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双目含泪,已然是担心的快要哭出来:“陛下……”
元景安慰道:“没事的,去吧。”
宫门外,一座沙漏上方的黄沙,缓缓流尽。楚驭睁开双眼,脸上如蒙阴云,只见他手臂一动,低沉的声音随之响起:“拿我弓来!”两名千羽军将士抬来他的铁弓,高高举起。楚驭单手提过,几乎于瞬息间,便将一支破城之箭射了出去。箭芒如飞星掠过,直直地冲入皇城。元景才画了几笔,便听见殿门外一声砰响,他一颔首,示意小柳去看看。
小柳很快去而复返,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回来的。他手心里捧着一物,颤声道:“陛下,奴才听见杀声了!他们杀进来了!”
元景抬眼望去,只见楚驭临行前,自己送给他的那枚玉锁,已四分五裂地躺在他掌心里,他淡淡道:“知道了,你下去吧,不必回来了。”
四门皆起大火,黑烟直冲天际,远远望去,整座皇城黯淡无光。无数夺路而逃地宫人们倒在弩阵之中,怀中珍宝沾满污血,路面滑不可立。元景素服裸足站在桌前,专心致志地提笔作画。他已经很久没有舞文弄墨的闲心了,今日之后,只怕再无机会。只是手足冻得发僵,蘸墨时不慎将一杯冷茶碰翻。茶水倒进砚台里,黑墨满溢,弄脏了他的画。他才要去擦,便被一双苍老的手拦住了,刘林低头顺目道:“陛下,这种粗使活,还是交由奴才来做吧。”
元景一眼望去,惊讶道:“你怎么回来了?昭容夫人呢?”
刘林身上穿着当年先帝所赐的旧衣,熨烫的一丝褶皱也无。他年纪大了,干起活来不甚麻利,若是在别的主子那里,总少不得一通责骂,但小皇帝宽厚,便是在以前也从未责过他一言半语。他低低道:“老奴已经引昭容夫人入密道了,几位大人会护送娘娘走。奴才腿脚不便,跟他们一起会拖累他们,况且,奴才在宫中呆了三十年,说句大不敬的话,这里已是奴才的家,奴才离不开。”
元景静静地看着他:“宫门已破,你不走就只能陪葬。”
刘林头也没抬:“老奴不曾读过书,但也知道国破之时,便是暴虐昏君,身边也该有臣子陪着。”他抬起头,目光慈爱道:“陛下是个好人。”
元景听了这话,自嘲一笑:“公公,你可曾听过哪朝哪代的史书里,会称颂皇帝是个好人的?”
刘林一怔,他垂下了眼,将沾了墨的手在帕子上擦了擦:“陛下,夜里寒凉,奴才去将您的龙袍拿来。”
元景又画了几笔,才淡淡道:“朕弄丢了祖宗的江山,没脸再穿了。”他指道:“公公,你看朕画的好么?”
刘林顺着他的手势望去,见宣纸之上,江南烟雨朦胧,一叶扁舟飘飘荡荡,直往云雾中去。心头一酸,勉强笑道:“陛下御笔,自然是好的。”
元景自语道:“还差了一首题诗。”然而寂寂风声之中金戈之音愈发清晰,少顷,殿门外影影绰绰,一个高大的身影映入门纱之中。元景遗憾地笑了笑,几笔重墨胡乱落下,毁了这山青水色:“算了,没心情了,反正这画本来也不可能画完。”他将笔一丢,伸手道:“公公,扶朕坐下吧。”
第103章 造反(二)
只听一声巨响, 殿门轰然大开。元景抬眸望去,大庆殿外烟气弥漫, 成千上万的士兵手持火把,在呜咽长风中沉默而立。楚驭脱下身上甲胄, 将血迹未干的佩刀收回鞘中, 目视前方, 朝元景走去。他迈步而入之时, 殿门缓缓关上了。
元景按在扶手上,头一回以这种居高临下的目光望着他。两人对视了良久,楚驭开口道:“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他的声音也不如何冷淡,望着自己时, 眼神中甚至还带有一种温柔之感,元景心口似被人掐住, 带来一股窒息般的痛楚,藏在衣袖下的手狠狠攥紧了,他闭上眼睛, 恍若未闻。
楚驭一颔首:“好,那我上去。”他背着光走了上来, 魁梧的身躯愈发显得威慑力十足。元景不自觉向后缩了一下,便是在此时,刘林站了出来, 挡道他们中间。他谦卑道:“少主,别来无恙。”
楚驭看了他一眼,理清了他话中头绪:“你是我父亲送过来的人?”
刘林低着头:“是, 奴才来的早,少主从前未曾见过我,只是将军于奴才有恩,一别三十年,至今不敢忘。”
楚驭冷笑了一声:“你在宫中藏了这么久,也无人发现,如今抬出旧日恩情,所为何事?”
刘林道:“将军送我来时,命我好生照看先帝。多年下来,奴才原本或有三分敷衍,如今也变成了十分真心。先帝归天之时,交代了奴才,要好好看顾陛下,还请将军念一念旧情,不要伤害他。”
楚驭目光转寒,越过他的身影,朝龙椅之上的人望去:“陛下真是深谙御下之道,事在眼前,一句话不说,就有人出来替你送死。”
元景仇视地望着他,冷声道:“公公,你退下,他要朕的命,朕给他便是。”
刘林低着头,微微佝偻的背仍旧躬着。元景脸上涌起一丝怒意,他伸手去拉刘林:“你让开!别再求他了!朕已经丢了江山,你要朕连最后一点脸面一起丢了不成!”
楚驭对着他通红的脸颊凝望了片刻,似乎觉得他这个样子,比先前的面无表情的模样要可爱得多,毫无笑意地笑了笑:“旧情自然是要念的。”话锋一转,看向刘林,神情变得无比森冷:“不过那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我最讨厌他身边有旁人,越是忠心耿耿,我就越恼。你若不表这番忠心,还能活着出去,如今,你的时候到了。”
说到末尾一字,杀意溢满而出。元景心中一惊,颤声道:“你要做什么?”楚驭对他不加理睬,抽出一把匕首,抛到刘林脚下。元景“咚”的一声,从龙椅上跳下来,他双目通红如血,看着楚驭:“没有玉玺你算不得正统!你敢杀他,就别想坐稳朕的皇位!”
楚驭掐住他的下颌,逼他仰视自己:“你的皇位?若不是我为你日夜谋算,护你周全,你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元景只觉骨头都快要被他捏碎了,眼中泪光泛起,冷笑一声,看着他道:“你几次三番以我为饵,让我横遭屈辱,就是你日夜谋划、护我周边的法子?”楚驭眼眸一动,手劲不自觉松缓下来,元景奋力从他掌心里挣开,指着他怒道:“况且你是臣子,我是君王!就算你真的是为我好,这也都是你该做的!”
楚驭心中怒意又被勾起,他冷冰冰道:“便是臣子,也想要个明君。我甘愿做你的臣子,不是为了让你随便背叛我的。你睁大眼睛看看,这普天之下,除了我,还有谁肯不求回报替你卖命?先帝命我父亲驻边几十年,还不是许他三不五时入京厮混,可曾有一日敢与他真正断过!连先帝都知道,有求于人需授利报之,我问你,这些年来我可曾为了私欲,跟你讨过半分好处!”他猛然抽出长刀,劈向地面,严丝合缝的白玉地砖经不住他的蛮力,当即四分五裂开来。他信手挑起一块碎玉,递到元景面前:“我若真想图谋你的天下,你能拦得住?玉玺?一块破石头罢了!今时今日,我说这块石头就是玉玺,谁敢说不是!”
元景听他言语辱及先帝,心中隐藏的怒火倏然爆发出来,怒极之际,反而平静下来。他看着楚驭,忽然冲着他笑了笑,脸上诸般阴霾尽扫,好似从前。楚驭一怔,抵在他胸前的长刀缓缓落下,碎石落地之时,他站不住般朝楚驭身前倒去,见他张开手臂,抱住自己,藏在袖中的匕首倏然出鞘,直直地冲他而去。
那把匕首刺向他心口之时,元景脸上笑意还未褪去,楚驭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他的脸。刘林在一旁看得分明,不由惊呼一声。不想这削铁如泥之物,只刺穿了他的外衣,便不能再进一分。元景脸色大变,双手合握,往前又是一送。楚驭反手一掌,将他连人带刀扇向一边。元景被他打的脸颊肿起,嘴角泛着血珠,他双眼阵阵发黑,勉力抬起头,嘶声道:“你为什么没事?”
楚驭冷冰冰地望着他,双手抓住衣襟,左右一扯,露出里面那件金丝甲衣来,他声音无一丝波动,连眼中的情谊都一并淡去了:“若是没有它,我必然挡不住你的刀。多谢你把它还给我,不过你现在应该后悔了吧,要没那一晚,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元景一瞬间只想放声大笑,天下讽刺之事,莫如此般。他以手背擦去眼角泪水,声音发颤:“是,我后悔了。父皇早告诉过我,你不是好人,要我早些将你除去。”他死死地看着楚驭,声嘶力竭道:“我不肯听他的话,伤透了他的心。”
楚驭道:“现在后悔也晚了。”迈步朝他走去。刘林见他来者不善,忙以身相拦:“将军,您不能……”楚驭没有看他一眼,手中宝刀飞出,穿喉而过,将他钉死在身后朱柱之上。鲜血顺着刀身汨汨而下,刘林嘴唇动了动,无声无息地闭上了眼睛,再也不能发出半点声响。
元景形如槁木般坐在那里,好似一场大风,便能被吹散。楚驭似平静了下来,声音稍缓:“好了,现在就只剩我们了,陪我说说话吧。”目光与元景的触碰在一笑,笑了笑:“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回来?”
元景讽道:“我的确没想到你会这么回来,现在你我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在地上撑了一把,欲站起身。
楚驭替他擦去嘴角的血,揽住他的肩膀,将他扶了起来,他温声道:“我本来差点要回不来的,可想到你会难过,心里就疼得厉害,这才拼命活过来,我马不停蹄地来见你,你就没有话要对我说?你派曹如意去找我,又想怎么糊弄我?我就在这里,你亲口告诉我便是,你来说的话,没准我什么都信了。”
元景一时不明他话中所言,心想,难道他差点死过?然而这话却是不愿去问的,他冷冷道:“那些话你不配听了。”他手中匕首还未脱出,见楚驭靠近自己,下意识地便朝他挥去。楚驭仰身闪躲之时,屈指敲到他腕筋上。元景倒抽了一口冷气,匕首掉落在地,被楚驭一脚踢开。他小臂以下,知觉全无,捂着手跌回龙椅之上,过了许久,才开了口,声音几不可闻:“你杀了我吧。”
楚驭冷笑一声,给他将碎发捋到耳后,他双手按在龙椅扶手上,整个人倾压下来,鼻尖亲昵的擦着他的额头,语气几乎可称得上温柔:“想死?我让你那一班臣子、后宫妃嫔,还有你那个孽种,一起给你陪葬好不好?”
元景脸上的平静被打破了,他瞳孔骤然收缩,迎上那道目光,嘶喊道:“你混蛋!”
楚驭拍了拍他的脸颊,嗤笑道:“你这张嘴,也只有这种时候顶用。”将他打横抱起,放到自己腿上,顺势在龙椅上坐了下来。元景无法忍受般在他怀里胡乱挣扎,躲避着他的亲吻:“滚开!你这个乱臣贼子,放开朕!”
他这一动便没个完,楚驭与他相贴而坐,身下愈发硬得厉害。他一手扯住元景的头发,捏着他的下颌,俯身亲了亲他红艳艳的嘴唇:“闹什么?不想让他们死就听着!”元景胸口剧烈起伏着,狠狠唾了一口,怒目以对。楚驭毫不在意,指腹逗弄般擦过自己适才亲吻的地方:“我本想着你若乖乖跟我认个错,我便放了他们,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他握住元景的手,强行送到唇边一问:“这样好不好,你陪我睡一晚,我便放一个?大哥从没有问你要过什么,你若还想保住你的帝位,现在也该给了。”
元景眼中无波无澜,闻言只是一笑,抬手便朝他脸上打去。楚驭眼中一阵寒意闪过,一手按在他肩膀上,扣住肩关节,狠狠一错。元景惨叫一声,右臂无力地垂下,竟是被他生生卸脱了臼。楚驭眼中俱是冷漠,起身将他往座上一摔,这一下全不见怜惜,元景被他摔的胸口一阵闷痛,一股腥甜之气从喉咙里涌出,他捂着伤臂,闭目咽下下去。
楚驭讽道:“你还当是过去么?你对我耍性子,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他拍了拍元景的脸,冷酷道:“你该谢谢我,我还念着旧情,没有直接废了你的手。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帮你了,以后你只能靠我,明白么?”
元景喉头滚了滚,忽得冲他撞去,楚驭一闪,他扑了个空,狼狈地跌倒在地上。楚驭看着他的惨状,冷冷道:“总也学不乖。”
一脚踢开离他最近的碎石,擒住他的右臂,将他提了起来。脱臼的手臂经这样一扯,皮肉疼的如同要撕裂一般,元景脸色煞白,眼泪夺眶而出,尤是不肯发出一声。楚驭把他抱了回来,玩味道:“现在知道要强了?”按着他受伤的肩膀,掌下故意使力:“不是最怕疼了么?求我一声,大哥给你接上。”
元景双目紧闭,死死地咬住下唇,任凭冷汗一滴滴地往下落。
楚驭耐心耗尽,懒得与他纠缠,索性不再管他,伸手便去扯他的衣领。元景大惊之下,用左手胡乱推打起来,楚驭将他的手腕往头顶一折,语气淡然道:“再不听话,就把你这只胳膊也卸了。”
(后续见……你们懂的)
元景只觉好似被人凌迟一般,意识渐渐飘远,尤是强撑着,抵着他的肩膀,不许自己靠过去。
楚驭无半点心软之意,亲了亲元景脸上的泪水,贴着他耳边柔声道:“乖,叫声大哥,叫声大哥我今晚就饶了你。”
元景下唇已被咬的血肉模糊,他不肯发出一个字,直到气力耗尽,彻底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wbID:尺水_
谢谢欣宝的霸王票。
祝大家中秋快乐啦,安抚大家的小心心,这一更回复的都发红包
小剧场:
渣攻:我活好不好?
元景:???你怎么好意思问出这种话?
(今天渣攻也对自己的活儿毫无?数)
第104章 金屋
软帐馨香, 软褥绵软。元景好似陷入一个昏沉沉的梦中,一星明光落在掌心, 他看着光芒,悠悠转醒。意识回归之际, 剧烈的痛感侵袭而来, 全身酸胀的都不像自己的了。他眼皮红肿不堪, 努力睁了半天, 才看到一丝光亮。探手摸去,脱臼的右臂已被人接上,可力气全无,好似被人打断了一般。勉力抬了抬手, 立刻重重垂落下去。他心中逞着一口气,又试了几次, 直到手指曲张自如,勉强能停留一刻,才撑坐起来。
这一下坐起, 又是一声惨叫,腰臀以下火辣辣的, 叫人无法忍耐。他仰面跌回枕上,又闭目休息了良久,才将床帐掀开, 只听月桑花下的琉璃珠叮铃作响,他环看之下,心里一片茫然:“我怎么回自己寝宫了?难道昨天的一切都是在做梦?”可身上还在一阵阵犯疼, 又如何骗得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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