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是你自己,就肯定是别人故意在弄你。你好好想想,最近有谁和你结仇,又有谁有胆子、有机会做这件事?”
和别人结仇,陈凯早习惯了。但照他观察,学校里没有人敢反抗他。
除了傅羽舒。
放假前的下午,是整个学校最松懈的时候,没人会来到这条乌漆嘛黑的小巷里。
傅羽舒已经被灌了一瓶酒,陈凯的手法粗暴,酒并没有全部进傅羽舒的肚子,大半的液体流到他的身上,打湿衣服后和身体贴在一起。
刚开封的啤酒瓶正塞在他的嘴里。
这是一个极其侮辱的姿势。
陈凯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但跟在陈伟雄身边,耳濡目染地学了一身的匪气。再加上他冲过头的身高,远远看去,宛如一个穷凶极恶的成年刺头。
酒水顺着傅羽舒的嘴角缓慢地往下流,陈凯却只顾着笑。
“其实我挺好奇的,你长得这么像女的,会不会也跟女的一样,喜欢男人啊?”
傅羽舒垂着眼,呼吸清浅,好似已经没了意识。
“别说,你长得细皮嫩肉的,不知道玩起来怎么样?”陈凯用手背拍了拍傅羽舒的脸,“你不会已经被人玩过了吧?”
傅羽舒依旧没动。
“难道是那个叫沈观的家伙?”
听到沈观的名字,傅羽舒的手指忽然间抽动了一下。
但陈凯没看见。
从他避开教职工将傅羽舒拖到这里并灌了两瓶啤酒之后,傅羽舒一直都没有反抗,甚至没说一句话。
这人好像看见陈凯的第一眼,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全程都表现得很配合。
只是像陈凯这种人,在施虐之时,需要对方的反抗才会觉得有意思。
他将傅羽舒口中的啤酒瓶转了两圈,不耐烦地说道:“你不是挺会叫哥哥恶心我的吗?这个时候怎么不叫了?叫两句,说不定我会大发慈悲地放过你。”
“陈……陈哥。”旁边一个男生犹疑着开口,“他不会昏过去了吧?”
“昏什么昏,我还没干吗呢!”陈凯啐了一口,“害得老子被陈伟雄揍了一顿,想装晕躲过去?没门!”
他蓦然抓着傅羽舒过长的头发,将人扯得仰起头:“傅羽舒,说话。”
傅羽舒很白。
啤酒流了满脸,也溅湿了他额前的刘海。沾湿后垂在眉宇间,更衬得他脸色苍白,脆弱不堪。
他阖着眼,整个人顺着陈凯手的力道往后仰。
后面抓住傅羽舒的人看得分明,这幅毫无反抗之力,也丝毫没有意识的样子吓到了他。
“陈……陈哥!”
“喊什么!”陈凯松开手,“怕什么?死不了!老师都走了,我今天不折腾个够本怎么可能放他走!”
“老师快来了。”
冷不丁的,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一个男声。
这声音来得诡异,他们身边也并没有出现其他的人。抓住傅羽舒的两个少年吓得脸色一白,手上顿时就失了力度。
支撑不在,傅羽舒整个人脱力地往后倒去。
一个人影从巷口的墙头上跳下来,稳稳地接住了他。
傅羽舒倒的方向朝着巷口,那人落地后一个转身,就把傅羽舒抱着离开了陈凯所在的范围。
陈凯定眼一看,怒了:“又是你。”
“是我。”沈观微微笑着,眼底却没有笑意,“我还以为是哪儿钻进来的几只老鼠,躲在这阴沟里。”
陈凯往前走了一步:“你……”
“别动。”沈观冷声开口,从口袋里掏打火机,“再动,我就不保证我能拿得住这玩意了。”
“嗤。”陈凯轻蔑的目光略过打火机,“你不敢的。”
“哦?”沈观脸色冰冷,“是吗?”
在陈凯和另外两人怔愣的瞬间,沈观一手抱着人事未知的傅羽舒,另一手微微扬起——
打火机飞出手心,在空中以一个抛物线飞向了陈凯一方。
“沈观!”陈凯目眦尽裂。
地上是碎裂的啤酒瓶,还有淌了一地的啤酒。四下寂静,空间仿佛被折叠成慢镜头一般,陈凯眼睁睁看着打火机越飞越近,越飞越低……陈凯的眼中,仿佛已经看见了火焰漫天的场面。
最后,打火机“啪”一声落在地上。
想象中的燃爆场面,并没有发生。
一个空心的打火机落在陈凯的脚边。
沈观将傅羽舒横抱起来,看了脸色铁青的陈凯一眼:“你不会以为它会爆炸吧?”
“我敢倒是敢,可惜酒精浓度太低,爆不了。”沈观转身,嘴角泄出一丝冷笑,“可惜了。”
身后的陈凯犹在惊悸之中,他低头盯着打火机看——那原本装着液态丁烷的透明壳子早空了,正安静地躺在地上。
没有危险。
但陈凯在某一刹那,在沈观的表情中看到了……骇人的戾气。
等陈凯从恐惧的情绪中抽离,沈观已经抱着傅羽舒走出十几米远。
而更远处,就如同沈观所说,周妙妙正带着值班老师往这条深巷赶。
陈凯不甘心地捏了捏拳头,低声骂了一句。
沈观听见了,但对此毫不关心。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傅羽舒,胸腔中的一颗心怎么也无法平稳跳动。平时乖巧可爱的小孩,像死亡一般躺在他的怀里的感觉……
很可怕。
沈观自诩胆大包天,却头一次品尝到这种极度恐惧的滋味。
然而没等他品尝多久,怀里的人就倏地睁开了眼。
沈观:“……”
傅羽舒:“哥。”
“……你没事?”
“没事啊。”傅羽舒眨了眨眼,“我装的,装柔弱一点陈凯伤不到我……不仅伤不到,我还……”
说着,他手腕一抖,藏在袖口处一个长条形状的mp3冒了头:“我还录了音,找机会再……啊!”
沈观伸手冲着他的脑袋一个爆栗。
傅羽舒抱着脑袋,委屈道:“你打我干什么……”
沈观咬牙切齿,恨不得再给傅羽舒一下。
……但他最后还是没能下得了手。
“我说过了嘛,和陈凯这种人硬碰硬吃不到什么好处,不如另外找思路让他吃亏,就跟做题一样……”
“沈观!”
蓦地,身后久久没出声的陈凯爆发了。
屡次三番吃瘪,陈凯的耐心早就到了尽头。尽管老师即将赶到,他还是忍不住自己暴戾的脾气,大吼出声。
“你这种克死自己老娘,又克得自己爹进监狱的人有什么好得意的!”
“彭鸣说的没错,像你这样的坏种,就该在出生的时候被掐死!”
“我看你迟早会克死你家老头!你等着吧沈观!”
“陈凯!”老师已经赶到傅羽舒他们身边,怒喝道,“你说什么呢!”
他和沈观擦肩而过,往陈凯的方向走去,边走边骂:“我看你是又想找家长!你给我过来……”
“哥。”傅羽舒忽然轻轻扯了扯沈观的袖子,“放我下来。”
沈观没动。
他从小听过无数人在背后说这些类似的话,心理早就筑成一道厚厚的防线。
他可以对此置若罔闻,面对各种诅咒都一笑置之。陈凯要说就说好了,沈郁青不至于被他的三言两语说得立马去见阎王。
但他抱着傅羽舒的手却在微微收紧。
傅羽舒感受到了。
他轻轻地碰了碰沈观的手背,脸色平静:“哥,我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你先放我下来吧。”
沈观一顿,缓缓弯下了腰。
傅羽舒轻松地从他身上一跃而下。
但他没有像自己说的那样整理衣服,只是在沈观发怔的时候蓦然转身,大踏步地往回走去。
彼时老师已经揪着陈凯开始教育,余光看见傅羽舒走过来也没多留意,倒是陈凯率先发觉。
“你回来干什么?”陈凯冷笑,“别以为我没提醒你,你跟在沈观身边,迟早也被他克死。”
“是吗?”傅羽舒微微笑着,“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你……”陈凯被傅羽舒突如其来的硬气怼得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哟,你是回来维护自己姘头的?”
“陈凯!”
老师在旁边听了全程,气得七窍生烟,一巴掌把陈凯的头打得一歪,“你闭嘴!跟我回办公室,我今天倒是要看看你……”
“砰——”
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声闷响震得四下一静。
傅羽舒手握啤酒瓶,沉着脸色。而啤酒瓶的另一头,因为巨大的击打力道碎裂开来,哗啦顺着陈凯的肩膀往下掉。
“不、准、说、我、哥。”傅羽舒一字一顿地说道。
陈凯面露震惊,一言不发地倒了下去。
几秒的时间里,有血缓缓自他脑后渗出。
第30章 后悔吗?
陈伟雄来了,柏英来了,校领导在和派出所的民警周旋,陈凯也被镇上的救护车拉去了医院。
所有人闹哄哄地挤成一团——吵架的、道歉的、了解事件经过的,以及看热闹的。
众生百态,满眼闹剧。
而这场闹剧的正中心人物,被一道门隔绝在所有的喧闹之外。
医务室里的医生是个满头花白的老人,戴着老花镜,那镜框正苟延残喘地挂在他的鼻梁上。他一手拿着镊子,一边端着一块银制的、一看就饱经沧桑的盘子,颤颤巍巍地走过来。
不知道学校什么毛病,医务室的椅子都是高脚的,傅羽舒坐在上面,脚都着不了地。眼见老医生走到跟前就要上手,傅羽舒登时就想从椅子上跳下来。
没办法,手疼,但看见酒精棉片,以及那走一步就要颠一下的老医生,傅羽舒的眼睛似乎也一同疼了起来。
一只手摁住了傅羽舒的肩膀。沈观极其自然地接过老医生手中的东西:“我来吧。”
“?”老医生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呆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活儿被抢了。
沈观不多说一句废话,直接拖着凳子挪到了傅羽舒的面前。
傅羽舒的右手上都是血,不过是别人——陈凯的,自己没什么伤口,除了虎口处,有一块细小的玻璃碴嵌在肉里。
镊子已经在酒精灯上消过毒了,但冷冰冰的质感还是晃得傅羽舒心慌。
他的手小幅度地抖了一下,结果被沈观一把抓住。
“别动。”沈观威胁道,“再动揍你。”
傅羽舒:“……”
小指甲盖大小的碎玻璃扎进肉里,当下并不疼,但要取出来,就有得受了。更何况后面还要用酒精消毒。
傅羽舒不愿面对,但也不敢动,只能视线向下,尽量把头埋得低一点,给自己做心理暗示。
寂静时,手上的疼痛还没传来,沈观却突然开口:“你不是说正面和人发生冲突不符合你的生存美学吗?”
“啊……”
傅羽舒张了张嘴,有点不知道怎么说。
他原本是这么觉得的,但听到陈凯说的那些话,他好像在一瞬间就失去理智,等反应过来,啤酒瓶已经敲下去了。
于是他开始认真地审视自己刚才那个行为所造成的后果——
当着老师的面把同学一瓶子敲进了医院,校领导知道了,警察也开着呜哇呜哇叫的车上了门,后续还需要赔偿、追责……
冲突果然麻烦。
可要问他,后悔吗?
傅羽舒想,答案一定是不。
他才不会后悔……
“啊!”
在傅羽舒神游天外的时候,虎口处突然传来一阵锐利的疼痛,将他的思绪从九霄之外拽了回来。
他疼得眼泪汪汪,视线模糊,只能听见玻璃碎片“当”一声落在铁盘上。
沈观视若无睹,回身又用镊子夹起一团蘸了酒精的棉球,二话不说就要往傅羽舒的伤口上压——
傅羽舒:“!!!”
“哥。”眼看棉球就要被按上去,傅羽舒的声音几乎劈叉,“疼……”
沈观侧首乜了他一眼:“小狼崽子还会怕疼?”
傅羽舒怂了:“……怕。”
他最怕疼了。
沈观分明对他一点也不温柔。
但傅羽舒却觉得很开心,哪怕即将要面对狂风骤雨般的问责,他也很开心。
想不通缘由,理不清道理。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
“怕疼就抓着我。”沈观收回视线,站起来将空闲的胳膊送到傅羽舒手边,“不消毒伤口可能会感染。”
事出突然,两人都没来得及换衣服,傅羽舒身上裹着湿漉漉的T恤就不谈了。沈观穿了件长袖,半个胳膊上也都是水渍,裹着他线条流畅的手臂肌肉。
傅羽舒犹豫了一下,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绕过沈观手臂,轻轻拽住了他后背的衣服。
沈观:“好了吗?”
傅羽舒:“……好了。”
不过是给伤口消毒而已,两人却像要做什么大事似的,做足了心理准备。
沈观紧绷的嘴角泄露出一丝笑意,看得傅羽舒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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