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景冷淡道:“既不是冲我来的,也无所谓安全不安全,不必人来接,我去找阿善也是一样。”
楚驭的手越攥越紧,全无放开之意,目光更是定在他身上,深邃的好似要将他吞没一般。元景被他握的生疼,语气愈发冷硬:“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先前没玩够,还想要我陪你睡觉不成?”
楚驭被他的话刺的心里一痛,默默地松开了手。元景用力一扯,才从他掌心里挣开,他胸口剧烈起伏了一阵,是个预备发火的模样,然而再开口时,语气已恢复了平静:“如今我无权无势,你想如何,我自然是无法抵抗,只是那时你放了我,我心里多少是感激你的。希望你信守承诺,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莫要让你我之间,连这点情分都没了。”
错身之际,楚驭低低地开了口:“我知道你恨我。”元景步伐一顿,挑眉朝他望去。楚驭没奈何般轻叹了一声,替他将乱糟糟的衣袖放了下去,两人目光相对,只听他哑声道:“恨我也好,感激也罢,只要你心里记着我,我便知足了,从前亏欠你良多,日后我会一一还给你。”
元景皱了皱眉,隐约猜出他话中之意,只是这里头分量太重,一时不敢相信。过了好一会儿,才木然地从他身边走了出去。
他离开后没多久,乌善便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方青追在他后头道:“小殿下,陛下已经走了。”乌善哪里肯信,乌什图跟在后面,连拉带拽都没拦住他。两人进到里面,果然扑了个空,可一见满屋狼藉之态,乌善警觉之心又起:“这是怎么回事?”
方青怕他多想,忙道:“小殿下,这不关王爷的事,是陛下自己砸的。”
孰料乌善听了这一句,勃然大怒,揪着楚驭问道:“你把小九怎么了?”
楚驭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抬手把他拂开,乌善站之不稳,仰头倒在乌什图怀里。乌什图给他揉了一下,虎着脸道:“都跟你说人已经走了,你不去追,又在这里闹什么。”
乌善攥着拳头冲他哄道:“你懂什么!小九脾气最是温和,从来都不对人发火的,能把他气成这样,肯定是这姓楚的欺负他了!刚才要不是你磨磨蹭蹭,我早就过来了,现在你还替他说话!”
乌什图见不得他这个鬼迷心窍的样子,没好气道:“人家心里压根没你,没把你当自己人,自然对你客客气气的,有火也不会冲你发。”
乌善一怔,心口像被人狠狠捅了一下,回过神来,眼睛里都往外冒火:“你胡说!”手臂一抬,将他重重推开。
乌什图踉跄了几步,也有点来气,冷声道:“我胡说?你没见他成日里出去玩闹,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你我手下的军官与他相熟也就罢了,连神武军军械营营长都引他为座上宾,他费了这些心思,做了这么多谋划,你以为人家真打算跟你在渠犁呆一辈子?”
乌善思及这几个月来种种,曾有过的不解瞬间明晰,然而姓楚的还在旁边,再如何也不愿让他看笑话,冷哼一声,切齿道:“就算他动了什么心思又如何?这里本就不是他的家,要不是有人鸠占鹊巢,他何至于有家不能归,要跟我回来。我今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他的心思,我清楚的很,以后他去哪,我就跟他去哪!他想做的,我舍命也会帮他做!”
乌什图神色微变,喝道:“阿善!当着王爷的面,休要胡言乱语!”冲门外喊了一声,命道:“送殿下回去!”
乌善全然不能理会他的苦心,一把将他的侍卫甩开,怒气冲冲道:“用不着你们,我自己会走!”
乌什图追了两步,又生生止住了,回过头来,讪讪地对楚驭笑了一下:“我弟弟不懂事,刚才的话都是胡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楚驭看着火盆里已然烧尽的画像,心不在焉地一点头,显然没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另一人抓到了么?”
提起刚才的事,乌什图脊背还有些发凉:“抓是抓到了,但不是人,是具尸体。说起来老子就后怕,这人死了得有两三天了,一身是毒,有个小兵离得近,被他抓了一下,眨眼的功夫,手臂上就烂出个血洞。要不是你身边那个蛊师来得快,逼出了他身上的蛊虫,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楚驭沉思了一刻,忽然想起一事:“这种邪门歪道的伎俩,是他们头一回用,还是早就有了?”
乌什图道:“以我所见,倒是头一回,不过我听说,几年前冉洪领兵与屠越交战,仗打得也有些古怪,他们撤军的时候,将屠越营寨烧的干干净净,几十里焦土寸草不生,连鸟都不往那里去。”
楚驭心头一动,立刻唤道:“赤珠!”
赤珠闻声而入,腰上还挂着方青新给的酒葫芦:“主人唤我何事?”楚驭三言两语同他说了,不想这桩旧闻,他倒是不陌生,当即禀道:“回主人,屠越旧地属下曾去过,确是蛊师所为,不过这等亡族灭种的杀法,操纵起蛊虫来也非易事,一旦蛊虫反噬,后果不堪设想,即便勉强捡回一条命,也得元气大伤,十年八年都未必能缓过来。”
乌什图思量之下,与楚驭相顾道:“算算时间,只怕此人已经恢复过来了,不如趁着他还没来得及兴风作浪前,咱们派些杀手出去,解决这个麻烦。”
楚驭心中亦有一番考量,一开口,问的却是:“若你二人交锋,你有没有把握将他活捉?”
赤珠道:“近身斗法较量,他未必是我的对手,但现在怕是没什么好法子,他今夜放出的蛊虫看着唬人,实则是些小伎俩罢了。离得远了,蛊虫便不那么听话,厉害的杀招也使不出。”
楚驭一颔首:“知道了,你收拾一下,过几日随我出征。”赤珠领命出帐,自去准备。乌什图有些糊涂了:“你素来不喜这些歪门邪道的勾当,要活捉他做什么?”灵光一现,倏然明白过来:“是为了你家小皇帝?”见楚驭沉默不语,叹了一声:“见了面都不哄一哄,光背后对人家好,他不知道,你做一百件、一千件事,他也不会感激你半分。”
楚驭淡淡道:“我要他感激做什么?他过得好便行了。”
乌什图悠悠道:“你还拿他当小孩子呢?我可告诉你,他已经不是那个养尊处优、不晓世事的少年了。”压低了声音:“有些事阿善看不出,但我瞧得清清楚楚,也就是如今两军交战,他顾全大局,才做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一旦仗打完,他的小尾巴就藏不住了。我知道你的本事,可人心道义在他那边,他才是正统!你现在不把他哄住,到时候只能跟他刀兵相见。瞧你现在的模样,只怕真上了战场,也不舍得对他下狠手。可你自己不怕死,愿意舍命还位给他也就罢了,跟着你起事的那帮兄弟又当如何?到时恐怕连我的王位都坐不稳了。”见楚驭眉峰蹙起,也不再强逼,懒懒道:“听说王爷选了晋阳侯幼子元承为太子,晋阳侯胆小懦弱,向来不愿参与朝廷之事,以至袭爵三十年,一门皆是白丁,您选了他的儿子,自然是为长久打算的。人既已在去京城的路上,还望您早做决断。”恭恭敬敬拜了一拜,这才退了出去。
楚驭自在帐中烦恼之时,元景已驱马离开赫齐,临出营地前,遇到两个相熟之人同自己打招呼,明知道该下来寒暄一番,可心里乱糟糟的,一听见别人叫自己的名字,身在意先,扬鞭便走。八月夜风已有些寒凉,他沿河而行,一路越行越快,周遭景物已成幻影,耳边更是只余猎猎风声。待勒马停歇之时,已不知跑出多远。
此处荒无人烟,连星月之光也比别处黯淡许多。他整个人空落落的,坐在河岸边发了许久的呆,俄而水上飘飘荡荡,浮着什么东西,他心中没由来一燥,捡起一块石头就砸了过去。石头“扑通”一声落了水,沉的无声无息。那东西越飘越近,元景瞧着不对头,近前两步,才发现那居然是个人。此刻仰面朝上,不知是死是活。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飘着的这个是谁?
第137章 别怨(二)
正值涨水之际, 河面波涛滚滚,一个浪头打下, 眼看就要把那人卷入水底。元景不及多想,手臂一抬, 拨动腕上机枢, 只见一丝银光从他手心飞出, 绞住那人的手臂。元景上前几步, 双脚陷入泥水之中,用力拖拽了好一会儿,才将那人拉上来。
月隐云后,看不清此人的模样, 只依稀辨出,那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也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 浑身上下冷如寒冰,脸上更是半点血色也没有。元景将他平放在地,探得一丝鼻息尚存, 忙双手叠放在他胸口,用力按压了许久, 却迟迟不见他转醒。元景思索了片刻,摸出怀中药瓶。
自他先前死里逃生后,身边便大不如前, 来到渠犁后,更是连毒发了两回,虽不似惊蛰过后蛊毒发作来的凶猛漫长, 却也把乌善吓得不轻,第二次更是连祭司、巫女都请来了,在殿外为他祈福祭拜。薛乙彻夜不眠,为他行针伺药,还专门制了六枚丹丸,以便他在外毒发时吊命之用。
元景摸出一枚,撬开他的牙根塞了进去,又俯身朝他口中吹了几口气,元景见那人喉结轻轻一滚,忙按压他胸口,直到听见一声呛水般的咳嗽声,继而几股清水从他口鼻溢出,那人翻了个身,猛烈咳嗽起来。
元景喜道:“你醒了。”
那男人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几缕清辉落在他脸上,照见他年轻的面庞。元景与楚驭相伴日久,后又得见神武将军的真容,自觉世间男子之英伟,莫过如此。如今见了此人,却是微微一怔。旁的倒也罢了,只是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极其深邃,定睛望着人时,好似天上雄鹰、地上苍狼看着猎物,隐约透着一股侵略感。
元景心头微颤,勉强对他笑了笑,才想要问上一问,却见他倏然出手,直朝自己而来。元景反应极快,手指一动,暗藏着的袖箭倏然飞出,深深地钉在那人肩上。只听他闷哼了一声,用受伤的手将元景揽到身前,身体往前一扑,将不知何时悄然来到他们身后的一只野狼,拧断脖子甩了出去。
这一番动作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一声“咚”响过后,他仰躺在地,不住喘息。元景朝旁边一看,这才反应过来,知道自己是误会他了。见他肩头血流如注,心中愧疚不已,将他扶坐起来,歉疚道:“对不住,刚才我还以为你是要……”
那人似乎全不在意,只是疲倦道:“这是什么地方?”
元景信马由缰地乱跑了一通,也不知身在何地,四下张望了一番,见此处黑咕隆咚,也看不出名堂,只好老实道:“我也不知道。”见他死死地捂住自己小腹,眉头更是疼得皱起,惊讶道:“你受伤了?”那人点了下头,嘴唇抿的更紧,俨然不愿多谈。
就在此时,在河岸边啃咬水草的马儿忽的咴鸣一声,远处更见火光点点,原来是乌善带人来寻他了。元景听他遥呼了一声,喜出望外道:“是我的朋友来了。”
那人被他扶着站起来,远远一望,脸色顿时变了,复而打量起元景,喃喃般道:“燕人?”
这一句元景听得分明,忽然明白了他话后的深意。耳边蹄声嘚嘚,只是救兵仍在远处。元景与他目光相对,身上阵阵发凉。那人身形一晃,擦肩而过时,元景掌心里多了个冰凉之物,更有低沉的话音在耳边响起:“救命之恩,日后自当报偿。”只听半空中一声鹰鸣,元景回望之时,只见那人已身在数丈之外,夺了自己的马,趁夜逃了个无影无踪。
乌善赶到跟前,周围只余元景一人。他一下马,劈头便问:“你到这做什么!”
自两人相识以来,他还从没这么凶巴巴地同自己说过话,元景怔了一下,不由攥紧手中抹额,小声道:“我就随便走走。”
乌善一语不发地扯下大氅,罩在他单薄的衣衫上,又道:“你的马呢?”
元景一时答不出,僵持了片刻,乌善冷不丁抱住了他,就听他压抑着什么情绪般低声道:“我找你找的都快疯了!”这一句关切之言与平常却是相同,元景有些歉疚地拍了拍他,还没等他想好安慰的话,乌善已经抹了抹脸,叫人牵了马来,将元景抱起,往马背上一放,掉头回渠犁王宫去了。
这一路乌善都紧紧拉着元景的手,元景与他闲聊,问他军务,他倒也老老实实答了,只是语气蔫蔫的提不起劲。下马之时,元景到底忍不住了,正待发作,扭头一看,乌善眼角竟然有些红了。他吓了一跳,抬手碰了碰乌善的脸,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我不过是随便散散心,你怎的就气成这样?好罢,我下次不乱跑就是了。”
乌善偏头躲过,闷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踌躇片刻,抬起头望着他:“我先前去姓楚的那里找你,看见他帐里乱糟糟的,方青说是你干的,是真的么?”
提起楚驭,元景的脸色便沉了下来:“是。”
乌善不由上前一步,紧张道:“是他欺负你了么?”
元景木然道:“没有,是我自己想砸的,呆在他的地盘我就不痛快。”
这回答倒是与乌什图所言不谋而合,乌善目光垂下,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为什么从没有对我发过火?”元景眨了眨眼,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乌善语气很是低落:“我大哥说,你心里没有我,不拿我当自己人,这才从不对我发火。”
元景心里轻轻一跳,嘴角勾起,语气也温柔起来:“怎么会?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信任、最感激的人,同你在一起,我心里再快活也没有了,哪里有气可撒?”
乌善听他言之凿凿,吸了吸鼻子,不确定道:“真的么?”见他肯定地一点头,这才提起了点精神:“我就知道,姓楚的那么对你,你恨他都来不及呢,都怪我哥乱说,害我白白担心了一晚上。”
说话间夜色已深,两人奔波了一夜,脸上都有些疲惫之色。乌善送他回去,又在殿门外同他说了会儿话,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寝殿里早已有一名黑衣影卫候在里面,见主君归来,跪地一拜。元景脸上的笑容随着面具一同卸下,自顾打水洗了手,又将湿漉漉的鞋袜换下,这才道:“事办的如何?”
那人以风帽遮掩,看不清真容,只听他压低声音道:“如陛下所料,他们选定的正是晋阳侯的儿子,尚书台已拟旨下诏,不日小公子便要进京。”
元景“嗯”了一声:“武陵侯那边怎么说?”
那人禀道:“第一封信送到武陵侯府上时,侯爷并不信咱们,扣了人不放不应,足困了四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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