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驭想起在来的路上听见的话——渠犁王新得一位奴隶娈宠,爱逾珍宝,朝夕相对。心知这多半是乌什图为了掩人耳目的伎俩。他知道当朝天子流落在外的消息传扬开,对元景、对赫齐,乃至对整个大燕都是极其危险的事。可亲眼看到他被人慢待,心里还是极其不痛快,不悦地扫了乌什图一眼,后者心知肚明,但权当没看见。
元景来时加了一件披风,坐了一会儿,似乎觉得这里闷热,扯了扯衣领,解开丢到旁边去了。他脖颈上有一块桃色的咬痕,乃是昨晚与乌善玩闹时,被他半真半假咬上的。他也没太在意,看见乌善手边还有半杯没喝完的酒,端过来一口喝尽了。乌善脸沉了一个晚上,此时才现出笑意,旁人见了,调侃他几句,他也不生气。放在桌下的手与元景交握在一起,亲密如爱侣一般。
跪坐在楚驭身边的侍女被他气势所摄,一直低头伺候,此时听见“啪”的一声,抬头望去,却见到楚驭手中的白玉酒碗被他生生捏碎了。她还以为是自己伺候不周,吓得眼窝一红,落下泪来。
乌什图洞若观火,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眼色,只听热那吉高声道:“大王,听说前阵子有人送了位舞艺绝伦的西域圣女给您,不如把她叫过来,为咱们助助兴。”
乌什图从谏如流,立刻道:“好,去把伊帕丝叫过来。”
不多时,只见七八个身穿孔雀羽衣的少年,抬了座弯月般的小船儿走入大帐。月心当中,坐着个赤-裸双足的白衣少女,一副银线面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她身上如披星河,每行一步,便有银光闪耀不止,又尽数落入她那双美艳绝伦的眼眸中。她起身之时,少年们展开斑斓的羽衣,如起舞的孔雀匍匐参拜一般,依次铺在地上,以免她美丽的双脚沾上灰尘。
帐中一时间寂静无声,众人被她的美貌折服,目光黏糊不清地缠在她身上,就连元景也屏息凝神地看着她,忍不住想:“好漂亮的人。”
楚驭见他一脸专注的样子,心不在焉地瞥了那胡姬一眼,脑海中也在思索:“他喜欢这样的女孩子?”一念升起,心中阵阵发酸,任那胡姬舞姿再怎么婀娜飘逸,也没有欣赏的兴致了,只想将他抱过来了,让他也这么看着自己。
伊帕丝跳到最后,抬手在肩头轻轻一扯,掌心里顿时多了件银光微闪又轻薄如云的披肩,她舞步未停,一一扫过在场诸人,似乎想要选一个人陪自己跳最后一段舞。目光在楚驭脸上停了一停,又飞快移走了,足尖在地上一旋,最后落在元景身上。元景看着她面纱下露出的微笑,颇有些不好意思。他旁边的一个武夫眼看美人将要旁落,有些沉不住气,起身便要来拉她。伊帕丝惊呼了一声,连连躲闪,最后退到元景身旁,求救般扯了扯他的衣服。
元景见她吓得花容失色,有些不忍心,便站起身,被她牵着来到大帐当中,随她跳舞解围。只是他不精于此道,说是跳舞,也不过是拉着胡姬的手,由着她借着自己的力量旋转起舞罢了。不过他身姿挺拔,虽以面具遮掩,仍看得出天生一副好相貌,只是站着,亦是一景,便也无人挑剔他不会跳舞的事了。
乐声停后,伊帕丝身姿柔媚地倚进他怀中,白玉般的手指顺着他的下颌缓缓朝上,嘴角更是挂着一丝顽皮的笑容,似乎想要看一看这个美少年的庐山真貌。
楚驭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元景,此时见那胡姬有掀开面具之意,心头怦怦乱跳。这帐中不乏有见过元景的人,他心知面具一摘,后患无穷。可内心深处的渴望却汹涌而起,想要看一看无数次在梦里出现的那张脸的心情简直无法克制。只是他清楚的知道,元景绝不愿如此,苦笑一声,手指微抬,金杯即将掷出。
此时却见元景脸上带着笑容,握住舞姬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继而双手一展,将那袭流光溢彩的披肩重新披到她身上。他取下自己佩在胸前的那朵用一整块宝石雕刻的月桑花,放到她手心里,低声说了句什么。
伊帕丝似乎怔了一怔,忽的一笑,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颈,热情地献上一吻,元景也没躲闪,拍拍她的头,牵着她,将她送回月牙船里了。
楚驭身边的侍女本在给他添酒,冷不丁瞧见他的目光,骇的手腕一颤,竟生出想要从他身边逃离的想法。僵了一刻,只听楚驭漠然地开了口:“倒酒。”这才恍然惊醒,忙近前伺候起来。
他这厢饱尝嫉妒的苦楚,乌善得意了一晚上,此刻也得意不起来了。元景落座之后,就见他抱着膝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元景随手在嘴唇上擦了一下,道:“怎么了?”
乌善看着那名胡姬退去的方向,大约也觉得跟女孩子吃醋是件难以启齿的事情,踌躇了很久,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小九,你能不能别跟别人这么好呀,刚才看你们抱在一起,我心里跟猫挠似的,都要难受死了。”
元景解释道:“总不好让人家女孩子下不来台。”见他还是一脸委屈,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乌善眼睛顿时亮了,满脸期待的看着他,元景含笑点了点头,乌善笑容复起,又高兴了起来。
楚驭虽然强令自己不要再看他,可心里还是有些在意:“他跟乌善说了什么?”忍不住又想,若是刚才他也坐到自己身边,眼睛看着自己,连话也不用说,只消对自己笑一笑,那刚才所有的不快,都可以忘记了。
只是这样的事,如今就算在自己梦里,也是不会发生的。他没有再往对面看,一味地喝着闷酒。俄而又进来许多半裸的女奴,温顺地跪在宾客们身边。楚驭身边也来了两个,他抬头一看,见对面小案后也空了,烦闷更甚,推开她们,起身从偏门走了出去。
帐外星光遍野,一轮明月悬于高空,把草原照的很温柔。他心里空落落的,一时间竟不知该往何处去。此时却听得旁边有些动静,似乎是乌善的声音。他站在暗处循声而望,只见地上拖着两个携手而行的,长长的人影,他心中骤然一痛,简直想要掉头走人。
可元景一开口,那将迈未迈的步子就抬不动了。只听元景温声道:“还在难受?”
乌善闷闷道:“不是的,我只是……”顿了顿,换了一副紧张的口吻:“小九,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个舞姬?”
楚驭耳朵微竖,也不自觉紧张起来。只听元景道:“没有喜欢。”这才松了口气,一时又忍不住想:“不喜欢你还一直盯着人家看?”
乌善得了这一句,却已放心下来,两个人低声又说了会儿闲话。楚驭见他们身影将近,大约转过这道弯,便要与自己迎面相遇了,还在思索要不要离去。不想他们的步伐却停了下来。
此时夜色已深,火堆周围玩乐的人群,大多已经回去了。乌善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楚驭几乎能听见他心跳声。
乌善很轻很小声地开了口:“小九,你刚才说的那个事,那个……也亲我一下,是真的么?”
元景似乎对他笑了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楚驭看着他们站定的身影抱到一起,亲吻咂吮之声也传了过来。从未有过的煎熬感在胸中蔓延开,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却还是浮现出了他们在月光下接吻的样子。一个声音在心里嘶喊:不要再等了!去把他抢过来!
晚风吹得元景脚踝上的金铃铛叮铃作响,他想起那个足环,顿时又心软了。他从未像现在这般真真切切感到后悔,目送元景离开那晚的心情又一次冒了出来,他望向元景地上的影子,只觉得心疼的像被人撕开了一道口子,他无声道:“我不该放你走的。”他应该把元景留在身边,像姬莘说的那样,竭尽全力去治好他的伤,也治好自己的。
只听乌善在唇齿间喃喃地问:“小九,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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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写到了第一个修罗场,开心,大家喜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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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刺杀
周遭的气氛因为这句话变得暧昧起来, 元景从鼻腔中发出一点意味不明的清音,似乎已有答应之意。楚驭心头阵阵发紧, 只觉就算刀斧加身,也不及此刻煎熬之万一。他理智尚存, 情知再呆下去, 未必还能控制住自己, 赶在一切还没闹得不可收拾前, 转身朝相反的方向离去。
就在此时,热那吉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打断了那一处的温柔和宁静:“小殿下,原来你躲在这里, 可叫咱们好找啊。”
元景反应极快,一听见动静就便立刻抽身而出, 乌善心神尚在缠绵里,冷不丁怀里一空,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手忙脚乱地整了整衣衫,回头一看, 热那吉看星星看月亮,就是不看自己,俨然是心知肚明, 在等自己收整好。
乌善气急败坏道:“你们又找我做什么!”
热那吉笑眯眯道:“小殿下勿怪,不是咱们故意捣乱,实在是大王那边有急事要找您, 拖延不得呀。”
乌善怒道:“我都来一晚上了也没见他提,能有什么急事!无非是看我……”觉察元景扯了一下自己的衣角,咬了咬牙,又忍住了,他断然道:“我不去,你们快滚!”
话音落地,就见热那吉身后那几个黑甲武士不声不响地站了出来,热那吉和蔼道:“小殿下,您就别让我为难啦,大王拖了整晚,正是因此事干系重大,怕叫人看出来,您来都来了,要是为了争这一时之气给耽误了,只怕以后要后悔的。”越过乌善,又冲元景道:“小贵客,跟你打个商量,我们先把殿下借走,忙完了之后,一准儿给你送回来,你看行不行?”
元景拍了乌善一下:“你先跟他们去吧。”
乌善见事已至此,心知强争也是无用,不情不愿地叮嘱了一句:“那你先去我的行帐等我,要是姓楚的来了,便叫人来知会我一声,切记切记啊!”看到元景点头,这才哀嚎了一声,满心怨念地跟着他们去了。
元景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轻轻地舒了口气。须臾的功夫,天就凉了起来,他吹了会儿冷风,便要去乌善的行帐。才转过一道弯,便与楚驭迎面相遇。元景怔了一怔,脸上同面具一样常挂着的笑容,顷刻消失的干干净净。他扫了楚驭一眼,神情一无变化,好似所见的不过是个陌生人一般。楚驭一见他这冷若冰霜的神情,纵是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口,目光微垂,落在他红艳艳的嘴唇上,心中又是痛苦,又是渴望,他闭了闭眼睛,将不该有的念头从脑海里赶走了。
元景双唇紧抿,一语不发地从他身边走过去,错身之际,楚驭嗅到他身上微醺的酒香,血气一热,竟鬼使神差地挡到他面前。元景避之不及,险些撞进他怀里,再抬头时,脸色便不太好了:“王爷还有什么事?”
楚驭声音微哑道:“你过得还好么?”
元景冷冷道:“我好与不好,你的人没告诉你么?”
楚驭皱了皱眉,似有些不解:“你以为我派人监视你?”
元景冷笑一声,漠然地移开了视线,虽未回应,但答案已不必再问了。楚驭知道自己伤害过他太多次,他不信自己也是常理,只是想到他从前全心全意维护自己的模样,还是倍感失落,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道:“你不必这么防着我,你知道我对你……”看见他脸上不屑的神情,又生生将话咽了下去。
元景正眼也未看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道:“我过得很好,可以请你让开了么?”
楚驭向来不屑小儿女情态,情知就此离开才是最好的,只是他朝思暮想了这许久,好容易才见到元景,放下二字又谈何容易?只犹豫了这么一瞬,便见元景薄薄的唇一动,又开了口:“怎么?你是后悔了,还想把我抓回去关起来不成?”
楚驭目光一暗,默默地松了手:“前些日子我三弟做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改日我让他去给你赔礼道歉。”
元景道:“不必,他别来烦我就是道歉了。”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念:“……那匹马是你送的?”楚驭犹豫了一下,轻轻地点了点头。元景眉心重重一跳,语气绝然道:“这份大礼我受不起,明日我会叫人把东西和马都送回神武军。我现在要回去了,如果你言而有信的话,就别来打扰我。”
周遭一阵死寂,连月光都悄悄隐入云中。元景见他尤是一动不动地挡在自己身前,索性转身朝另一边走去。楚驭追了几步,语气也少见的焦躁起了:“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怕。我看到你很喜欢那匹马,可以请你看在它的份上收下么?”
元景步伐不停,神情已见恼怒:“我不喜欢,你看错了。”
他急于躲闪,慌不择路,不知不觉竟走到马厩附近。此刻欢宴未散,宾客们还在饮酒作乐,马倌们躲懒,偷偷跑到厨下去讨酒喝,周围影影绰绰,不见灯火,就连赫齐王帐的喧嚣也似被这黑暗蒙住,变得遥远起来。元景被他尾随了一路,此刻颇为恼火,转身怒道:“你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
楚驭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见他离开,情不自禁地就追了上去,此刻被他呵斥,这才恍然转醒,心中也是懊恼不已,暗悔道:“我这是在做什么?”他掉头欲走,回身之际,见周围黑漆漆的,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犹豫了片刻,才不自然道:“我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就走。”
元景嘴角勾了一勾,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话一般,将楚驭晾在一边,自己四下转了转,见此处实在没有别的路,只得硬着头皮又折返回去。路过楚驭身边时,着意离他远远的,也未留心已身在陡坡边缘,忽的一脚踏空,仰面摔了下去。楚驭见机极快,伸手一捞,抱着他滚了下去。元景只觉得周遭天旋地转,回过神来,已落到坡下了。他被抱得很紧,连脑后也被一双宽厚的大手捂得严严实实,陡坡虽高,这一通滚下来却丝毫无损。
楚驭不知周围情形,一时不敢放手,往怀里望时,脸上满是紧张之色:“有没有摔疼?”
元景对上他关切的神情,心里重重一跳,顿时羞怒更甚,用力从他怀里挣出来:“放手!要你装什么好人!”
楚驭也不知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把他放开,元景一得自由,便手足并用地朝上爬去。楚驭见了他这个慌慌张张的样子,无声地叹了口气,上前将他的手一握,把人带了上去。元景还未站稳,便怒意十足地甩开了他。楚驭也没勉强,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头。元景试了几次,也没把人甩开,索性不再理会,只悄然摸上手腕上的机枢,心头暗起一股狠意。
眼见周遭由暗转明,连往来的人也多了起来,元景还在辨认乌善行帐的位置,冷不丁被人叫住:“小公子。”回头一看,竟是乌什图身边的亲卫,他寻了元景整晚,此刻见到人,方才松了口气:“小公子去哪里了,到处都找不到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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