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是为了给你养老送终啊。”
正反说不通,还把常年安之若素的沈郁青气了个不轻。估摸着沈观也觉得自己语气太嚣张,后知后觉地补了句:“我高考完再走。”
最后沈郁青以一个掷地有声的滚,圆满结束了话题。
大巴车的发动机震天地响着,轮胎轧在石子路上,颠簸不停,沈观侧着头睡得并不安稳。
傅羽舒想了想,凑过去轻轻戳了一下沈观的肩膀。
沈观睡眼惺忪地掀开眼皮:“?”
傅羽舒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沈观:“……”
他坐直身体,不知道为什么看了眼前面座位零星坐着的几个人,然后在傅羽舒狐疑的眼神下,偏头一靠。
这一靠,沈观就察觉出了一点变化,抬头惊奇道:“你最近长个儿了?”
傅羽舒:“……”
他气鼓鼓地偏过头,扯着嘴角:“我不能长个儿吗?”
沈观看见这副样子觉得有趣,轻笑道:“那你可得快点长,不然跟不上我。”
可恶!
男人的身高岂能被如此侮辱!
傅羽舒本来就对自己的身高发育颇有微词,每天睡觉前都要在门上的横梁上吊上个十分钟,为此还不小心吓到过柏英。
好不容易有点成效,竟然被沈观嘲笑!
傅羽舒面色沉静,憋着一口气挪了挪屁股。
结果没挪出一寸远,就被旁边的人长手一伸捞了回去。
下一刻,肩膀一沉。就见沈观熟练地揽着傅羽舒的腰,头靠在他肩膀上,顺手撸了把他的头发。
“哪儿去,不是要给我靠着吗?”说着还打了个哈欠补了一句,“那你可得快点长大啊傅小雀。”
轻浅的呼吸就在耳边。
傅羽舒觉得自己的心跳停了一瞬。他小心翼翼地侧过头,看向沈观趋于成年人已然棱角分明的脸。
我会的。
他在心里默默说着。
一个多小时后,大巴车在路边停下。
宽敞的马路不断有车辆驶过,鸣笛声声声入耳。沈观拖着他那只行李箱走出来时,就看见傅羽舒站在斑马线旁发呆,旁边一个中年男人骑着辆二八自行车,摇摇晃晃地直冲傅羽舒而来。
沈观眼疾手快地拉了人一把,才险险避过。
“傅小雀。”沈观蹙着眉,既无奈又觉得好笑,“我让你乖乖站在原地等我,不是说让你一动不动,车来了也不让一下的意思。”
傅羽舒刚想张嘴,结果一歪头,“哇”一声吐了。
沈观:“……”
*
沈观知道傅羽舒这小孩喜怒不形于色,还擅长隐藏情绪。但不知道,他连晕车都能忍得面不改色,叫人看不出端倪。
画室距离下车点不远,但也要过几条马路才到。车水马龙的情况下,第一次出城的傅羽舒难免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在吐过、还不小心把沈观的鞋弄脏了之后,说什么也不让沈观靠近。
他深深记得沈观有洁癖的事,即便沈观不介意,他也介意。
沈观去拉他的手,想将人牵着过马路,结果手还没伸,傅羽舒大步一退,瞬间离了沈观一米远。
沈观:“……”
傅羽舒:“我自己走。”
沈观:“你确定?这段路没有红绿灯。”
傅羽舒肯定道:“我自己走。”
结果固执的后果就是傅羽舒在原地等了半晌,等到车一辆一辆过去,还是没等到过马路的间隙。
他沉默了半晌,回头看向沈观。
后者老神在在地骑在行李箱上,不慌不忙地抬起眼。
傅羽舒:“我……”
沈观:“叫哥。”
傅羽舒从善如流:“哥。”
沈观笑了:“乖。”
他站起来,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将傅羽舒的手握在掌中,以一个极其刁钻又匪夷所思的路线,两三步就冲过了马路。
走到路的另一边,就已经可以看到画室的招牌。
沈观像是没注意自己脚上的污渍,边走边说:“就那儿,老张是我老师,你要是见着了跟我一样喊老张就行。”
他们的手还牵着,傅羽舒的手几乎整个被沈观的手包裹了起来,温热的触感逼得他出了一手心的汗。
正值午饭前夕,画室并没有什么人。几栋楼房偶尔有零星的学生来往,沈观轻车熟路地牵着傅羽舒拐进了一间一室房。
他把行李箱踢到宿舍墙角,看着垂着头坐在不远处的傅羽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这小孩心思重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沈观心想。
如此,便索性懒得跟他讲,转身推开了房间的另一扇门。
其实傅羽舒是内疚的。
他知道沈观将他带到安如市,是担心陈凯彭鸣之流继续找他的麻烦。那些人像牛皮癣一样,根本无法彻底摆脱。
之于沈观来说,他就是个麻烦。
现在还吐了他一脚。
大麻烦。
傅羽舒抠着衣角,正思忖着趁沈观不注意偷偷溜回去的可能性有多大时,突然“笃”的一声,眼前出现一个水盆。
毛巾折成四四方方的方块搭在盆沿,清澈的水倒映出傅羽舒沉默的脸。
沈观:“洗洗,等下刷个牙,光用矿泉水漱口还不够。”
傅羽舒:“……”
傅羽舒:“嗯。”
但他没动。
说是别扭也好,固执也罢,傅羽舒满脑子都是要不要跑路,不给沈观添麻烦的想法。
哪知见他半天没动,沈观竟然直接上手了。
傅羽舒半张脸被蒙在毛巾里,说话嗯嗯呜呜:“等等……哥,我寄几……”
沈观粗犷地用毛巾擦了把傅羽舒的脸,将人白得像玉的脸擦得泛起红晕,眼睛也湿漉漉的。
“你不是麻烦。”沈观说。
傅羽舒一顿。
和人吵架,沈观就是牙尖嘴利,但到了这种时刻,他却半天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憋出一句“你不是麻烦。”
你是我的弟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在某种情况下,也是亲人。
我们都是彼此之间最特殊也是唯一的存在。所以,不麻烦。
傅羽舒沉默了片刻,才他起头,郑重地一点头:“嗯!”
“可是哥。”傅羽舒指着沈观的脚,“你真的不先换一下鞋吗?”
沈观:“……”
洁癖还在,沈观的离开的背影不可谓不匆忙。
可傅羽舒一改刚才的状态,一双黑沉沉的视线追随着沈观的背影,其中深沉又神秘。
*
等沈观把鞋刷完,换了一双新的走出来时,傅羽舒已经趴着睡着了。
下半身跪蹲在地板,沾了点污渍的T恤被整整齐齐地叠在角落。傅羽舒赤裸着上身,趴在椅子上,半边脸被硌出了条印子。
沈观失笑。
笑完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弯下腰,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洁癖,直接将傅羽舒半抱半扶地从地上捞起来,转移到床上。
还顺手帮人盖上被子。
反应过来,沈观才后知后觉地想,这不像是自己会做的事。
但是……谁说得准呢?
人与人之间,好像冥冥之中有一条奇怪的纽带,将他们各自牵引到该去的地方。
第33章 看日出,去不去?
夜间的安如市灯火通明。
傅羽舒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眼钟表后,才发现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两点,沈观不见踪影。
这栋楼被画室的老师们租来当作集训的场地,四四方方的走廊,余下一个天井。傅羽舒睡眼惺忪地坐起来,一扭头,就看见桌上贴了张纸条。
字迹龙飞凤舞,笔力遒劲,寥寥几笔功力尽显。
“我去上课,厨房有吃的,醒了过来找我。”
后面还附上楼栋和门牌号。
屋外闪烁的霓虹灯盛放着夏日的喧闹,城市里像没有夜晚,多晚都会有光。
傅羽舒起来后,在室内转了一圈。脏衣物已经被洗好了,正挂在阳台上随风飘荡,室内干干净净,没有异味也不存在横七竖八的摆设,整洁得像刚收拾过。
的确符合沈观的性格。
傅羽舒推开门,循着楼道往纸条上写的地址走去。
楼下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似乎有人站在水池边清洗调色盘,还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哈欠声。
沈观所在的那间画室灯光昏暗,泛着温暖的橙色光芒。走近一看,傅羽舒才发现,在这半夜一两点的时刻,画室里竟然还坐满了人。
最前方站着一个青年男人,约莫就是那个老张,身后放着一排人形头像。
傅羽舒到时,老张正在讲画。
沈观身形高,人也长得打眼,存在感在十几个人当中尤为突出。在镇中学时,傅羽舒根本没机会和沈观在一个教室,眼下陡然瞧见学习状态下的沈观,一时有些新奇。
老张在上面侃侃而谈,讲技法、讲光影明暗,沈观便神色认真地听着——只是手指间的炭笔旋转不停。
在傅羽舒一个走神的时刻,不知道老张说了句什么,教室内顿时哄堂大笑,沈观也跟着翘起唇角。
他的性格本身就带着点凛冽,看人会让人觉得像是被冬日的风雪刮了个来回。可一笑起来,就宛如春雪消融,日光洒在山涧的溪水之上。
老张眼睛一转,看向沈观:“起来。”
沈观:“?”
老张:“给你讲讲你画面的问题。”
沈观好似是老张特别关注的学生,统一讲画后,还要把人单拎出来数落一遍。
此时傅羽舒已经走得很近了,靠窗的几个学生余光瞥见他的身影,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老张的声音也终于能听清。
“你爸前些日子又来过一趟,说是要见你一面,你打算怎么办?”
沈观没去纠正老张的称谓,只道:“他人呢?”
“他给我留了个纸条,叫我交给你。等你回来就去这个地址见他。”
说着,老张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沈观没去接。
他定定地看着远处,目光好似已经放空,半晌过后才笑了下,一把将纸条拽过来:“知道了。”
*
半个小时后,老张发话让他们去休息,多数人拖着疲惫的脚步离去。
剩下的几个要么在埋头画速写,要么在捣鼓自己的颜料。只有沈观一个人靠在椅背上,单手插在兜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双脚在沈观身边站定:“哥。”
“嗯?”沈观微微一愣,“你来了?”
傅羽舒早来了,还看了全程。
他知道这次沈观回来,一部分原因是要继续练画,另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杨志军。
没有什么认祖归宗的念头,沈观始终觉得,和这样一个人因为血缘关系藕断丝连地牵扯着,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他要亲手斩断这根线。
为沈郁青,也为自己。
两人心知肚明,且默契地没有明说。
沈观捻了捻口袋里的纸条,堪堪坐直身体,回身道:“吃东西了吗?”
傅羽舒顿了顿:“吃了。”
“你没吃。”沈观眯着眼,“又撒谎。”
傅羽舒:“……”
他怎么知道的。
沈观站起身,从角落的柜子里拿出一个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东西扔了过去:“接着。”
猝不及防迎面飞来一个东西,傅羽舒手忙脚乱地接过来,才发现沈观扔的是一块小面包。
“垫垫肚子,等会回去我给你做吃的。”
见傅羽舒默默拆开包装,沈观嘴角噙着笑意,重新坐了回去。
画板上的男性头像栩栩如生,但沈观依旧拿着笔在修改。傅羽舒看不懂,只好蹲在沈观的身边,一边嚼面包一边问:“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吗?”
沈观手动得飞快:“还不行,这幅画明天要交。”
傅羽舒想说已经到明天了,但最后还是随着面包咽进了肚子。
他不知道美术集训的强度这么高,熬到深夜都是常有的事。但一想到在紧张的练习时间里,沈观还要分心回义村,甚至在义村的时候,只能自己练习,就忽而有点理解沈郁青的固执了。
教室里只剩下炭笔划过纸张的声音。
傅羽舒蹲了一会儿,发现腿麻了,正准备找个地方扔掉包装纸,就见沈观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先回去睡觉,我过会就回去。”
“不。”傅羽舒言简意赅,拍了拍沾到面包屑的手,“我在这陪你。”
沈观:“?”
他还没说什么,傅羽舒已经三下五除二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俏皮地眨了下眼:“我作业还没做。”
沈观:“……”
沈观:“行吧。”
夜深之时,就连最后零星的几个学生也扛不住,纷纷打着吓死人的哈欠往外走。
沈观正画到兴头,身边的一切都是外物,维持着一个姿势画了许久,等自己终于觉得满意了,才停下了笔。
这一停,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旁边的傅羽舒很久都没有动静。沈观回过神,去找人小孩的影子,就见后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为了追求光影效果,教室里没开大灯,只开了几盏落地灯。傅羽舒正趴在角落的桌子上,一手抱着大卫的石膏头像,睡得正香。
20/40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