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酒精棉球落在伤口上。先是一凉,而后便火辣辣地疼起来。针扎似的疼痛从伤口中心往边缘蔓延开来,让傅羽舒不住地倒吸着凉气。
几秒之后,他抓着沈观衣服的手越收越紧。而手的主人也像受不住似的,不断往沈观怀里靠。
沈观很高,这个姿势,傅羽舒能直接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但傅羽舒没有。
他只是微微抬着下巴,将头搁在沈观的肩膀上,小口小口地抽着气。
“这么娇气。”沈观嘴角噙着笑意,“细皮嫩肉的,一看就被宠坏了。”
“才没有。”对方小声嘟囔着。
他垂眸看了眼挂在自己怀里的小孩,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
门外的喧闹声渐渐远去,似乎是人群已散去。走廊上响起几声细碎的脚步声,有人推开门走进来。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人,傅羽舒认得,那人是穿着便衣的民警。看样子他已经对柏英进行过一轮教育,直奔自己而来。
傅羽舒不安地抿了抿嘴。
他不害怕警察,怕的是看见柏英失望的眼神。
可柏英就跟在后面。
按道理来说,这点事不至于把警察叫过来。但陈伟雄性子爆,在众人乱成一团陈凯昏迷不醒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叫警察,而不是先查看陈凯的状况。
陈凯的这个父亲,比陈凯更难对付。
“你是傅羽舒?”民警挑了挑眉,“我还以为是你旁边那个。”
单看外貌,没人能直接把傅羽舒和拿啤酒瓶爆头这两个词联系起来。民警插着兜,目光中似有千钧:“不要仗着自己是未成年就随便伤人,要是陈凯有什么事,你是要负责的。”
“嗯。”傅羽舒点点头,“我知道。”
陈凯被拉进医院有一段时间了,现在没什么消息,不知道状况到底怎么样。他下手的时候没个轻重,如果真的有什么事,就不是赔钱这么简单了……
冲动了。
傅羽舒皱着眉想。如果他是成年人就好了,就不会牵连到柏英。
“叔叔。”沈观从旁边走过来,挡在傅羽舒面前,“您说的是‘要是’陈凯有什么事,是不是证明他没什么事?”
“哟,还挺聪明。”民警意外道,“不过就算陈凯的伤不重,但傅羽舒打人是事实,按照故意伤害来算,他需要跟我回去一趟。”
后面的柏英听见这句话立马急了,挤开人群就冲上来:“小羽还是个孩子,有什么事你带我走就好了!”
义村这个地方,警察算不上是绝对的权威。校园里、镇上、村里,时常会发生一些聚众斗殴的事,如果没闹大,他们顶多就被罚点钱。为了避免麻烦,大多时候警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何况,傅羽舒还是个学生。
沈观笑了下:“那如果傅羽舒不是故意伤害呢?”
“嗯?”
“这个时间点,傅羽舒本来是要跟我一起回家的。我在学校里找不到他,却在那条小巷子里发现了几乎要昏过去的他。叔叔,你是警察,应该有了解事情的经过吧?”
民警瞥了沈观一眼。
对面两个小孩的样子不可谓不狼狈,再加上他刚才已经和老师谈过,知道是陈凯率先发难,本就打算当做简单的校园冲突解决。
他只是想敲打一下,让傅羽舒以后注意,没想到直接被沈观点了出来。
民警索性笑了下:“我当然知道。”
“那叔叔,傅羽舒还要跟您走吗?”沈观点点头,“没猜错的话,陈凯现在已经醒了,不然您现在也不会这么平静地和傅羽舒谈话。”
没给民警开口的机会,沈观面容沉静,语速飞快:“赔偿事宜我们会和陈凯家达成一致,既然事情没那么严重,叔叔您就不要再吓他了。”
他抬起头,静静说道:“他会害怕。”
*
警车开过坑坑洼洼的小路,连车顶的灯都没亮,歪歪扭扭地开进山里。
透过窗户往外看,警车很快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杂七杂八的人散去了。柏英和陈伟雄在外面商量赔偿的事,沈观转过身,发现傅羽舒一动不动坐在原位,正在发呆。
沈观走上前,单手捏着傅羽舒的脸,将他的嘴捏成一个“O”的形状:“傅小雀。”
傅羽舒下意识挣扎了一下,没挣脱。
他懵懂地抬起头。
手上的伤口早疼过了劲,只剩下酥酥麻麻的触感。傅羽舒眼中还有未散的雾气,视线落在沈观的手上,很快又飘到他的眼睛里。
这副模样,让想说什么的沈观突然卡了壳。
“哥?”傅羽舒又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
沈观目光微动。
半晌,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谢谢你保护我。”
在傅羽舒炙热的视线中,沈观不自在地收回手,垂着眼摩擦指尖:“但是,下次不要这样了。”
“我……”
沈观没让傅羽舒开口。
他微微抬眼,眼中似有锋芒乍泄:“保护我之前,先学会保护自己。”
第31章 晚上就跟我睡
陈伟雄不把陈凯当儿子,自然就不在意他受伤的事。见有机会敲柏英一笔,就到处嚷嚷着傅羽舒打人,把他儿子打得如何如何,几天的工夫就嚷嚷着整个义村的人都知道了。
然而受惯有印象影响,没人站陈伟雄一方。
这场看似荒唐的闹剧,最终在柏英和沈郁青的努力下,以赔钱了事。
事情不大,远在杭州的曲凝霜却打了个电话回来。
傅羽舒没去,接电话的是柏英。不知道曲凝霜说了什么,柏英从村长那边回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走进门时还险些绊了一跤。
傍晚的时候,柏英搬了一个长凳坐在廊下,朝着东厢房紧闭的木窗喊了一句:“雀儿。”
片刻后,傅羽舒走了出来。
他一看见灯光昏黄的廊下景象,就知道,这是要促膝长谈了。
柏英是那种典型的在山中生活了一辈子的女人。坐车会晕车,住楼房会觉得逼仄,就喜欢敞亮的大路,视野开阔的群山与沟壑,宛如与自然伴生。
说是自由。
确实足够自由。
傅羽舒在柏英的抚养下长大,感受到的全是自由的、温柔的爱。
眼下也是如此。
年岁已过半百的老人朝缓缓走出的傅羽舒招了招手,笑道:“过来。”
傅羽舒乖乖地坐在柏英的身侧,把脑袋搁在柏英的腿上。
“你有话要跟我说吗?”他问。
“不算吧。”柏英笑了下,“就是突然想起来,咱俩很久没聊过天了。”
“嗯。”傅羽舒点点头。
柏英手里捏着一块金色的佛,那是她很久之前求来的。傅羽舒隐约记得,是为了傅书江。
祖孙两人沉默以对,伴着夏日夜晚沁人的风。
最后是柏英起了个头:“你妈妈没说错,你也是个大孩子了,有没有想过以后?”
她的声音轻而柔,就如这晚风。但傅羽舒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别样的意味。
“我有时候觉得,如果你不是在这里长大,会不会变得比现在开朗点?人家都说,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活得都苦,我一开始觉得那是放屁,后来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
“我一个文盲,也不知道怎么和你沟通,但也知道你一直都有自己的心思……雀儿,奶奶最近想了很多。
“你要不要,跟你妈妈走?”
傅羽舒直起身,冷冷淡淡地说道:“我妈妈说什么了?”
“……”柏英无言一瞬,“她没说什么。”
“那就是转述了?”傅羽舒道,“是不是高文叔叔?”
他边说边观察柏英的神色,瞥到一丝愧疚后,脸上的那股被冒犯的神色才渐渐褪去,露出他原本的,柔软的一面来。
“奶奶,是不是高文叔叔跟你说,我性格不好?”
那天傅书江出事,他堂而皇之地在高文面前说的那句“如果我让他死掉”的话,估计深深印在了他的记忆里吧。
性格不好,或许只是委婉的托词。
比如……高文或许会说,傅羽舒这样的小孩,在如此活泼好动,天真烂漫的年纪有着这样的心思,不得不防范以后。
“他也没说你性格不好。”柏英笑道,“只说……你和普通小孩不一样。”
傅羽舒沉默了一会,说:“所以奶奶才要我走吗?”
“这里的风水不养人。”柏英叹了一声,“前几年我找镇上的先生算过,说你在成年之前,命里会有一劫。”
傅羽舒静静听着。
“信不信是一方面……我只是在想,如果你离开义村,跟着你妈妈生活,会不会比现在好一点,至少不会发生陈凯那样的事。”
她似乎真的在思考该不该把傅羽舒送走。
毕竟拿酒瓶把陈凯砸进医院这件事,着实给了她不少的震撼。她好像头一回认识跟自己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孙子,头一回认认真真地透过表面,看包裹在里面的那颗核。
然后被傅羽舒一言点醒:“可奶奶,我只愿意待在你身边。”
柏英回头看他。
傅羽舒恬静的脸色在夜色里显得尤为苍白。他说:“奶奶,你不会就这么赶我走吧?”
正如柏英不知道傅羽舒这些年是怎么知道所有事的,傅羽舒也不明白柏英不怪他打架,
反而想让他离开这里的原因。
但十几年相依为命的生活,早就让他们二人养成一种看见对方就心安的习惯。
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亦会是如此。
柏英怔愣了会儿,随即笑开:“嗐。怎么会呢?”
“嗯。”傅羽舒点头,“那就不走了。”
其实柏英没说出口的是,高文亲自接过电话,跟她说:你小心傅羽舒有反社会人格倾向。
她不知道反社会人格是什么,高文就解释:冷漠、没有同理心,对外界赋有隐秘的攻击性。
柏英看着眼前这个乖巧的,文静的傅羽舒,心想,怎么可能呢?
能这样说雀儿,肯定是不了解雀儿的为人。
柏英记得,有一年山洪暴发,大雨冲垮了河堤,水顺流而下,把下游的田地都淹了。傅羽舒那时候还小,只知道紧紧地拉着柏英的手,说什么也不愿意放开。柏英至今还记得那种全世界他只有你依靠的感觉。
她想,傅羽舒是个乖孩子,不是高文口中说的那种人。
他的情绪太隐蔽,不亲密的人无从察觉。
柏英抬起手,像小时候一样抚摸上傅羽舒的头顶,笑道:“行,不走了。”
*
暑假伊始,陈凯就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
说严重也不严重,只是缝了几针,回到义村时又恰好碰见傅羽舒。
也不知是不是陈伟雄敲打过他,甫一打照面,陈凯就像看见什么脏东西,脚步一转绕了个大圈,离傅羽舒要多远有多远。
一桩麻烦解决,对于傅羽舒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他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去找麻烦。
因为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沈观要去市里住一段时间,还想带上他。
两个大人都没什么意见,反倒是傅羽舒莫名其妙:“带我去?为什么?”
沈观眯着眼不答反问:“你不想去?”
言里言外都是我记着你你竟然不领情的意思。
“……不是。”傅羽舒迅速纠正语气,“只是觉得……应该不太方便吧?”
沈观回市里毕竟是去学习的,他就这么跟着过去算什么事?
“我住单人间。”沈观说,“白天你可以去画室玩,晚上就跟我睡,没什么不方便的。”
傅羽舒沉默了。
他一边有些犹豫,一边又有些期待。
犹豫的是,沈观为什么会突然跟之前不一样了?期待……
等等,他期待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期待着一个幸运和一个冲击(唱
第32章 你不是麻烦
熟悉的大巴轰隆隆的,开向离乡的路。
傅羽舒和沈观坐在最后一排,随着车身不断上下晃动,但沈观却靠在靠椅上,端得一副四平八稳的模样。
后排的车窗写着“义村——安如”,由于常年不清洗,糊了一层厚厚的灰。傅羽舒回头看去,只能看见柏英模糊的身影,以及晃动的手。
依依不舍的姿态,好像傅羽舒要出多远的门似的。
安如市距离义村只有三十多公里,往返不过两小时。沈观从上车就开始睡,等傅羽舒回过头坐好,人已经彻底和周公会面去了。
临行前,沈观和沈郁青不大不小地吵了一架。
内容无非是围着沈观该不该回义村,什么时候能专心地学美术云云。沈观有自己的考量,沈郁青也是一个倔老头,还是个有文化的倔老头,两人一对上,旁人就是想劝架也劝不动。
当然了,以沈观的性格,倒是不会和沈郁青急赤白脸地吵起来,完全是沈郁青单方面在输出。
爷孙俩以一种奇异的羁绊,在没有任何普世意义关系的基础上,成为了彼此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但矛盾依旧不可调和。
“你要不就呆在安如,我跟你张老师说说,重新转学回去。”
“麻烦。”
“觉得麻烦你当初就不该回来。”
“那你一个病弱缠身的孤寡老头怎么办?”
“我养你不是为了让你给我养老送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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