛,往旁边安静一点的地方走去,边说:“怎么就人没了,人没了怎么接电话?”
那边低笑两声,“你懂什么意思,别装傻。中午吃饭了没?”
“呃……”谢成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看了眼时间,六点十分,“吃了。你没吃?”
那边伸了个懒腰,说:“没吃,我一觉睡到现在。拖我谢总的福,第一次睡得这么好。除了从早到晚没有吃过一顿饭,其他都很完美。”对方似乎把头埋进了枕头中,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呃……”谢成踢开石子,说:“这是让我给你带饭的意思?”
“状元就是不一样啊,说起话来不费劲。”崔祎笑说,然后点了几样菜,都是镇子里比较有名的几家,遍布镇子的东南西北方。
谢成拒绝道:“虾和粥只能选择一样,蛋糕和寿司也只能选择一样,而且虾和点心不能同时选择,离得太远了。不去。”
“呃……”崔祎信想了片刻,“那就不吃点心了,虾和寿司吧,寿司店旁边有家蛋糕店,味道比不上老墨家,不过勉强能凑合吧。还有……”
“怎么不去点外卖,我觉得你不缺这点钱。”谢成提步往西广场那边走。
老墨家在西广场地下一层,是家特别有格调的蛋糕店,文覃带他去过一次,那里的香味刚下了电梯就闻得到,蛋糕入口丝滑,甜而不腻,是许多年轻小姑娘的首选。
“我看过,他们不提供外卖服务。”
谢成:“哦……”
崔祎信从床上下来,边往楼下走,边说:“今天咱们开始早点,晚上结束早点,大晚上不睡觉有点浪费了。”
“不。”谢成毫不犹豫拒绝,“一开始你不是这样说的。我觉得很好,不用改。我今天还是昨晚的时间过去。我还有事,先挂了。”
“等等。”崔祎信顿住脚步,“十点开始也行,先把饭给哥送来呗,成儿,我头晕。”
谢成不理会,挂了电话。然后给文覃拨电话,没人接。
猜到文覃可能在躲着他,谢成编辑了一条信息发了过去:你好好组织组织语言,最迟明天,给我解释一下你今天为什么又去网吧了。
发完等了很久文覃都没回复。谢成收了手机,先去广场里的地下商铺里买了一套衣服,顺便拐去老墨家带了个小蛋糕。
出了西广场,他在附近开了间钟点房,洗了澡,又把衣服洗了洗,躺下睡了会,等他醒来,衣服也干得差不多了,他把旧衣服胡乱团成一团放在装新衣服的旧塑料袋里,拎着又跑了三家店,赶着十点整到了崔祎信家。
院里灯火通明,光线泼洒到外面,照亮了门前的小路,谢成走进客厅,背对门口而坐的崔祎信回头看到他,阴沉的脸色立马明媚起来。
他眼睛一亮,随即长腿一跨,翻过沙发靠背,来到谢成面前,抢过吃食,又翻了回去,嘴里不断念叨着:“饿死哥了,让哥看看,都买了什么!”
谢成:“……”
崔祎信弯腰坐在茶几边,并没有立刻就吃,而是在一堆盒子塑料袋中间翻翻捡捡,“龙虾……寿司……粥……蛋糕!”
崔祎信单手把蛋糕盒子捏起来,在脸前转了两转,满意道:“竟然还是老墨家的。”
说完回身看谢成,“成儿,小小年纪你就学会口是心非了,啧啧啧,了不得了不得。”
谢成黑了脸,“顺路而已。”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成儿,等等!”
“怎么了?”谢成不耐烦地问,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崔祎信放下蛋糕,从茶几上拿起手机,“你微信给哥扫一下。”
“干嘛?”谢成抬眼瞟崔祎信。
“你这什么表情……”崔祎信又跨过沙发,来到谢成边上,“哪有助训没有训犬师电话的?快点。”
崔祎信个子太高,即使微驼着背,整个人站过来在气势上还是有种压迫感,谢成不自觉退后一步,不情不愿拿出手机,打开扫一扫。
崔祎信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着,边低头跨了回去,坐在沙发上。
崔祎信同意好友申请后,给谢成转过来一笔钱,备注写的是饭钱加工资。
转账下面是一串手机号,崔祎信回身告诉谢成:“这是我手机号,你发一下你的。”
“哦。”谢成发了一串数字过去,按灭屏幕,去储物室将防护服扑咬袖拿了出来,坐在昨天的位置上等崔祎信。
崔祎信这顿饭吃到十一点才结束,磨磨蹭蹭换好衣服,牵着狗来到谢成面前,已经十一点半了。
谢成站起来把扑咬袖套好,往前走了五十米。崔祎信却迟迟没有动作,靠在崔祎信腿边的白胸德牧仰头好奇地看着他。
崔祎信打了个哈欠,说:“困了。成儿,要不就算了吧,明天再来也一样的。”
自从发生了那些事后,他的状态一直不好,所以没有接别人的活,院子里的都是他自己养的狗,训不训的完全看他的心情。
谢成皱眉:“你不刚醒?”
崔祎信:“哪有,醒了有五个小时了。”
崔祎信说完就地一坐,放开牵引绳任由白胸德牧在他周围转圈,“已经十一点半了。”
谢成不为所动,“十一点半又怎么样,现在睡你睡不着的,还不如起来训狗,明天白天再休息,这样形成习惯后对身体的伤害才最小。”
崔祎信试图挣扎一下:“万一能睡着呢?”
谢成毫不客气打断崔祎信,走过去对崔祎信伸出一只手,“起来。你清楚你自己睡不着的。”
伸到脸前的手瘦得像鸡爪子一样,只有层皮虚虚裹在骨头上,皮层下的静脉看得一清二楚,崔祎信想这样的手去输液护士应该不会愁找不到血管,他抬手在上面拍了一下,而后双手向后拄着地面,看着谢成,吐出一个字:“不。”
谢成也不恼,垂眸静静看着崔祎信,这目光没有任何侵略性,却仿佛要于无声无息处把崔祎信这个人看透一般。
崔祎信躲开视线,偏头去逗白胸德牧。
“躲什么?”谢成声音平平。
“你知道自己有问题,也知道靠自己解决不了。”谢成摘下扑咬袖,“所以你才会找到我。”
崔祎信抚摸德牧的手停下,眼尾轻轻扫过谢成。
谢成把扑咬袖放下,坐在离崔祎信不远的地方,攥了一把草在手中掐着,“谢坤偷了你的狗。对吗?”
崔祎信一怔,推开狗看着谢成,目光复杂。
“他偷了你的狗,又假装还回来,就想从你这里谋点好处。”
谢成定定看着崔祎信,“谢坤这个人本质不坏,也不贪小便宜。他会这样做必定是有人在他耳边吹过风,至于是谁……”
谢成深深地看了眼崔祎信,又别过眼,“我就不清楚了。”
沉默在两个人中间蔓延,周围安静得连德牧的喘气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过了许久,崔祎信哼笑一声,问:“成儿,你确定你十七?”
“如假包换。”
崔祎信从兜里抽出烟,偏头用手拢住火,点着烟捏在手里,“所以你说这么多是想干什么?”
谢成扔掉手中残留的碎茬,拍拍手,说:“不想干什么。就是让你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也知道我能帮你,所以你得听我的。”
崔祎信仰头看着谢成,小孩还是那张没有什么波动的脸,神色也不见得有多激动,像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不由得让人相信他说能行就一定可以。
谢成朝他伸出手,说:“起来。”
头顶星光明亮,月色温柔,耳畔虫鸣犬吠,晚风吹拂,崔祎信像被蛊惑般不由自主握住眼前这只手。
谢成使力拉起崔祎信,“你相信我。”深渊并不是不可战胜的。谢成环住崔祎信,用力抱了崔祎信一下。
这个拥抱和谢成脸色一样平静,却似乎包含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崔祎信觉得自己如一株菟丝花攀附在自己的宿主身上,只有谢成在时,他才能活得像个人样。
他把头低下,深埋进谢成肩膀中,久久不愿意放开。
心中翻涌的情绪一下子找到了出口,本该流出却被憋着心里的眼泪不停往外冒,止也止不住。
他又回到让人崩溃的那天,短短二十四小时,他从云端坠入深渊,瞬间变得一无所有,连带着他的自信和骄傲。
他夜夜失眠,拼命寻找,却什么也找不到。他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
没想到,上天终于还是给了他机会。
谢成像个大人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在他耳边低喃:“我见过更严重的,她都好过来了,你也行。哥,这都不算事,一切都会好的。”
只要想,人最终都会跨越泥沼,跨越山洪,跨越风暴,抵达自己想去的地方,无论以何种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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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睡觉
崔祎信以为这样温情的时刻能持续到第二天早上,他就可以避过通;
崔祎信以为这样温情的时刻能持续到第二天早上,他就可以避过通宵训犬这件事。
没想到,半个小时后,谢成推开崔祎信,揉了揉胳膊,说:“起来,胳膊酸了。你需要再洗漱一下吗?”
崔祎信:“……”
“如果你不介意那我们就开始吧。”谢成重又拿起扑咬袖,“晚上人的情绪会被放大数倍,像你这样的情况,反而白天更容易入睡。所以,我们继续。”
崔祎信看了看表,十二点十五分,他做最后的挣扎:“今天不早了,要不从明天开始?”
谢成面无表情:“你觉得呢?”
崔祎信干笑,“我去洗漱。”
谢成点头,坐回刚才的位置等崔祎信。等了半个小时,快一点时崔祎信才从房子出来。
看上比刚才精神些,但脸上的不情愿就差用字写上去了。
谢成像是没看到一般,把牵引绳送到崔祎信手里,“来,开始吧。”
崔祎信:“……”
和昨天一样,直到清晨五六点,崔祎信实在撑不下去时,谢成才同意崔祎信去洗澡睡觉。
谢成收拾完东西准备离开时,突然被崔祎信拦住了。
崔祎信刚洗完澡,裹了条浴巾就出来了,头发湿漉漉的还没来得及擦,发尖的水珠顺着脸颊,脖颈汇在一起流入锁骨,短暂停留后隐没在白色的浴巾之下。
大概是觉得痒,崔祎信微仰头,抹掉脖子上的水珠,又甩了甩,水珠四散在空气中,有几滴溅在谢成的鼻子上,熬夜让感官变得迟钝,谢成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去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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