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官听他语气有些奇怪,神情也平静得过了头,不由感慨,到底是天子,寻常人遇到这种事,早就慌得不行了。不及多说,忙上前诊脉行针,开方煎药。平常给宫里贵人诊治,都是两名医官同行,今日独他一人,直忙到三更天,才得以喘口气:“陛下,幸亏夫人所食不多,胎儿已经保住了,只是经此一遭,母体受损,需得格外小心照料才是。”
床帐内传来低低的哭声,昭容夫人已然转醒,此刻掩面痛哭不止。太医听这哭声,已是极为纳闷,又见皇上坐在一旁,也无什么欢喜之色。他心知今晚的事,有诸多诡异之处,却也不敢细想,低着头,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皇帝低沉平静的声音响起:“你下去吧,今夜之事,不可对人吐露一个字。”
众人走后,昭容夫人艰难地从床上下来,被人扶着,才能跪在皇帝面前,她哭道:“臣妾犯下死罪,不敢求陛下宽恕,这便以死谢罪,只求陛下饶恕我的家人。臣妾下辈子……下辈子……”说到最后,泣不成声,几欲哭晕过去。
元景脸色平静至极,也不似要发怒,他颔首道:“什么时候的事?”
昭容夫人羞愧难言,以发掩面。倒是扶着她的宫女叩首道:“陛下,夫人是一时糊涂,您总也不来后宫,夫人心情烦闷,那日喝多了酒,落入水中,为那个侍卫所救,这才酿下大错,陛下,夫人成天都盼着您过来,求您宽恕她这一次,奴婢愿意代夫人受罚。”
曹如意气不过,出声维护道:“陛下有孝在身,是夫人自己秽乱宫闱,倒要怪陛下不成?”昭容夫人听在耳中,难堪之际,哪里好意思再分辩什么,一头撞向床尾,意欲求死。只是她身体虚弱,动作也慢了些,被宫女一把抱住,主仆二人拥在一起,哭得不可抑止。
元景令曹如意将她扶回床上,叹了口气:“你先休息吧。”
他回到宫中,独自步入寝殿。周围寂静无声,他以臂为枕,仰躺在床上,抬眸间,见楚驭送他的月桑花还挂在床帐上,月华之下,玉色动人。他起身轻抚了许久。
那个惶恐不安的深夜,楚驭温柔的声音又似在耳边响起:“……没有比让你高兴更重要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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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雷霆
榆林关道狭路阻, 常有风沙为患。近来又逢阴雨,天色愈发晦暗不明。嶙峋小道上, 一名探马长鞭急催,奔入城中。军务长验明来人身份, 便将其引入冉驰王子住处。此处地僻民穷, 街道巷肆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百姓, 馆驿却被布置的富丽堂皇, 望之极为突兀。未至门前,更有歌声笑语传来。冉驰酒醉不支,枕于美人膝上,握着另一人的手, 低语调情。近身侍卫长对此习以为常,手捧密函, 跪道:“殿下,国中传来密信。”见他懒懒的不动,迟疑片刻, 又道:“是……那边送来的。”
冉驰额边青筋一跳,微微坐起, 语带厌憎道:“他说什么?”
侍卫长展开密函,浏览之后,道:“大王子说国中事繁, 难以抽兵相助。且雨季将至,大燕攻伐夺城之时,恐驰援不及。为殿下安危着想, 请您先行离开。”
冉驰冷哼道:“父皇才给他几分恩典,他就迫不及待地对本王指手画脚了,说什么担心本王安危,呸,不过就是见不得我建功立业,抢了他的风头罢了!”
侍卫长道:“殿下,我们此番夺城实属侥幸,燕国将领已出京师,料想不日便会攻城,如若大王子不肯接应,咱们硬守也是守不住,为了您的安全,还是听他一回吧。”
冉驰烦躁地踢开跪在足边娇滴滴的美人,望向一旁:“你怎么说?”那边回应缓了一缓,即催骂道:“不过是瘸了一条腿,连话也不会说了么?”
珠帘之侧,元惜抬起了头。许是大病初愈的缘故,他整个人消瘦的厉害,一身华服飘飘荡荡,面容更是与年龄不符的老态。当日他落入崖下,侥幸未死,拖着一条断腿,躲入深山,又被冉驰派来的人寻到,这才捡回一条命来。只是摔断的右腿未能及时医治,落下病根,至今也不能如常人般行走。他不自在地用衣袖挡住自己的右腿。低声道:“我们本也不是为了这座城池而来,若是为此伤了殿下,便得不偿失了。如今楚驭既已离京……”
冉驰不耐烦道:“探马说了,离京的那队人马个个戴着面具,看不到真容,来人也未必是楚驭。”
元惜脸上的肌肉颤了颤,露出一个阴毒的笑容:“殿下大可以信我这回,来人必定是他。此人以质子之身入京,数年亦未改心高气傲的脾性,虽嘴上不提,但我知他心里定想着离开京城,掌握兵权。再者,他与我那弟弟勾搭成奸许久,前番因为我的事,闹得极不愉快,现在是他重修旧好,甚至于……钳制我弟弟就范的好机会,他岂会放过?我弟弟向来心软,耐不住他示好,被他甜言蜜语哄一哄,再无不答应的。只是这二人隔阂既生,哪里还能如从前那般亲密无间。如今他既踏出京城,咱们的计划便成功大半了。”
冉驰把玩着金杯,若有所思片刻,语气缓和下来:“罢了,本王信你便是。只是本王自成年以来,少有大展抱负的机会,此番攻下榆林关,父皇连下二诏,褒奖于我,要是被老大一句话就吓回去了……父皇那里,我可下不来台。”他喝了一口酒,沉思道:“楚驭贸然回到北疆,楚家军里那些盼着神武将军归来的老将们,未必肯服他,兵临城下嘛,大抵也不会来的这么快。本王便屈尊在此多留几日,待他们真动兵了,再走不迟。”
元惜道:“殿下说的是,您为保疆土不失,死守到最后,料想魏王也会赞您英勇。倒是大王子那边,不肯发兵相助,致使到手的土地又被夺走,更是不念手足之情,致使您孤军奋战。”他微微一笑,与冉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冉驰哈哈大笑,命人为他满酒在樽:“到底还是你的法子好,此事若成,本王重重赏你!”元惜谦虚道:“殿下屡屡相帮,我自然是要为您尽心的。”
侍卫长没有他们心宽,站在一旁,神色颇为愁苦:“殿下,咱们人手有限,万一到时不及离开……”
冉驰经他一提醒,到底也有些几分顾虑,自己手下不过几千兵马,真动起手来,恐难从大燕铁骑刀下全身而退,他看着美人执杯的手,忽生一计:“叫人把城中百姓都抓起来,燕军攻城之日,把他们绑到城楼上去,为本王拖上一拖。”
秋风一起,北疆凉意渐生。十里营地点起灯火,四处寂静无声。一只黑羽信鹰自霜天飞下,悄然落在中军大帐门前。方青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两侧,才抽出铁环下的密信。他们离京已近一月,宫中眼线每隔七日便会飞书一封,暗报天子之事,前几次皆以“一切如常”概之,今日这密信摸起来却厚了些。
方青留了个心眼,站在帐外便拆了开来,漫不经心地看了几眼,他脸色大变,忙凑近又看了一次。信中所言之事,堪称始料未及,他脑海中乱作一团,无数个念头涌出,尚未思量这信是真是假,偏生楚驭已听见动静,在里头道:“什么事?”
方青听见他的声音,第一个念头便是:要是让他知道就糟了!那边又催问了一声,方青在身侧擦了擦掌心里的冷汗,定神走了进去。抬眸之时,见楚驭背身而立,借着灯光端详着榆林关的地图,迟疑了片刻,答道:“无事,是宫中密信来了。”
楚驭“嗯”了一声,语气平平道:“怎么说?”
十日前,他们碰巧截获了元景亲笔所写,送往渠犁的书信,内容倒无见不得人之处,只是末尾那句“盼再与你相聚”,着实叫楚驭生了好几日的闷气,只可惜此事发泄不得,不仅不能对京中那位动怒,还得命人重新封好信笺,原样送到乌善手中。因着这份醋意,此后宫中来信,他都不怎么看了。
方青心念急转,暗忖大战在即,还是瞒着他为妙,缓声道:“回将军,和先前一样。”语气中的不自然,却是瞒不住人。楚驭回头看了他一眼,方青站的笔直,看他张口欲问,攥着信笺的手紧了紧。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低语之声,少顷,亲兵入内道:“将军,楚绍求见。”
楚驭微有些意外,即道:“请他进来。”
楚驭此番归来,虽暂时平息了楚家军的不满,可被楚岏一手提拔起来,军功赫赫的将领们,对这位年轻俊逸的少主,却有诸多议论。明日是他头一次校场点阅,远驻烽都的楚绍听闻兄长归来,携五千亲兵,连夜归营,以便他差遣调派。兄弟俩几年未见,感情难免有些疏远,是故楚绍进门之时,目光不确定地在方青身上停留片刻,才转到主座上。这一看,视线彻底定了下来,他单膝跪地,有些动容道:“兄长。”
楚驭做了个手势,方青忙上前一步,借着扶他的功夫,偷偷将字条藏了起来。楚绍生得粉面剑眉,颇为秀气。虽然年岁尚轻,但平时在自己的驻地,说话行事,已有几分儒将风采。如今面对长兄,却忽然腼腆起来。方青悄然退下,留他兄弟二人自在闲聊。
谈及楚驭归来之事,楚绍道:“听闻兄长出了京城,就想派人去迎你,只是为着榆林关失守之事,各处关隘都在戒严,实在腾不出人手,今日听说兄长不日将要动兵,便急急赶来了。”说到这里,有些期待地看着他:“不知父亲何时回来?”
楚驭见他说话时倾身向前,神色有些依恋之意,不由温声道:“父亲还有些事未了,短时间里应该不会回来,你也不必担心,皇上并未因榆林关之事怪责于他,父亲现在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楚绍用力一点头:“兄长说无事,我便放心了。”话里话外,无半点见疑之色,楚驭又有些意外,又有些熟悉之感,遥想从前,元景也是这么依赖自己,不管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无比信任的。一念转过,想起那封信,不禁叹了口气。
楚绍尤记得他从前冷漠孤傲、甚少与人言笑的性情,见他沉默不语。迟疑再三,轻声道:“大哥?”
楚驭几乎是立刻看向他:“嗯?”
楚绍垂着眼睛,没有看到他眼底的温柔:“大哥,这些年你在京中,一定吃了不少苦,我心中一直很是愧疚,其实那时候父亲问过我,愿不愿入京,我……没敢答应,大哥有军功在身,又是家里的长子,比我出息百倍,原本应该我去的。”
楚驭不禁失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你叫我一声大哥,有事自该是我挡在你前面,况且我在京城这几年,过得也不坏。”他笑了笑:“京中风月甚佳,若换了你去,只怕也不想回来的。”
楚绍听出他的弦外之意,惊讶道:“兄长难道还要回去?”
楚驭但笑不语,口中道:“明日还有事要做,你远来辛苦,先回去休息吧。”起身送他出了帐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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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雷霆(二)
翌日清晨, 天阴日黯。鼓声如雷作响,将士们列阵于点将台之下, 仰望着年轻的主帅出现在万人面前。楚驭着一身赤黑重甲,长风飞涌, 战袍猎猎。点将台两侧, 本来还站着二十八名高大魁壮的将领, 可他一出现, 众人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全落到他身上去了。楚驭神色肃然,举手投足间,气势极为卓越,颇有神武将军盛年的风采, 兵士们眼中的观望之意,渐渐化作敬畏。
楚驭比了个手势, 两名亲兵双臂一扬,请出一张地图,起于大鲜卑山, 延至骆越之地,万里之间, 尽属大燕之土。众将士一望之下,不觉热血涌起。只听楚驭低沉威严的声音随之响彻:“楚家军建军之初,将不过十, 兵不过万,征战四十余年,大小战役不下千场, 纵战事艰苦,坠入绝地,亦不曾退让一步,大燕疆土幅员万里,泰半有我楚家军之功,从来人进一尺,我夺一丈,方得今日之辉煌。如今外族堂而皇之夺我家园,众将士当为之如何?”
榆林关失得蹊跷,然代神武将军行事的几位老将心知肚明,如今听他提起此事,颇有些不自在之感。楚绍年少豪情,不晓其中名堂,听了兄长之言,即振臂高呼道:“吾愿为战!夺回大燕疆土!”身后五千亲兵亦随之呐喊,声彻云端。楚家军上下思及往日荣光,大为触动,齐声道:“愿随将军出战!”
楚驭眼神一动,当初镇守关隘的百余名兵士,便被压了上来。行刑官立于其后,手中钢刀如雪,为这被阴霾笼罩之地平添了一份森然。楚驭命军务长一一高念他们的名字,每念一人,垂着的头颅便更低了一分,声落后,他望向阶下,威声道:“榆林关失守,你们为首责,本将军今日按军规论处,你们有无话说?”
众人从军以来,皆首次败北,适才自家名姓弄得万人皆知,极为羞愤,皆俯首不语,甘受责罚。是时冷风骤起,一道电光于高天之上闪过,照亮了点将台上的阴霾,楚驭站在一团明光之中,身姿愈显高大,他的声音从高处传来:“那本将军便命你们为先锋,酉时一刻出发。楚家军从无败军之将,你们弄丢的荣光,自己去抢回来!”
众人未料他会如此,心中豪情溢于言表,叩首道:“属下等定不负将军所托!”
本欲于当着众将士的面,逼他迎回神武将军的老将眉头微蹙,才要说话,便被身旁之人拉住了。楚驭对他们这些勾当如若惘闻,只命人捧来名册,勾选此番出征之人。
当日深夜,大燕一万铁骑兵潜至榆林关,数万支裹了火油的铁箭齐齐飞入城中,霎时间,天地透亮。楚家军强攻关隘之际,冉驰醉卧花间,不闻异响。他的侍卫长冲入这纸醉金迷之地,一连砍杀他近旁两名爱妾,方将他从梦里唤醒。冉驰听闻燕军攻城,尤以为在梦中。直到一根黑羽铁箭穿窗而过,射破了他身后铜镜,他才倏然清醒过来,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口中骂道:“混账东西,人都打到家门口了,才来叫本王!”
侍卫长挨了他一巴掌,毫不在意,令人拿起他的外衣,几乎是拖着他往外走:“殿下,先上马再说!”
馆驿外火箭乱飞,乱作一团。燕军山呼海喝声如在耳边,冉驰自出生起便养尊处优,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场面,彻底给吓醒了。侍卫长将他扶到马背上,试图从西侧城门冲出去,然而燕军攻势源源不断,街道上尽是流火,无奈,只得暂时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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