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晏思道解释,若因养了段时间养出些感情,对姜葵心有亏欠而作出弥补,或许尚可勉强接受。
然而晏思道给出的理由与亏欠不甚沾边:“适合姜葵,就给他戴了。”
姜葵的确适合,各方面。
戴着做爱,紫晕姣姣衬在白皙肌肤之上;含在口中,舌头把玉身舔得温热湿亮;置于胸前,无声低落的眼泪与之完美交合……
辛裕确是好,但人世间的美好往往脆弱且傲气,犹如另一块玉中那道藏与观音像下看不见的裂痕,永远被护着挡着,做不到献祭般不顾一切为玉与欲望献出全部灵魂肉体。相较之下,姜葵反倒是最为合适和田紫玉的那位。
晏思道自认公正。
他所谓公正,上天就也公正地要他沉沦。
“荒唐!”把价值连城的宝贝随意给姜葵佩戴,今日又如约出席辛裕的家庭宴席,这番疯癫做法大大出乎辛百城的意料,
辛百城语气严厉:“物件既然送出去,便是你的,留着怎么送随你,别叫别人听去以为我辛百城计较。只是话我得讲明,玉留,人不留。宴席结束尽快找一日,我派人去接。晏岐真他们谈合作做生意向来规矩,你我这桩小买卖是比不了,但也甭砸了自家招牌。”
硬话讲完,他继而放轻些许语态,话里话外仍端着:“稍晚小裕就和他妈妈一起过来了。我跟他说过,他的小叔叔向来对他最好,答应‘管他管到底’。小裕听了不知道有多开心,告诉我你们很久没见,今天要感谢你。晏思道,别让他失望。”
非常没用的要挟。晏思道厌恶条条框框,晏家尚且没几个能以此管教他,何况辛百城一个外人。
辛百城失算,妄想将几年前阻止他追求辛裕的办法再用一遍,却忘记今时今日另一位对象换了。姜葵生于会所,被晏思道收下的那一刻起,他在晏思道那里就不再等同任何规矩。
“跟辛裕是有日子没见,今天得仔细瞧,看他是不是真记得我对他的好。”晏思道懒得多加掩饰,直视着他又笑道,“至于那玉,如果辛总不满意我的处理,不妨开个价。”
没有商人对全额售卖出去的商品保有使用权,辛百城二十多年前没有,现在也可以没有。
晏思道花钱买礼的理由轻飘飘:“既然姜葵喜欢,留下来也行。”
姜葵喜欢。
留下来也行。
借口飘至空中,掺杂了七的八的心思,又落下来,化作一根刺,扎入晏思道指尖。刺太小,轻易看不到,无人能够给予提醒,以致凡事尽在掌握的晏思道也忽略掉——
究竟是姜葵喜欢,还是他晏思道喜欢;
究竟要留下的是玉,还是那位戴玉的人。
计划打乱,想到晏思道只取不舍、贪婪至极,辛百城按捺不住就要发怒。
这时刚才悄声出去接电话的Lam敲门回来,打破了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四哥,有急事儿。”
不像是为解围摆样子。晏思道对辛百城道了声失陪,接过那部还未挂线的手机,径直朝屋外走去。
听到电话这头换成晏思道接听,郑伣更紧张了,收起平常为拉近距离而故意呈现出的嘻皮笑脸,硬着头皮开口:“四哥,对不住,姜葵不见了。”
“是我手底下的疏忽,他们已经去找……”
晏思道冷冷打断他,“你说谁?”
郑伣滞了一两秒,从心底生出畏惧,一字一句重复:“姜葵。姜葵跑了。”
“……他躲监控走的,所以经理寻他慢了一步。你放心,派人追出去了,一定给找回来。”郑伣加快语速,试图多作些有力保证,“李史钟也被我们按住了,阿卓从他身上找着姜葵谎称丢失的玉坠,说是姜葵送的生日礼物。我猜没那么简单,在想办法从他嘴里撬东西。”
晏思道面色更寒,攥手机的手力气紧到骨节发白,刚才在辛百城面前讲出姜葵戴着玉的促狭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郑伣想再多解释两句,通话结束。
手机被砸了出去,重重磕到墙上,屏幕瞬间破裂。
Lam捡回手机,安静站在一旁,觉得晏思道周遭都被凶戾覆载,没有其它动作是在强忍愠怒。
片刻,晏思道简略吩咐了一件事情:“你亲自去,把姜葵给我活着带回来。”
第四十六章
去往会所的路上,Lam与郑伣时刻保持着联系。
郑伣承认,他们的处理方式耽误了些时间。
郑伣先是低调派相熟的工作人员去寻,以为人在会所内绝对跑不掉,等抓住再告诉晏思道,罪责也小些。没想到真被姜葵逃出去了,且方式极端,使得他既担心抓不到,又担心找回个没了命的,不得不赶紧将实情告知。
“姜葵料定我没看监控的权限,跑到赌楼后边烧垃圾的地方。原本到那儿没什么,性奴身上都有追踪的玩意儿,敢出去就会查到。谁知道他不要命,躲在垃圾场硬是拿刀把追踪晶片生生从手臂上剜下来了,丢了晶片才跑,所以……”
讲到这儿,郑伣依旧难以置信姜葵的所作所为,“小瞧他了,平时看着胆怯,大声一句就吓得不行,挖肉放血倒是敢。心眼也多,他往那个装狗的包里装了逃跑的东西,狗场拿的刀也藏在里面,阿卓压根儿看不见。”他压低些声音,说出个人担忧,“反正现在最麻烦的是去找姜葵的打手不只有我的人,咱找到还好说,万一被他们先找到,会做什么就说不准了。”
姜葵成功逃离俨然是对会所制度和大先生的挑衅,到时单凭郑伣的力量恐怕难以护下来。
Lam同样担心不已,会所不是晏思道该沾的,后续不好撇干净不说,当下晏文佳身体问题,晏家随时可能有变故,更加容易节外生枝。
这时候叫他亲自去寻姜葵——晏家老四身边的人出现在会所,但凡被有心者传出去,事情就大了,对晏思道非常不利。
只是纵使他有多番顾虑,刚刚也没对晏思道提起,因为他深知晏思道得知姜葵不见了有多生气。
种种与姜葵有关、不敢落地的猜测,确凿了。
Lam太清楚,晏思道只要认定什么事和物,其它根本不会在乎。从前不顾晏岐真初期支持率低、投入大部分资金如此,在海外以个人资金私养不干净的涉黑风险组织如此,无视闲话坦荡追辛裕也如此。
晏思道认定姜葵是他的小狗,没他允许,小狗怎么能跑。
Lam进而想起,替晏思道找狗也不是第一次。几年前他随晏思道去辛家作客,赶上辛裕养的狗走丢。晏思道没有顾忌,当着在场客人的面就派他跟辛家的管家助理们去帮着找。
后来狗没找到,晏思道早料想到结果,未加以责怪。
今时今日,轮到晏思道的狗丢了,他的眼皮一跳一跳,有种不详的预感。这回要是找不回姜葵,晏思道不会再对此宽容。他们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得找到姜葵,活着的姜葵。Lam翻着郑伣传来的照片,一时无言。
照片表现直白,从姜葵身上挖出的晶片放在一张面巾纸上,以它为圆点,白纸洇出一圈不规则的血红,其上还有疑似血肉组织的丝状东西,浓墨涂抹着“残忍”二字。
姜葵铁了心要离开,哪怕豁出去那条命。
到底是怎样的痛苦能让一个人宁愿抱着失血死亡的风险自伤身体,也不肯留下来。
车往前开,Lam的思绪不断后退,映着无数个蒙着血色滤镜的姜葵——听见他们说要取肾给辛裕,僵直身体、黯淡失神的姜葵;乔放描述里不得不将真实身份告诉李锡、崩溃落泪的姜葵;第一次见到小狗、接过小狗,不知所措又略带惊恐的姜葵……每一段记忆中,姜葵都没有多开心,连少有的笑也全是转瞬即逝。
因为这些离开,还是因为所有片段都与晏思道脱不开干系。
Lam被红灯时的刹车顿感拉回现实,去会所是在所难免了,监控和李史钟都该再看、再审问一遍。尤其李史钟,必然是重要的突破口。
姜葵并非极恶之人,以Lam对他的感觉来判断,他大概不会不顾李史钟的死活一走了之。如此周密的计划,说不定会留下些什么,必要时让李史钟保命。
绿灯亮起,假使Lam此刻往旁边看一眼,兴许会看见一辆出租车正与他的车错身而过。
那辆出租车平平无奇,没有逃跑的性奴,有的是自由人姜葵。
他们逆向而行,一边开往会所,一边通往自由。
对于姜葵而言,自由的代价是极度疼痛。
刀扎入皮肤的那一刻,他能清晰感受到皮肤是如何被冰冷的刀尖撕裂的。他疼得眼前发白,大冬天,豆大的汗珠竟沿着额头滴落。
被刺破的手臂不停流血,不停流血,手上的动作却无法停下。
不能停!停下意味着放弃,前功尽弃,等着让打手们抓到,把他送回郑伣和晏思道那里。
这么快回去岂不是顺了他们的意,用肮脏替身的牺牲换取皆大欢喜。
姜葵咬住大衣,猩红着眼用力把刀尖扎得更深,再微微转动把手,凭着触感和模糊的视线将晶片从肉里挑出来。恍惚间,他看见一小块肉牵连着晶片一起,可能是他的肉,可能不是,看不清。
好在前段时间小狗绝育,医用箱里有整包用不上的纱布和绷带,来会所前都和手机偷藏在便携包的夹层里。小狗经过精心照料,没用任何一卷备用纱布,倒是给它的主人先派上用场。
姜葵按压伤口按得格外使劲儿,替自己做了个简易草率的包扎,以防更大程度失血,休克,血腥味儿再把狗招来。
行动看似顺利,但是走出那扇垃圾焚烧地的小门,姜葵也没有成功离开会所的真实感。
在门外看着会所的墙砖,眺望不远处的浸有各种奴尸身的深海,姜葵的呼吸变得急促,从眼睛鼻子涌出酸意。
有了真正属于我的自由,晏思道,为什么我一点儿也不高兴。
做过性奴,身上的疼痛尚且能忍,心头咽不落的痛苦偏偏无能为力。姜葵只得多拼命地大口呼吸,沿着路边不回头地向前狂奔,逃离。跑得岔气,全身发僵发痛,用他也不知道还剩余多少的有限时间享受来之不易的自由。
廖落的晚霞洒入出租车的车窗,车内暖气充足,司机大哥开着车,赞叹今天这个天儿真是漂亮。
是很漂亮。
漂亮好吗?因为李史钟的一句漂亮,姜葵留命做了性奴。
与李史钟拥抱告别时,姜葵偷了李史钟棉大衣里的通行卡,为了离开,也算一种报复。多少年过去,他依旧忍不住想埋怨:李叔,那时候您不要救我就好了。
他所有的美好都被一个“奴”字糟蹋,再难新生。
手插入口袋内,姜葵摸到那张卡,终于有了些离开的实感。憋一路的泪终究附着着心脏重重落下,他像离开狗场要去晏思道家里那天一样放声大哭起来。
司机大哥听见哭声,吓了一跳,赶忙问怎么了。
姜葵摆摆手,说没什么,刚才一直堵车,所以着急,怕有些事情来不及。
“这就哭了?下班时间,堵也没办法啊。”司机乐呵着安慰,“前面拐个弯再过俩个红绿灯就能到七星酒店了,快了。小伙子你放心,肯定能赶得上。”
第四十七章
从踏入七星酒店的大堂起,姜葵随时都有被发现并带走的风险,种种举动无异于自投罗网。
会所的奴没有谁能真正逃脱,姜葵心知肚明。没有身份卡、足够的钱,不是属于这个城市的合法居民,待会所的人反应过来,利用大数据与监控技术稍加追查,真要逃又能谈得到哪里。
他还是毅然决然地逃了。
目的很简单,其一就是亲眼见一见辛裕。
说来可笑,作为替身,到头来姜葵都不清楚那个人的模样。
晏思道养他,给他小狗、老师、许多相对过界的纵容,但从未带他见过辛裕。连仅有的几次,郑伣当着他的面儿提到那人,晏思道都不太高兴。
姜葵对辛裕的印象来自他们口中的对比与只言片语——大约是一位纯净的圣人,与自己恰恰相反,天生能得到所有人的爱,包括晏思道。
在看见李锡那张多年前的合照后,辛裕在他的脑海里才稍微具象化。
笼罩在虚无的温暖里,姜葵被假象豢养得太久,以为有机会借此成人,安稳地活下去,说不准有幸能获得丝丝缕缕不该奢求的爱。然而真相是他与数万被宰食用的动物一样,时机成熟,依然要无条件献出自己以满足食客的需求。
晏思道的性需求,晏思道心爱之人的身体需求。
看来圣人也不例外,会病,会死,会需要吞食无辜的生命。
姜葵卑鄙地腹诽,辛裕算什么干净,还不是打算用性奴的肾来活命。
很快他又失落,认为自己没资格这样对比。辛裕只要换一颗肾脏就能继续光鲜地活,而他非得置换掉整副躯体,整颗心,才能彻底摆脱掉这身脏烂到骨子里的奴性。
请柬上的时间地点姜葵早已烂熟于心,他在大堂的世界时间表上看过,若是准时,订婚宴应该刚开席不久。
为避免太快被会所追查到,或是被晏思道的人撞见,他决定等待一刻钟左右再上楼,既可防止宴席推迟,留出弹性时间,那时众人的关注点又不在门口,被发现的概率也小些。
一刻钟不长,他选了个大堂等候区位于柱子之后、恰好能背对摄像头的单人沙发坐下。酒店进出的人多,胡乱走动反倒容易引起怀疑,增加风险。
不过短暂的休息没能让姜葵继续镇定,左手手臂的伤口仍在不断发痛,从刚才在车上便是如此。这会儿窝在沙发里,身体绷紧,痛意更显了。
他尽量保持整条胳臂一动不动,另一只手拿出手机翻看偷拍的照片,逼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照片里的红色请柬像抹刺眼的血,盯着盯着,他就眼睛发酸,开始走神。
他想到有一次生病,躺在病床上同样是这般病痛无力,晏思道来了,温柔地叫他要乖,要听话,又轻轻吻遍他的脸颊,亲昵地答应“叔叔会喜欢你”。
晏思道给予的美好幻想不止一次两次,每一次都足以索去姜葵大半条命。
姜葵的视线缓慢挪向疼到产生严重麻木感的手,心中涌起无数难以平息的哀求和痛苦。天知道他当初有多渴望晏思道演到底,在梦里将他牢牢牵住,那么他也愿意信到底。
叔叔,那个时候你分得清我和辛裕吗。
辛裕会向你示弱吗?辛裕会在病床上跟你要爱吗?辛裕也会哭着求你救他的命吗?
20/24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