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叹了口气:“是。”
元景到了城北,便将侍卫们都赶了回去,自己穿过竹林,走过流水的小桥,来到一座幽静的小阁楼前。
一道竹阶直达楼顶,尽头处房门大开,隐约可见红纱随风飘荡。这场面竟与昨日梦中的地方相似。元景看了片刻,用力揉了揉自己通红发热的脸颊,这才疾步上去。
此间临着密林,周围满是遮天蔽日的古木,以至于房中昏暗,虽是白日,也有如在夜里。入得门内,却无人来迎接,窗户紧闭,房门也在他走进之后,无声关上。元景抚开悬于梁上,层层叠叠的红纱,喊了几声:“大哥。”
只听里间传来一点微响,元景嘴边凝着一点笑意,兴冲冲地跑了进去,最后一道红纱抚开之时,他看见赤霄衣衫微敞,屈着一条腿,坐在榻上,心跳陡然一停:“怎么是你?”
赤霄面带邪意,一双眼睛如毒蛇般阴狠:“太子殿下来的好快,这么迫不及待想挨操?”
元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时脸已涨红:“你胡说什么!我们…等等,信是你写的?你怎么知道我们……”看到他站起身,声音陡然而止。赤霄冷冷道:“这你就不必管了,你们元家坏事干的多了,老天都看不过去,这才派我来除恶。”
元景心中风起云涌,一时无暇分辩,看他步步逼近,慌得转头就跑,还没走出几步,只觉膝弯处一疼,旋即重重地跪了下来。
第61章 侵陵(三)
只听得身后一声破空之响, 一根长鞭抽下,将他凌空卷起, 落地之时,后脑勺重重磕到床板上, 撞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险些昏了过去。赤霄扯过他的头发, 逼他仰起头来。目光在他脸上扫了好几眼, 哼声道:“长得是还不错,我听说你父亲跟神武将军关系也不一般,你们元家都是用这种手段来笼络重臣的?”
元景听他言语龌龊不堪,更辱及父亲, 心中怒不可遏,曲起手肘, 狠狠撞向他的胸口。赤霄漫不经心一握,掌下倏然发力,一阵骨裂般的喀喀声响后, 将他的手按到了头顶。另一只手也没闲着,三两下扯开他的衣襟。果如信上所说, 自脖颈到小腹,吻痕点点,更兼还未淡下去的指印。当下冷笑, 两指用力,在他胸前一拧:“我说姓楚的为何这么在意你,太子殿下可真舍得下血本。不如你来伺候伺候我, 没准我会饶你一命。”
元景疼的呜咽了一声,他这阵子与楚驭亲热得多,于情事上虽有些不知餮足,但被不喜欢的人触碰,只觉得汗毛倒竖,浑身上下充满了厌恶恐惧之感,竭力遮挡身体,眼含怒意地瞪着他:“我们的事跟你没关系!你要杀就杀,何必整这么多花样。”
赤霄冷冷地看着他:“你放心,我对你这种被人玩烂的货色没什么兴趣。”手移至他白皙的脖颈,五指不断收紧,眼神愈发凶狠:“只是你们大燕犯我国土,杀我将士,就是将你碎尸万段,也不足以消我心头之恨,就这么杀了你,实在是太便宜你了。”。
两旁树叶窸窣,数十根铁箭无声上弦,对准这间阁楼。房中红纱微拂,不知从哪里灌入一缕凉风。赤霄鼻翼翁动,掌力急转,忽然抽出弯刀,但见寒光如电,顷刻间刺穿数十片纱帘。碎红落尽之时,明夜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赤霄惊讶道:“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元景侥幸逃过一劫,趴在床上连声咳嗽,趁着他们兄弟说话的当口,四下张望,欲找机会逃脱。
明夜身上白衣如雪,衬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他理了理臂弯上搭着的狐裘大衣,温声道:“我想起来还有件重要的事没说。”
踱步而来,赤霄觉察不对,喝道:“你站住,你里面那只手藏着什么?”
明夜被他喝止在五步开外,表情很是无辜:“你这是做什么?哥哥还能害你不成?”将衣服丢到地上,探出一只伤手来。不知伤处是何情形,纱布裹了厚厚的一层,仍旧能看到从里面氤氲出的血色。赤霄神色一紧,口中道:“怎么受伤了?”刀鞘一丢,疾步迎上前去。他本是粗犷之人,此时动作却格外温柔,捧起明夜的手,如视易碎之宝一般。明夜嘶声一痛,他的声音也随之狠厉起来:“这是谁干的?桑齐、布奉呢?”
明夜咳了几声,一手抚上他的肩膀:“其实……”说话间,手中一根银针倏然探出,刺进他的肩膀。赤霄只觉肩头一痛,麻痹感旋即涌了出来。明夜脸上已不复刚才的虚弱憔悴,眸光微闪,身上竟有几分金戈之气,他用受伤的手死死扣住赤霄肩膀,血色随之溢出。赤霄急怒之下,一掌击到他胸口,明夜闷咳了一声,毫无退却之意,抵着他进了几步。
银针上的毒液很快蔓延至全身,赤霄身上时冷时热,眼前一片模糊,连明夜的样子都看不真切了。钳住扣在肩头的手,猛力一掰,终是挣脱而出,摇晃倒地,嘴唇动了几下,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明夜气力难支,半跪到他的身边,拾起沾了血的狐裘大衣,盖到他身上:“这里的事你不必管,你想做什么,哥哥替你做。”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愈发温柔:“那年冬天,哥哥看见你冻伤垂死的样子时,就在心里发过誓,以后不管有再大的风雪,我都要挡在你前头。衣服你带着,回家时不会冷了。”赤霄动了动手指,竭力看向他,明夜对他笑了笑:“别怕,睡一觉就到家了。”
几个皮肤黝黑的侍卫鱼贯而入,他们显然已得了交代,见明夜起身退到旁边,其中一人便将赤霄背起,余者一语不发地护送他朝外走。待所有人离开后,房中又恢复了平静。明夜刚才的话犹言在耳,元景见他提着匕首朝自己走来,一手背在后面,胡乱地寻着趁手的东西,声音悚然道:“明夜王子,你也要杀我么?”
明夜手上的纱布已被血浸透,每走一步,足下便绽出一朵小小的血莲。不过几步的距离,耗费了他许多气力,以至于他走近之时,脸上仅剩的一丝血色都消失了。此时元景摸到了一枚小小的流星镖,大约是从赤霄身上掉落的,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明夜以牙齿叼住刃柄,方才拔出匕首。刀尖之上,闪耀着一抹诡异的碧色,显然是淬了毒的。他将鞘身一丢,掂了两下,缓缓道:“太子殿下,你记得我问过你的问题么?”
小国寺内,琉璃塔下,明夜当日之言,伴随着袅袅梵音涌入脑海中:“……你身为太子,也有意攻下渠犁么?”元景脑中混乱,一时想不起自己当时如何答的。明夜道:“其实我知道,殿下并非好战之人,就如你拗不过你父皇,我也拗不过我弟弟。还请殿下见谅,也请您别再乱动,我没有杀过人,要是捅不准,您就要受罪了。”
刀影一晃,人已至面前,元景不及多想,一手撑于床板上,猛然发力,一脚踹了过去。明夜身影未动,伤手翻转,以臂弯钳住了他的动作。此番力度,与他儒雅文弱的气质判若两人。元景惊讶道:“你会武?”
明夜额边渗出豆大的汗珠,拿刀的手也有些不稳,喘了一口气,艰声道:“我资质不佳,只会这一点,教我功夫的老师告诉我,这是保命之法。若不杀你,我弟弟,还有渠犁便不会好过,我现在便是来保自己的命了!”话音未落,手臂高高举起,眼看着就要刺下来。
电光火石之间,一支黑羽长箭骤然射来,自后心穿胸而出。明夜一袭白衣浴血,手中匕首砰然落地,人也半跪下来。楚驭手持一张铁弓,神色漠然地站在他后面,身上杀气满溢,充盈着这个房间。是时风息林静,虫鸟不鸣,天地似为之一颤。
元景看到他的身影,眼泪随之而下:“大哥!”往床下一跳,怎奈手足发软,咚的一声,磕跪在地上。
楚驭见他头发凌乱,衣冠不整,胸前一处更是微微肿起,似受了不可言说的凌虐。神情愈发可怕,铁弓一掼,砸出一个小坑。解下黑色斗篷,疾步走到元景身边,将他紧紧裹住。元景气力一瞬间泄尽,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衣襟,身体不住地发颤。楚驭虽知他没受什么大委屈,但见他惊惧至此,脾气不免也暴戾起来,扫向旁边垂死之人:“这蛮子骗你伤你,十分可恶,大哥这就去杀了他,给你出气!”
元景拦住他,声音低弱道:“不是他,是赤霄王子骗我来的。
楚驭冷冷道:“他们兄弟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假借议和的由头混入大燕,就是为了刺杀于你,以至动摇国本。我已派人去追杀赤霄,这一个也不可放过。”从地上捡起那把匕首,塞到他手中:“你去动手,皇上要知道你手刃敌国王子,必定会很高兴。”
那柄匕首如同烙铁一般,元景几乎握之不住。他朝旁边看去,声音苦涩道:“明夜王子,我一直很欣赏你,今日之事,我可以当做是你一时糊涂,你的国家是挡不住大燕铁骑的,如果你愿意归降,我会替你说情。”
明夜声音虚弱:“那我弟弟呢?”
元景还未说话,楚驭已在旁边冷声道:“我已下了格杀令,此刻我的人大概已经带着你弟弟的头颅往这来了。”
明夜指尖发颤,闭目不语,泪水自眼角流了下来。许久之后,他缓缓起身,看了元景一眼:“太子殿下,请你过来,我有句话要告诉你。”
元景看清了他脸上的凛然之意,心念一动,沉声道:“好。”楚驭眉弓微蹙,未及说话,元景却已从他怀中离开。他的身体挡住楚驭之时,明夜微一蓄力,倏然朝他扑去。就在此时,元景的手腕被人握住,直直地捅进明夜的心口。明夜闷哼一声,将自己的身体往前送了一步,他已经流不出多少血了,借着这个姿势,抱住元景肩头,声音虚弱如轻云:“太子殿下,当日车中的约定,恕我不能遵守了……我在小国寺的长生牌位下……留了点东西,那是我此生最为珍贵之物,求你……为我保管,刚才对不起,你永远是我的朋友……”晃了两下,头颅重重地歪向他的肩膀。
元景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粘稠的血液流到他的指缝间,他嘴唇一动,无言道:“……我记下了。”
方青赶来之时,正看见楚驭将太子抱到床沿边,给他擦着手。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这里气氛有些古怪,元景头垂的低低的,看不清表情,许是刚才被吓坏了,姿势稍显抗拒。渠犁大王子明夜躺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已然气绝。
楚驭头也不抬地问:“人抓回来了?”
方青将视线收了回来,拱手道:“没有,我们赶到时,顺安侯已带人将他擒住了,现已押解入宫。”
在楚驭的冷笑声中,元景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第62章 雾影
这消息来的太过突然, 元景脑海中一念升起,当下大骇, 将手一抽,抓着方青就问:“他们现在到哪儿了?赤霄有没有……说什么?”
方青盘算道:“若是路上不耽搁, 现在应该走到西坊了, 赤霄王子晕迷不醒, 属下未曾听见他说话。”
楚驭在后头道:“我不是叫你带人跟着他们么?为何还能叫顺安侯抢先?”
方青忙抱拳道:“属下确实遵照吩咐, 一直跟在他们后头,一旦车马出了城门,便可将他们拿下。可顺安侯是带人从城门外归来的,一进一出, 恰好相遇,这才被他们抢了先机。”
楚驭阴沉沉道:“他可真会挑时候出门。”
元景背心已完全凉透, 一想起要让赤霄见到父皇,他们的秘密就藏之不住了,哪还顾得上思索这里头的名堂, 慌慌张张道:“我们赶紧也进宫吧。”
楚驭见他吓得面无血色,声音稍缓, 上前一步,抬手道:“怎么了?脸色变得这么难看。”
碍于有第三人在场,元景也没好意思说, 难为情地躲开他的手。楚驭瞪了方青一眼,后者无奈地转过身,楚驭复而捧起元景的脸看了看, 以口型道:“嗯?”元景心急如焚,抿着嘴连连摇头,拽着他的衣袖就要走,楚驭见他急的厉害,只得胡乱揉了揉他的头发,带他下去了。直到两人坐到车上,元景才将赤霄所知之事告诉楚驭。
楚驭听完之后若有所思,心中将这段时间的事过了一遍,倒也承认,若别人有心去查,的确能发现他们关系不一般。只是这有心人究竟是元惜还是赤霄,尚无从分辨。当下安慰道:“别怕,若是皇上知道了,我就说我对着太子殿下情难自已,看你少不经事,蒙骗引诱你与我相好。”
元景瞪了他一眼:“你拿我当什么人了,我才不会……”看见他眼中的笑意,立刻就不高兴了:“我都要担心死了,你还笑!还不快想想到时怎么说!”
楚驭顺势握住他一只手:“担心什么?担心我受罚么?”
元景沉着脸,一声不吭地把手往回抽,楚驭哪肯放开,顺势将人抱到怀里,一手怜惜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好了,不笑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让我矢口否认,左右赤霄都是空口无凭,丧家之犬乱吠乱咬,做不得数,是不是?”
元景连连点头,楚驭脸上带着一点笑容:“但大哥跟你说的也是真的。我待你之心,至诚至真,无半点不可与人言之处。即便为了这个受罚,我也无所畏惧。若是圣上问起,我自会将此事揽下,你就乖乖站在旁边不要说话,不会有事的。”觉察到他要开口,立刻补了一句:“大哥知道你不是胆小怕事之人,可刚才看到你那个样子时,我真是心疼坏了。看你受罚,可比我自己受罚难捱得多。”看着他的目光愈发温柔:“给我个机会吧,让我保护你。”
元景眼睛看着旁边,语气有些执拗地说:“可我不想看着有人再在我面前出事了。”
楚驭默了一默:“还在怪我杀了明夜?你难道看不出,刚才他是一心求死。”
元景极轻地摇了摇头,半晌才道:“没有怪你,我只是觉得很难过,他明明可以不用死的。”说到最后,喉头哽咽,手指也在微微颤抖:“我们是不是做错了?如果我们不去攻打渠犁……他就不用来,也不会死。”
楚驭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你是大燕的太子,绝不能再说这种话。”元景也知言语有失,趴到他肩膀上,埋首不语,楚驭不住地抚摸着他的背心:“你可知道,皇上为什么要攻打渠犁?”
元景呆了一会儿,闷闷道:“是为了开疆辟土。”
楚驭道:“不错,但还有个原因。大燕与西魏势同水火,迟早会有一战。谁先拿下渠犁,谁就占据先机。你父皇老了,他想把渠犁留给你,日后青史之上,将会是你带着大燕子民,开四海归一之盛世。至于明夜王子,他之所以求死,是因为他失去了想保护的东西,而现在我们拿下渠犁,是为了让大燕的百姓不至于失去他们想保护的东西。”将他扶起,幽深眼眸与他对视:“别人或许可以说这样不对,但你不可以,以后你会是大燕的皇帝,为万民守,亦当守万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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