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景呼吸全无,有那么一瞬间,似乎连心跳都停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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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妥协
太医们这几日常常被叫到内宫, 此番闻讯来得倒快。待进了门,只见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天策将军坐在床边,神色甚是阴沉, 看到他们, 起身让开一片空处。其中一名太医近得身前, 一见皇上白惨惨的脸色, 当即惊呼出声,尚未诊脉,先去探他的鼻息。
楚驭冷冷道:“他没死!”
太医一听这森严之声,连连道:“是是, 下臣冒犯了。”将皇上的手腕请到脉枕上,只见他白皙的皮肤上, 数道深深浅浅的勒痕,手指贴在上面,几乎感觉不到脉搏。薛乙前几日才给他正过骨, 如今见他手臂绵软的不正常,一探之下, 发现他肩关节不自然地拗向后面,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楚驭无声地走到一边。他背身而立,神情无从得知。只听一名太医惊声道:“陛下没有心跳了。”方青朝楚驭望去, 只见他挺拔的身姿一震,随之便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薛乙临危不乱,斥道:“胡说什么!”打开药箱, 取出一套金针,又命人去煎药。药童将风扇的飞快,火焰窜起足逾一尺,不多时便将参汤送来。
小柳“啊啊”有声,也不嫌烫手,跪着上前抢过药碗,要给元景喂下。元景双唇紧抿,药汁尽数从唇角流过,少顷,垫在他脖颈边的帕子便被浸透,小柳捧着剩下的那半碗药,手足无措地看向薛乙。薛乙道:“我来”。提起一根金针,刺向百会、云门、夺命、经渠、内关等八个大穴,见他唇启一线,颔首示意小柳,将药喂进去。眼看他喉头滚了几下,喜道:“能喝下去便好。”又笔走龙蛇地写了一道方子,命药童速速煎来。
几名太医涌至床前,全力帮忙救治,其中一人欲掀开被子,检查皇上龙体有无外伤。方青急忙上前止道:“请诸位大人稍等。”拉了楚驭一下,朝床上一颔首。
楚驭回身望去,只见元景虚弱地躺在床上,微光透过,照见他脖颈上浮起的青筋,他一只手攥紧,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迟疑了片刻,缓声道:“我来吧。”
太医们都被请到了外间,只留薛乙一人下来。小柳腿脚本有所不便,唯独此事不肯落于人后,自告奋勇打来热水。楚驭坐到床边,握住他一只手,只觉掌中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重量。他茫然了一瞬,也不知道自己昨夜是怎么狠下心来折辱虐待他的。小柳抽泣着递过一条手帕,楚驭极为缓慢地替他擦拭起来。
薛乙冷眼旁观,忽道:“将军还是快些吧,陛下受不得冷,不用这么小心也没关系,他现在什么也感觉不到。”
楚驭手指微颤,将他翻过来时候,顺势将被子盖在他身上,一手探入下面,过不多时,将那条沾满血的手帕丢进铜盆里,霎时间,水面浮起一层淡淡的血色。小柳拿来干净的衣衫,穿衣之时对着楚驭连磕了好几下,又指了指自己,示意让他来。楚驭退到一旁,耳边响起小柳抬起元景手臂时,他在梦里发出的呻吟之声。
过不多时,医官们上前救治,元景虽还在昏迷中,但气息心跳都已恢复,给他喂药,也晓得张嘴了。薛乙忙了一个多时辰,此刻退开一些,稍做休息,楚驭问道:“他怎么样了?”
薛乙道:“性命暂时无虞,只是他的右臂,脱臼伤还未好清,又被大力拧拽过,以后会留下病根,再像从前那般是不行了。”
楚驭目光望着床榻之上,闻言轻轻点了下头:“你尽力便是。”薛乙本还有些话要说,见了他这个冷冷淡淡的样子,只得将话咽了回去。
此时,只听一名诊脉的太医“啧”了一声,本已舒展的眉头复蹙起,以眼神示意身旁之人过来看看。此番皇上死里逃生,脉象细浮微弱,正是大病将愈的征兆。可也不知为何,忽然就变得康健有力起来。薛乙过去看时,元景唇上的苍白之色已经褪尽,一抹红润浮上脸颊,黑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好似随时便要醒来。这一副明艳的模样,却比先前生机断绝之态更叫人心悸。
薛乙心里“咯噔”了一下,推开众人,便去卷他的袖口。果然看到从前惊蛰之后才会出现的黑线,赫然浮在他白皙的手腕上。此刻黑线褪尽,一朵幽蓝的奇花,在他掌心里缓缓绽放。
周遭一时间静谧无声,楚驭觉察不对,走过来一看,皱眉道:“这是什么?”
薛乙颓败地摇了摇头:“陛下身上的蛊毒发作了。”
楚驭一时没能领会他这话的意思,看了看他的手,又望向众人:“现在离惊蛰还有好几个月,好好的怎么会发作?”一名太医无言地望向床榻,楚驭怔了一下,也明白过来:“罢了,你开方子吧,我叫人去上清苑准备。”
薛乙在他身道:“将军,蛊毒彻底发作之时,这些没有用了。”
片刻之后,楚驭转过身,声音异常冷静:“没有用是什么意思?”
薛乙动作轻缓地替他放下衣袖,又把被子给他盖好:“多年前,臣便告诫过陛下,平日当调和心境,忌悲伤嗔怒。这一年来,他心中郁郁寡欢,无一日安宁。这几天更是……”轻轻一叹:“从前每每毒发,陛下都是痛苦难当,现在却全无煎熬之色,俨然五感俱灭。他捱到现在,大约是实在捱不住了。”
小柳离得最近,闻言瘫坐在地,哭得不成样子。此刻对着薛乙连连叩首,薛乙无力地摇摇头,对楚驭道:“恕臣无能。”
楚驭额边青筋一跳,即向方青道:“骑我的马,把赤珠带过来!”
薛乙有些悲悯地看了他一眼,静静地收拾起药箱。医官局众人向来为他马首是瞻,见此情景,纷纷随他跪于殿外不提。方青一路飞驰,一个时辰不到,便将赤珠提来。赤珠乃是头一回进到宫里,下马之时,晕头转向,还要与他说几句玩笑抱怨的话,却见他神色肃然,不气不恼,只开口道:“快进去吧。”
赤珠心头一跳,这才意识到今日之事非同寻常。寝殿里药香四溢,小柳半跪在药炉前,拼命扇火,旁人劝他拦他,他也全然不顾,着了魔般盯着尚未煮沸的汤药不动。楚驭坐在床上,托着元景的一只手,不住摩挲,赤珠凑近一看,只见他掌心里那朵蓝莹莹的花,已经完全绽放。他尤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几下,愣怔道:“怎么毒发了?”
楚驭抬起头,脸上尚算平静:“过来看看他。”
赤珠一见这花,便知大势已去。可还是面色凝重地搭上元景脉门,指腹下皮肤全无温度,脉搏也弱不可察,若不是心跳尚存,几乎就是一具尸体。他终是退了一步,无力道:“主人,……请您节哀。”
他的声音极低,落在耳中,像是噩梦一般。楚驭沉默了片刻,脸上的麻木骤然被打破,一脚将他踹到旁边:“滚开!”赤珠肩膀正着,锁骨差点没被踹断,哀嚎了一声,顺势翻身躲到一边。方青也未料会是这个结局,一看楚驭的神情,知他还要发作,忙舍命上去按着他的手:“将军,陛下还在旁边,您会吓坏他。”
楚驭身体一颤,脸上的暴怒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回声望了一眼,心中只觉得茫然,从前元景生了这么多次病,受了这么多回伤,每一次都好好的挺过去了。这一次,自己不过是不小心了些,为何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他忽然想起,那个圆月皎洁的夜晚,元景倚在自己胸前,凶巴巴吓唬人的样子:“你要是再骗我,惹我伤心,我就真的再也不理你了。”
楚驭心里剧烈一痛,吃不住力一般,缓缓跪蹲在元景床前。方青见状,忙要去扶他,忽听他颤声道:“送冉驰回去。”方青一时不解:“将军?”
楚驭嘴唇动了动,过了一刻,才发出声音:“把人送去,告诉他们,什么条件我都答应,把解药带回来。”
方青看了看床上之人,心知就算现在过去换药,一来一回,只怕也是来不及的。更勿论冉驰重伤在身,只怕也难以支撑这长途跋涉。给赤珠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过来劝上一劝。赤珠揉着肩膀,避猫鼠般躲到旁边去了。方青只得自己开口:“将军……”
才起了个头,便见楚驭肩膀一动,回头看了他一眼,嘶声道:“去换。”
方青一见他通红的双眼,就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了:“……是。”
众人退至殿门外,连小柳也被人拖了出去,他发不出声音,痛苦悲伤全憋在咿咿呀呀地嘶喊里。此际夕阳西下,一点惨淡的霞光挂在天边,举目望去,漫天阴沉晦暗,过不多时,连那一抹金色也被一并吞噬了。
楚驭握着元景的手,忽然无声一笑:“明明是你骗我害我,现在却要闹脾气不理人,你说你讲不讲道理?”他轻轻地吻了一下他掌心里的那朵花:“大哥带回来一只小狼崽子,只有一点点大,跟你一样凶巴巴的会咬人,你看不看?要是不看,我就把它杀了,丢的远远的,你就再也见不到了。”他给元景将被子往上盖了盖,怕他冻着一般握紧了他冰冷的手:“我不去找那个女人了,知道你喜欢她,大哥不难为她便是。不是怪我,想杀我么?我还跟从前一样,你对我笑一下,我就把命给你了,好不好?”
元景睡得无知无觉,微弱的月光投入房中,照的他的皮肤愈发苍白,几乎要融化在月光里。楚驭坐起身,将元景抱在怀中,嘴唇在他额头轻轻碰了碰,他喉头滚了滚,将悲伤压抑在平静里:“昨晚的话都是骗你的,大哥怎么会不在乎你?你死了,我要难过一辈子的。乖孩子,我们不闹了,睁开眼睛看看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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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回春
延福殿内始终不闻声响, 眼看夜色已深,太医们在寒风中, 相顾低语,不知该不该进去看看情况。薛乙估算着时辰, 摇了摇头:“再等等。”小柳听出他的话外之意, 心中一惊, 无声呼道:“不是的, 陛下从小到大病了那么多回,每一次他都熬过来了,怎的这一回就不行!”他这几日际遇大起大落,如今再遇事端, 也没了过去的底气。饶是心中悲痛难当,也只能躲到无人之处, 悄悄哭泣。
正难过得紧,忽闻一阵脚步声,他抬头望去, 正看到一个少年朝这里走来。小柳泪眼朦胧,一时瞧不分明, 只觉得这人模样甚是眼熟,待到了跟前,才发现是云从。他于恍惚中想起, 云从跟随太子已有两年,模样与刚到府中时好似没什么两样,一眼望去, 还是跟那时一般招摇夺目。延福殿上下愁云惨雾,云从脸上倒是难得一副愉悦之态,周围虽空无一人,可他这一路行来,却似恨不能将日月辰星的光芒都引到自己身上一样。
小柳看着他肖似元景的面容上神采如昔,鼻腔不禁有些酸涩。云从一脚踏出,踩断了小柳身前一株细嫩的矮草,他蹲下来饶有兴趣道:“小柳公公,你怎么在这哭鼻子?”
小柳用袖子胡乱擦了擦,打着手势道:“风迷眼了,这么晚了,您过来做什么?”
他这手势打的不伦不类,难为云从也看懂了。他回身望着灯火煌煌的殿宇,笑道:“别处都冷冷清清的,就这里最热闹,我过来看看。”
小柳忍着不悦,比划道:“没有陛下的旨意,外臣不可深夜入宫。”云从嘴角轻轻一挑,对他的动作视若无睹,起身朝内殿走去。
殿门一关,周遭寂静无声。他借着天光而入,便看到楚驭身在黑暗之中。他一手撑在额上,垂目不言,明明听见脚步声,仍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云从从未见过他这么颓败的模样,眉头微微蹙起,转身将桌上那盏孤灯点亮了。
微弱的烛光透纱而过时,楚驭不自觉攥紧了元景的手,头也未抬道:“何事?”
云从对他一笑:“听说陛下不太好,特来恭喜将军。”他无视楚驭倏然阴森无比的脸色,踱步走近道:“前日周丞相带着文武大臣于朝会发难,将军当殿将他斩杀,又将余党关押起来,震慑了百官。如今尚书台已替陛下拟旨,封您为摄政王。大燕开国以来,以异姓封王者,仅您一人。现在陛下又病成了这个样子,可见是上天要助您成事。”他说到最后一句,正走到楚驭面前,屈膝跪坐于地,仰起那张纯洁无瑕的面庞,望着他道:“这样的喜事,我得第一个向您道贺。”
楚驭浑身暴戾之气猛增,一手碰了碰他的脸颊,忽的捏着他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你知道我留你在身边是为了什么,要是不想死,现在给我滚出去!”
云从目视着他森冷的目光,在他掌下艰难道:“将军不舍得杀我……是怕他死了以后……找不到替代品么?”
楚驭铁钳般的手不断收紧,手臂一抬,将他悬空提起:“找死。”
云从只余足尖点地,一张小脸憋成紫红色,他抱着楚驭两只手,冲着他笑了笑,眼中分明带着一丝狡黠的意味。楚驭对峙了一刻,倏然松了手。他对跌在地上的云从看也不看,回身替元景掖了掖被子:“滚。”
云从捂着脖子喘息了一刻,才哑声开了口:“我原本确是来向将军道贺的,不过看到你刚才的样子,就改变主意了。将军想要他活着,是么?”
桌上孤灯中火苗轻轻一跳,楚驭转了过来,他看着云从,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你能救他?”
云从道:“当年我师父送我离开时,给了我一枚灵药,让我命数耗尽之日服下,可续命三载。”他越过楚驭,望着元景苍白的睡容:“我可以把这枚药给他。”
楚驭指尖轻轻一颤,握着元景的手愈发放不得:“你想要什么?”
云从在摇曳的烛影下微微一笑:“我要将军娶我。”
楚驭未曾想到他要的是这个,一愣之下,失笑道:“你我同为男子,我怎么能娶你?”
云从双手搭在他膝上,一步也不退让:“听闻将军回京伊始,便命人大修府邸,龙凤红烛、钟鼓玉器接连往府中送,昨日司衣局更得了令,照陛下的尺寸赶制婚服,将军不为娶废帝,又当为何?”
楚驭被他戳穿心思,也不在意,淡淡道:“他是不一样的。”
云从追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楚驭摇了摇头,却不肯继续说,沉声道:“就算我娶了你,也只是拿你当个替身罢了,这样的日子你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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