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驭转身之际,见他已经坐了起来,先前冷漠沉闷的姿态一扫而空,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恨不能将自己凌迟一般。方青才给楚驭佩好玉带,顺着他的目光回身一望,正对上元景的眼神,当下也为之一怔。将他二人来回看了一通,不知该如何劝说。
楚驭道:“你好好休息。”拿起佩刀,便转身离开。此后七八日,都未再来过。转眼便到十一月。今年冬日冷的早,才过月中,便下了一场小雪。适逢楚驭生辰,一些于宫变之事倒戈而向的大臣,如今巧借名目,阿谀奉承。楚驭一向不喜这些名堂,只在升平楼摆宴,与几个从前便相熟的亲信欢饮一番,便也罢了。他心情沉闷,宴席上一味借酒浇愁,身旁本还有两名妙龄宫娥相伴,也被他阴沉的气息给吓跑了。
下头一人醉醺醺道:“臣瞧着王爷不痛快,莫不是嫌她们不够漂亮。有酒无伴不足为趣,听闻王爷前阵子从北疆接来一个美人,何不请她出来作陪?”被楚驭一眼看过去,悻悻住了口,不敢再多言。
说者无心,楚驭望着杯中琥珀色的酒,心中却忍不住想起了从前元景陪自己饮酒作乐的场面。小孩子不会喝酒,却总爱趁自己不备,偷偷抢了杯子来喝。一口下了肚,辣的鼻子眉毛都皱在一起。这时候想要抱他一下,便要费上一番功夫,一个不小心,他就游鱼似的跑掉了。兀自添满了酒,一杯入喉,却只尝到满口苦涩。
当夜元景才刚睡下,便又被人唤醒。方青匆匆而来,称楚驭要见他。元景心下一沉,暗道:“大半夜的要我过去,还能为了什么?多半是见我病好了,又想来折腾我了。”无奈方青催的紧,只得起床更衣。他故意将厚实的丢下,只穿了一身初秋薄衫,盼冷风一吹,再病一阵子。又披了件披风,便随他去了。
升平楼上诸人都已散去,方青推门而入,只见楚驭怀里抱着一只小狼崽子,独坐在长榻上。他浑身酒气浓烈,不为野兽所喜,是故那只小狼崽子撕咬抓躲,不让他碰。他听见声音,醉眼朦胧地朝下面看了一眼,微微坐起来些:“景儿,你怎么来了?”元景看了看方青,后者有些尴尬,小声道:“王爷喝多了,刚才他确是一直叫您的名字。”楚驭手一松,怀中的小狼崽子立即从他怀里跳了下来,眨眼间便冲到门外,他招手道:“来的正好,你过来。”
元景看着他,握着针的手攥得紧紧的。方青自觉不该在这里打扰,寻了个由头便出去了,临走前还不忘给他们关上门。楚驭目光落到他身边,便再没移开,见他迟迟不应,又招了招手:“听话,到大哥这里来。”
元景指骨攥的发白,针尖刺破掌心,却连疼也感觉不到。周遭静谧无声,他面无表情地朝前走去。楚驭一臂撑起,没等他走近,便将他捞到怀里抱着,摸到他手背冰冷,便捉着他一只手,贴在自己脸上:“身上怎么这么凉,不好好穿衣服。”元景皱了皱眉,躲避他酒气浓烈的亲吻。楚驭也不计较他的沉默,一手抚上他的脸颊,喃喃道:“都不怎么去打扰你了,怎么还变瘦了?”他醉后说话的语气格外温柔,怀抱却如牢笼一般,箍得人动弹不得。
元景攥着针的手微微发颤,挣了一下:“你……抱得我不舒服。”
楚驭力度一松,转而俯身压了下来:“弄疼你了?那我轻轻的。”他抵着元景的额头:“你不知道我在外面那几个月有多想你,你送我的那块玉佩,我每天都戴在胸口,我到现在都记得你把它挂到我脖颈上的样子。”元景眼睛看着旁边,不与他对视,只觉他滚烫的吻顺着嘴角一路落下,抱着他的手也不再安分:“我们很久没在一起了,景儿想不想我?”
元景闻言一悚,被他顺着肩头握住了手腕,连带那根断针也不小心掉到地上了。楚驭看着他战战兢兢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复贴在他胸前磨蹭了几下:“不怕不怕,你不愿意,大哥不勉强你。”亲了亲他的嘴角,自嘲道:“你看,你对我说下毒就下毒,说捅刀子就捅刀子,你不答应,我却连碰你一下都不敢,就怕再让你受伤,怕再也见不到你。你心里是不是很得意?什么都不用做,就把我拿捏住了。”
元景听了这话,惊讶了一瞬:“什么下毒?”
楚驭轻笑一声,端起一杯酒喂到他嘴里,元景不及防备,呛到嗓子里,辣的他连连咳嗽。他酒量极浅,缓过劲来,眼睛都有些重影了。楚驭摸着他的头发,距离近的像是要亲他一样:“早就跟你说过的,想要我死,只能你来动手,你总是不听话,生出这么多事来。”
元景用手背抹了抹被辣出来的眼泪,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只是当下无从细想。
楚驭眯着眼打量了他一会儿,碰了碰他的耳尖子:“又在想什么?转过来看着我。”
元景一只手悄然垂下,过了一会儿,才朝他望去。楚驭醉眼朦胧地看了他一会儿,摇头道:“不是这样的。你从前看我的时候,眼睛都是在笑的,来,对我再笑一下。”
元景被他抓着手往胸口按,只觉其力之大,是恨不能将心挖出来一般,他不自在地把手往回抽:“我笑不出来。”
楚驭听了这话,却是一笑:“大半年了,这还是你对我说的第一句实话。”
元景冷冷道:“你不信我,我说什么你都觉得是假的。”
楚驭坐直了些,看了元景片刻,讽笑了一声:“你叫我怎么信你?自打你从北疆回来,一直闹个没完,你跟我吵架、叫人来抓我,我都忍了。你心里不痛快,只管对我发脾气便是,我不怪你。可你呢,凭我怎么待你好,你要么是虚情假意的防着我,要不就是冷冷淡淡的不理人。我每天晚上抱着你睡觉,只要稍稍放开一点,你立刻就躲到里面去了,你说你躲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抓起他的手,吓唬般咬了一口。元景有些恼羞成怒,用力将手抽了出来,指尖落地,摸到一根尖锐之物,忙悄悄卷到手心里。
楚驭全无防备,将他抱得更紧了,怅然道:“自从先帝归天,你整日里郁郁寡欢,我想尽办法哄你高兴也没用。后来赫齐那小子一过来,你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跟他说笑了一整晚,就连他要亲你,你也让他亲了。我看见你们抱在一起,当时心里就像起了一团火似的,真想把他给剁碎了。你叫你的人送他回去,是不是怕我这么做?你用不着如此,好不容易把你的心挽回了些,我怎么敢让你有机会再恨上我!你珍惜那朵花,我也叫人重做了送给你,其实我每天看着,心里都恨得要命,只是因为你喜欢,也只能忍了。你仗着我疼你,当着我的面睹物思人,还他飞雁传书,你想过我的感受么?”
元景冷笑了一声,索性闭目不语。
楚驭叹了一口气:“你还在怪我,为着那些事,我哄了你多少回?早知道你脾气这么大,以前真该对你好一点。这样你想一想从前的情分,也不会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他眼睛有些泛红,低着元景的额头,声音更温柔了:“你知不知道大哥有多喜欢你?我真是……喜欢的都不知该拿你怎么办好了。你要什么,我都肯替你做。你要当进取之君,英伟之主,我就替你去开疆辟土,上阵杀敌。你要立后生子,给大燕列祖列宗一个交代,我也可以忍。你明知道我最看不得你难过了,等我回来,如果你非要如此,我一定会答应你的。可你呢?”他声音陡然一抬,眼神也凶狠起来:“前一晚才对我示好献媚,我一走,你就跟别人睡到了一起!同别人在一起就这么快活?我陪了你这么多年,抵不过人家陪你几日!那个女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叫你对我下这个狠手,还是说,你当真不喜欢我了?”
元景心里阵阵发凉,他眼中已渗出泪水,尤是冷笑道:“朕是皇帝,立后生子,延续国祚是理所当然的事,凭什么要你同意?你说你喜欢我,你的喜欢就是动辄欺骗,肆意凌.辱么!”说到急处,指尖都在发颤,他用尽全部毅力,才没亮出手中那枚小小的凶器。
楚驭哈哈一笑,捏着他的下颌嘶声道:“你是皇帝,所以你就能朝秦暮楚,用情不专了,是不是?老子偏不让你做这个皇帝,跟别人在一起,你想都别想!你是我一个人的,我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在我身边!”
元景被他捏的骨头都要断了,他强忍着不吭声,可眼角还是不争气地泛了红。楚驭低头望去,便松开手,去擦他的眼泪:“刚才是不小心,别哭,大哥给你揉揉。你现在一不舒服,我就担心得厉害。”强行将他的手握住,元景怕被他发现,慌忙蜷起掌心,任由那枚银针滑下去,他摊开元景的手,粗糙的指腹摩挲着那朵藏在皮肤下的幽蓝异花:“那天我也是这么握着你的手,叫你的名字。西魏的人要挟我我也无所谓了,只要你能活过来,我愿为你低头千万回。可你怎么都不肯睁开眼睛。我看着你,心都要疼碎了。景儿真厉害,不动刀剑,又杀了我一回。”
元景忍着眼泪,望着他道:“你又杀了我多少回?”
楚驭已是醉的厉害,闻言只是一叹,用带着胡茬的下颌在元景脸颊上亲热厮磨,如同受伤的大野兽寻求安慰一般,喃喃道:“我们都不闹了,好不好?你乖乖陪我一夜,明天,我让你见一个故人。”
元景心头一颤,脱口道:“什么故人?是、是男是女?”
楚驭看着他紧张的模样,摇头笑道:“又在担心那个女人了?知道你挂念她,你放心,只要你好好留在我身边,我便放她一马,不再去为难她。是个你想不到的人,明天你就知道了。搂着我,我抱你进去。”
元景迟疑了一下,咬紧下唇,搂住他的脖子。楚驭迷恋地胡乱亲着他的脸颊:“乖。”一脚踢开身前碍事之物,穿过重重珠帘红纱,将他带到那张合欢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蛇皮怪的霸王票,谢谢二水、欣宝、筱筱筱筱筱、蛇皮怪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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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夜雪
楚驭醉得厉害, 才将人放下,便重重跌到床上, 元景避之不及,被他压了个正着, 只得闭上眼睛, 由着他如那天清晨一般, 捧着自己的脸厮磨亲热。楚驭摸到他肩膀冰冷, 低声说了一句“怎的又这么凉”,便要解他的衣服。
元景拳头紧攥,此刻颇想要打人。待衣衫大敞,肌肤相贴之际, 却被楚驭抱到了怀中。这时候他似乎也不急着要了,只是一味地搂紧他, 温声说着听不清的醉话。元景全程不发一语,等到他手臂落下,呼吸渐沉, 睡的人事不知之时,才从他身上下来。
此际灯烛俱灭, 元景在黑暗中看了楚驭许久,一只手已探到他脖颈上,未料他忽然翻了个身, 只得悻悻地放了手。他面无表情地掀开被子,将自己囫囵裹在里面,安静了没一会儿, 身旁又传来摸索之声,他不耐烦地丢了个枕头给他,就此埋进被中睡了过去。
隔日楚驭醒得早,这房里火墙烧的暖,他没遮没盖的睡了一夜,倒也不觉得冷。只是久不曾醉过,睁开眼睛就觉得头疼的厉害,他对着怀里抱着的枕头呆了一瞬,复望向旁边那个蜷做一团的身影。昨夜之事他隐约记得一些,如今见了元景,再想要做出森冷漠然的样子,总有些不自在。那边听见动静,翻了个身,露出一双眼睛朝他望了望,便又迅速钻了进去。
楚驭伸手就把他给抱了过来,元景抵不过他的蛮力,只觉被角一松,整个人便落进他怀里,只得抵着他的胸口,腿也蜷了起来。
楚驭对着他这个冷冰冰的模样看了一会儿,心中有些烦躁,拨开他乱糟糟的头发,便要去亲他。元景躲了一下,语气生硬道:“我陪你一夜过了,你说的故人在哪里?”
楚驭在他脸颊上咬了一口,恢复了些许从前蛮不讲理的样子:“你陪个屁,被子都不给我盖,叫我抱个破枕头睡一夜?”
元景眼睛看着旁边,他执拗道:“我陪了,是你自己不行。”
楚驭被他气笑了,将他两只手按到头顶,膝盖一顶,便将他的腿分开来:“我让你看看我行不行。”
元景刚睡醒时脾气本就不佳,见他俯身下来,张嘴便朝他脖颈上咬了一口。楚驭偏头躲过,倒也不生气,逗猫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碰他。元景看穿他的心思,挣扎了几下,便闭着眼睛不动了。楚驭对他这个样子似乎很不满意,停了一瞬,便把从前两人情浓蜜意时的手段都拿了出来。他对元景身上敏感之处再了解不过,此刻又摸又亲,比之前冷着脸、动辄打骂的样子,还要让人难以应对。元景被他逼着反抗起来,且逃且打,死死地合上腿,不让他碰。楚驭作势握着他的脚腕,往自己腰上盘,眼睛却专注地看着他嫌怒的生动模样。先前因他差点死去而常有的心慌感,在这无声的夜里渐渐痊愈。
及至方青过来,元景才得以从他身下逃开,翻身钻进被子里,说什么都不肯出来了。楚驭没能吃到嘴,也不生气,隔着被子意犹未尽地亲了他一口,这才开口道:“何事?”
那边顿了一下,声音压得很低:“王爷,还是等您出来再说吧。”“山,与。氵,夕”
元景一听这话,便知多半和自己有关,眼见他下了床,便贴在帐边偷偷听他们在说什么。只恨方青将声音压得极低,他半个字也没听见,过了一会儿,听得一句“知道了,你下去吧。”忙又躲回被子里。
楚驭此时也恢复了些正经的样子,站在床边道:“那人已经入京了,下午便会送入宫中,你是在这里等,还是回去等?”元景在心中盘算了一刻,瓮瓮道:“在这等。”楚驭今日格外好说话,闻言,颔首道:“那你再休息休息。”
元景心中一喜,待他离开之后,便扯过披风下了床。结果还没走到门口,便听见侍卫交接时的声音,细听之下,人数像是还不少。饶是猜到会如此,他还是有些失望,回去后也提不起精神,索性躺了一上午。他如今心思极重,翻来覆去都在琢磨,怎么能趁着楚驭不备,逃到长宁殿去,临走前还要想法子问出小柳的下落,这样便能把他一起带上。不觉已到午时,只听门开之声忽响,继而有人悄悄走了进来。元景听了一会儿,估摸着是来送饭的宫女,也没太在意。
其中一人乃是入宫不久的新人,摆盘时手腕一滑,跌落了一支筷子。另一人忙呵道:“你小心些!”见床帐内没什么动静,想来还在睡着,这才松了口气:“这是王爷亲自交代下来的差事,万一惹恼了里头的贵人,咱们都得跟着倒霉。”
那小宫女迷迷糊糊道:“不是说王爷已在布置王府,预备娶亲了么?那这位又是……”
另一人生怕这话给帐中之人听见,忙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干好自己的差事便是了,王爷的事,岂是我们能说嘴的。”小心翼翼地又看了一眼,这才悄然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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