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并不清楚苏策在广阳府邸的来历,好奇问道:“原主人?”
“始平三年,刚攻克广阳不久,我们为安置落脚临时征用了许多宅院,这处宅院的原主人是前朝皇室后裔,早在孟显占领此地时就带着家眷前往长安去了。”
苏策说着走到了第四口箱子前,第四口箱子与第二口箱子相同,都是陈设摆件。
苏策又看了剩下的几口箱子,都与前面两口箱子相仿,一直到第十口箱子才与前面的箱子有所分别。
第十口箱子是他在广阳时常穿的衣物,纵观这么多口箱子,只有此箱堪比及时雨。
他这些时日穿的都是顾晏的衣物,对于贴身衣物,自己与他人的总归不同。
等到苏策将这些箱子都翻完时,一直在后方指挥亲兵搬东西的谭秋告诉顾晏,之前在成衣坊定制的衣服都到了。
顾晏倒是没想到带回苏策旧物的日子与定制成衣的日子撞到了一起,但衣服不嫌多,于是对苏策说道:“安澜,这还有一些新衣服你来看看。”
苏策笑着朝他道了谢,便跟上前去查看新衣。
绸缎织锦、桑蚕丝绸、丝织麻棉各种材质全部囊括,连春夏秋冬四季的衣物都准备齐全,款式更是不必说,时下流行的样式和染色应有尽有。
顾晏拿起最上面的一件月白色衣衫,轻声道:“安澜,明天穿这件吧。”
苏策颔首道:“好。”随后感到一股强烈到有如实质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下意识地扭头一看,猝不及防间闯入了顾晏的眼眸。
像是带头冲锋陷阵的将军手中挥舞的军旗,旌旗摇曳之处,兵士诸将皆义无反顾。
同仇敌忾,势要夺取胜利。
旋即,这道炽热的眼神被本人收敛,顾晏的气息重新变得冷肃,苏策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又将目光移到了叠落的衣服上。
这些衣物都是常服,并没有甲胄,苏策也不在意,他能否重上战场本就是个未知数,能应付日常生活已然足够。
不再增添桂枝汤的晚餐让苏策松了一口气,在进食饮完汤药之后,苏策按照每日的习惯在院内走走停停。
今晚顾晏倒是颇有兴致地和他一同散步,期间他们在走廊和池塘边闲谈喂鱼,顾晏的视线始终注视着苏策的脸庞,比平时与苏策闲聊时还要认真聆听百倍。
“安澜很喜欢读书?”顾晏想到今日见到的几箱书籍,虽然知道了曾有一位府邸原主人,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将这些书的主人都默认为苏策。
“还好。”苏策也谈不上来对读书的感受,举一反三,熟背圣贤书,他都能轻松做到,闲暇时也会随手翻阅,若说是多么喜欢,还真摸不清。
“我见廷渊府邸中也存有许多书籍,廷渊喜欢吗?”苏策反问道。
顾晏顺着苏策的回答说道:“也还好。”
苏策闻言挑了挑眉,轻笑道:“廷渊莫不是在敷衍我?”
顾晏见状急忙摇了摇头,思索片刻后说道:“喜欢谈不上,需要倒是真的。”
“那书画呢?廷渊府邸内的文房墨宝比之书籍不遑多让。”苏策和顾晏转过了走廊拐角,又返回了前几日他们秉烛夜谈的书房。
一进屋,顾晏先注意到了摆在书案上的文房墨宝,他思及方才苏策随意闲谈般的语气,回答道:“有些兴趣。安澜呢?”
却见苏策弯起唇角,学着顾晏的语气柔声道:“也有些兴趣。”
顾晏闻言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在苏策的调侃下,只得走上前去铺开一张宣纸,用镇纸压好后,在磨墨的间隙说道:“安澜稍等片刻。”
最新评论:
-完——
18、熏香
——顾晏心悦于他。
苏策瞧顾晏要认真露一手的样子,便自顾自坐在了书案边的座椅上,向后仰靠到椅背,目不斜视地注视顾晏。
顾晏磨墨的手法耐心且熟稔,提笔落字的姿态如行云流水,这让苏策不禁又坐直了身体,仔细注视着顾晏书写的文字。
顾晏神态严肃,仿佛手中握的不是一支笔杆而是一柄长・枪,案上的纸张便是亟待他去战胜的敌人。
片刻后,顾晏轻轻将毛笔放置在了笔山上,直起身朝苏策递了一个眼神,苏策立时心领意会的走上前去,凑在顾晏身边品读对方的文字。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苏策低声念出了顾晏书写的文字,在领会这首诗歌含义的一瞬间便强压下一阵心悸,勉强笑道:“廷渊的书法力透纸背,笔势有力。”
而顾晏只是深深地凝视着他,眼眸里翻涌着苏策触之心痛的情绪。
这首诗歌源自《诗经》里的《汉广》,是一首男子钟情女子而不得,情丝缠绕,无意解脱,面对浩瀚的江水倾吐愁绪的情歌。
苏策自幼熟读诗书经史,不会不明白这首诗歌的真正含义,顾晏是在暗示他,但顾晏为何要用《汉广》对他进行暗示?恍然大悟之下,苏策终于明白这些时日的莫名从何而来。
顾晏为何留他在府,请命而来的太医,以及那双深如寒潭的眼眸。
——顾晏心悦于他。
这个认知让苏策心乱如麻,他的时日不多,留给顾晏的时间太少,但……
何妨放任自己一回,身前身后,总要有留下的东西。
若他是朽木衰草、败河寒江,那顾晏就是郁郁青竹、争妍鲜花,像是凋零秋叶转瞬梦回青葱葳蕤。
于是顾晏看到苏策的嘴唇轻轻张合,说出了他意想不到的话语。
苏策淡淡笑道:“如你所愿。”
闻言,顾晏的瞳孔微微缩小,双手颤动不已,想要直接上前拥抱眼前的人,却又生生忍住了。
苏策不仅听懂了他的暗示,还直接回应了他的期待。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个一心求死的人突然间答应了另一个人的钟情表白,这并不意味着这个人放弃了寻死或是愿意和对方过日子了。
他只是想放纵自己罢了,放纵自己任由对方的感情纠缠。若他此刻告诉苏策,他是为仇恨而来,想要报复他,恐怕苏策也只是轻描淡写的笑一笑,然后对他说道。
——如你所愿。
他完全没有认真思考这份感情,他也不需要去思考,毕竟他的感情于他而言——完全不重要。
但既然苏策答应了,那他便不会再放手。
顾晏故作一副欣喜的模样,上前一步握住苏策的双手,眼眸深处明明灭灭的闪烁烛光顷刻被苏策的面庞所侵占,他说。
“安澜,我想看你写的字。”
苏策扬了下眉毛,顾晏的态度与他想象中相差不多,但这莫名软下来的语气着实让人不太习惯。
在顾晏退到一旁后,苏策将顾晏方才书写的纸张放到一边,用镇纸重新铺好一张宣纸,提笔蘸墨后顿了顿,便挥洒自如地写下了一行字。
——清风明月。
苏策的书法笔走龙蛇,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潇洒二字。
顾晏拿起苏策书写的纸张颇为欣赏的观摩道:“好字。清风明月,安澜这是盼望我早日和你出游踏春吗?”
苏策写下这四个字完全是随性而起,许是今日他和顾晏在傍晚院内一同散步过于舒适,不自觉由心及手,就这么书写而成了。
闻言,苏策回答道:“再好不过。”
顾晏珍而重之的将这张宣纸收好,末了拉着苏策的手往外走,“一起去休息吧。”
待二人走到沐浴的房间后,苏策发现室内的陈设装饰又多了许多,再仔细一瞧,才认出有几样是从他在广阳的府邸拿回来的。谭秋早已提前准备好热水,布置好二人所需的事物。
顾晏瞧见苏策四处观察的眼神,建议道:“安澜若是觉得哪处不合心意,都可以改。”
苏策赶忙摇了摇头,失笑道:“不必了,这样就很好。”
在瞥见顾晏摆弄着什么物件之后,苏策伸手放进木桶里试了试水温,随后便缓缓脱下衣衫。
等顾晏转过身时,苏策正准备迈入木桶,苍白瘦削的身躯并没有因为这些时日的药物而好转,在热气的蒸腾下倒是显得苏策青丝遮掩的气色好了几分。
顾晏微微讶异,像是没预料到苏策的速度如此之快,又像是骤不及防间看见了人间难得的景致,晃神过后顾晏听见自己喑哑的嗓音说道:“安澜,我来帮你。”
苏策轻轻将水撩到身上,顾晏则重复着这几日相同的工作,往常他在与苏策的闲聊中帮对方沐浴也生不出什么多余的想法,但今天不同,许是他怀揣了一天的心事,又或是苏策回应了他的试探。
总之,他现在正努力克制自己想要抚弄苏策的冲动,只得小心地顺了顺对方的黑发,轻柔地冲洗发丝。
“这是什么香?”苏策冷不丁问道。
“曹老先生给的一种药香,适合修生养息。”顾晏又往苏策的木桶里加了些许热水,继续说道:“曹老先生本还想建议你泡药浴,但又想等你用完第一副药之后看看效果,我便同他说等过几日。”
苏策点了点头,一绺头发随着他的动作滑到了眼帘处,他刚想抬起手将头发别到而后,不想顾晏替他完成了这个动作。
不期间他与顾晏四目相对,二人定定地注视了对方一会,随后不约而同地「噗嗤」笑出了声。
“那之后的药浴还要拜托廷渊了。”苏策笑吟吟道。
“好。”
顾晏清洗的速度比之前几日要快上许多,在苏策动手穿衣时,他慢慢地帮苏策擦拭头发。
与苏策衰败的身体相反,他的发丝黑而亮,在烛光的映照下透出一股健康的光泽,触之顺滑。
顾晏不禁将目光放在了苏策微微露出的洁白后颈,却又很快收回目光,专心致志的擦拭对方的头发。
待苏策穿戴整齐后,在顾晏的叮嘱声和谭秋的陪同下返回了房间。
目送苏策离开后,顾晏三两下脱光衣服,准备试水温时才发现没有换上新水,又动作迅疾地备好了热水。
一切准备就绪后,顾晏迈进木桶直接让水面没过头顶,半晌,他才喘了一口气冲出水面,将披散在结实肌肉上的黑发撩到脑后,晦涩难明的目光瞥向方才苏策站立的位置,不知在想什么。
谭秋记着今日顾晏的吩咐,将苏策送回房间后,在对方好奇的目光下点燃了药香,随后便退下。
悠长浓郁的香烟飘逸,苏策心知这与方才沐浴的药香并无不同,慢慢拖动沐浴过后疲软的步伐一步步走进,顾晏府邸内的香炉自然也是御赐之物。
这是一个骏马形状的鎏金铜香炉,做工精巧考究,若是换成腾龙或是麒麟形状,便可能是皇室御用之物了。
等顾晏进屋时,苏策正侧躺在床榻上半睁着双眼,看到顾晏进来,提醒他记得熄灯。
清寂黑暗中,苏策听见顾晏轻轻撩开帘帐,半点也没触及他的衾被就将自己挪到了里侧。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苏策翻过身正对顾晏,与对方清亮的眸子对视了一瞬,闭眸道:“睡吧。”
随后感到顾晏将手伸进了他的衾被,握住了他的左手,犹嫌不够,又朝他的方向挪动了几分,伸手将他搂进了怀里,一声低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睡吧。”
次日清晨,苏策睁开迷蒙的双眼透过帘帐看到一道来回走动的身影,出声道:“廷渊,你在干什么。”
那道身影听见他的声音后很快走上前,撩开帘帐后朝他说道:“刚刚将你的衣服拿了过来。”
在苏策困惑的眼神中,顾晏将那件月白色的衣衫递给了他。
苏策接过后才想起这正是他昨日答应顾晏穿的那件衣服,难为他记得这么清楚。
顾晏在服侍苏策洗漱后,便见苏策慢悠悠地换上了那件他特意拿来的月白色衣衫。
月白色的衣衫上绣着梅花暗纹,薄纱勾勒出苏策瘦削的线条,衬在苍白失血的面容下更显淡雅清冷。
顾晏拿过篦子替苏策用玉簪挽了发髻,这副样子,才真正与他思念中的苏策样貌重合。
还没等顾晏追忆十八岁的苏策与七年后的不同,只听到苏策问道:“这又是什么香?”
“就是时下流行的一种熏香。”顾晏将篦子放回了梳妆台,又将一枚玉佩挂在了苏策的腰间。
苏策兴味盎然道:“廷渊经常焚香熏衣?”
“有时候……”顾晏很快反应了过来,不解道:“安澜不喜欢熏香?”
苏策摇了摇头,轻飘飘道:“谈不上,只是很多时候有必要罢了。”
想不到他和顾晏的爱好竟如此不同,他无所谓的一些东西,顾晏不仅喜欢还很擅长,七年的时间确实有点长了,十六岁的顾晏可是除了骑马射箭外什么都不感兴趣的少年。
最新评论:
-完——
19、画像
若是他的身体能够允许,他倾尽全力也要让这幅画中景象得偿所愿。
苏策喝过汤药之后,便拿起之前未写完的兵书,执笔在上勾勾画画。
清晨的阳光沾着露水的气息倾洒在窗边,苏策却倚在阳光照不到的桌椅旁,案上点着昨夜未烧完的红烛,在一派清幽静寂中读书写字。
好似隐居山林的烟客,抛却红尘烦扰。
等到午时谭秋提醒他用饭,苏策翻了翻手中的兵书,发现比之原先注释的纸张又厚了许多,将方才读到的那一页做好标记,苏策又简单整理了下书案,这才迈出门去。
午饭过后,苏策喝完药略有些精神不济,在顾晏担忧的目光中笑着告诉他睡一觉就好。话音刚落,人便合衣上榻昏睡不知了。
许是这些日子过的规律而又放松,苏策再醒来时正好卡在了晚饭进食的时间。在平淡又毫无新意的一天结束之前,顾晏喊住了他。
“安澜,随我来。”顾晏的眼眸在傍晚星空的点缀下明光铮亮,像是怀揣绝世珍宝捧给人瞅一眼的小孩。
事实也确是如此,顾晏拉着苏策又走到了前几日他们夜晚畅聊的房间,还是熟悉的文房四宝,顾晏像是知晓苏策此刻的好奇心,大方地将一幅画展现在了他眼前。
“这是……”苏策微微惊诧,伸手捻起画纸,神情专注地欣赏这幅画。
12/27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