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外面有人骇然道:“他这是……走了?”探出头来,果见帘门晃动不止,先前那尊煞神踏着满地鲜血,已然离去。
元景沿着河边,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他头晕的厉害,望向水面时,总觉得有人在喊自己,差点一头倒进去。心知这样走下去,只怕撑不了多久,正想驻足休息一番,却听身后一个叫卖糖人的小贩被人叫住,他回身望去,见担架上最后一串糖人也被买走了。
立马金刀,正是个英雄小像。拿走糖人的是个幼童,此刻蹦蹦跳跳,俨然十分高兴。
元景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了十几枚铜钱,乃是他这阵子的辛苦所得。他走到那对母子面前,半蹲在地上,将钱捧过去:“这是我所有的钱了,都给你们,你把手里这串糖人给我行么?”
那年轻的母亲一见他满脸是血的模样,便惊呼了一声,牵了儿子的手,避之不及般躲开他。元景伸手一抓,却抓了个空,他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这一坐下,便再也站不起来。周围越来越冷,身上倦意也愈深,他坐在雪地里,无声地抱住了膝盖。
泪水涌出之时,有一只小手在他肩上晃了晃,他用手背抹了抹脸颊,才抬起头,却是刚才那对母子。
那幼童生着一张嫩生生的面孔,眼睛又黑又亮,他小心翼翼地将糖人递给元景,怯怯道:“哥哥,这个给你,你别哭啦。”
元景喉头如堵,鼻腔酸的厉害,他接过来,又拢起散落在地的铜板,递了过去:“谢谢。”声音落在风里,顷刻就散了。母亲也没要他的钱,抓着儿子的手,嘀咕道:“好了好了,已经送给人家了,快跟阿娘回家吧。”
那孩子走出老远,回头摆手道:“哥哥,你也快回家吧。”
他们消失之时,楚驭的身影出现在风雪的尽头。他手中提了一盏灯笼,四野昏暗,唯他手中还有一簇亮光。
元景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嘴角一动,轻声道:“……你来做什么?”
楚驭静静地对他对视,大雪不止,元景一头乌发沾满了雪色,整个人都苍白了起来,身上冬衣空空荡荡,像是有风灌在里面。楚驭心口狠狠疼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半跪到元景面前,碰了碰他红肿的脸颊,旋即展开狐裘披风,将他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元景趴在他背上,总觉得自己像是坠入一场大梦里,意识不断沉下,他伸手欲抓,却什么都抓不到。
他靠在楚驭肩头,眼睛看着自己手中的糖人,声音微弱道:“……好看么?我离了你就活不下去的废物样子……”
楚驭没有说话,他忽然想起,自己与元景第一次见面时,也是在这样的风雪天。元景趴在自己背上,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同自己说话,看着自己时,眼神又羞怯又好奇,像是有星星藏在里面,小身板轻飘飘的,和现在一样轻,却是一旦背起,怎么也放不下的重量。
他偏过头,在糖人上咬了一口,那一小块糖在口中化开之时,却只尝到满口苦涩。
楚驭忽然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后悔之感,只是这种感觉太过陌生,一时间让他有些无措,他望着远方如雾般的大雪,轻声道:“嗯,想看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蛇皮怪的霸王票和营养液,还有筱筱筱筱筱的营养液,么么哒~
话外音:
其实渣攻想说的是:喜欢看你依赖我,想照顾你一辈子
第111章 成亲
医官们清闲了快一月, 如今骤然得召,都以为是小皇帝那边又出事了。入内一看, 虽无性命之忧,却也差不了多少。元景蜷躺在床上, 半边脸颊肿的老高, 连眼角都肿如一线,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月白中衣, 露出来的脖颈上足有五六个被虫子叮咬的痕迹。十根手指更是红肿如桃,因房中温暖,冻伤的地方阵阵作痒,饶是在昏迷里, 还一直忍不住去抓。楚驭拿着他两只手腕,不许他乱动, 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似等得心焦。
薛乙照顾他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他带了这种伤, 惊骇之下,口不择言道:“陛下身体才好些, 将军再怎么生气,也不该打他呀!”
楚驭嘴唇抿如一线,闻言只道:“他身上烫得很, 你来看看要不要紧。”
薛乙性情直率,虽也耳闻了这位摄政王的手段,却无什么畏惧之心, 语气严厉道:“陛下内里本就虚透,好好将养个三五年也未必能补回来,这些小病小痛放在旁人身上或许不要紧,他可经受不住,再有个一两回,我看我连方子都不必开了!”
方青听他言辞激烈,有些不忿道:“大人,陛下的伤不是……”被楚驭一眼扫过来,这才闭口不提。
楚驭道:“我知道了,烦劳您来看看他。”轻轻放下他的手腕,退到一旁。薛乙心中还有些不痛快,诊脉之时动不动便要叹口气。方青看了看站在窗边的楚驭,莹莹烛光之下,他的身影已不复从前挺拔。手腕上本戴着一物,此刻也被他紧紧攥在掌心里,直到薛乙放了话下来,说陛下已无大碍,好生调养一番即可。楚驭这才松开手,几枚小小的狼牙从他掌心里滑出来,垂于腕边,行走之时,狼牙相撞,发出极轻的声响。他坐到床边,将元景包擦好药的手捧起,良久之后,轻轻地叹了一声。
方青猜着他的心思道:“王爷,要不要派人去把那家店封了?”
过了好一会儿,楚驭才应道:“罢了,去看看赤珠睡了没有,若是没睡就带他过来,在外面等。”
前番西魏为换回冉驰,送了两样东西,一为元惜,二便是解元景身上毒蛊的解药,只是还缺了一味药引,服之无用,要等冉驰送过去,他们才肯奉上。赤珠已经看过,确是解药无疑,只是如今冉驰已然身死,再谈交换却是不可能了,只得交给赤珠,让他去想法子。
赤珠先前为着这蛊毒挨了不少骂,此番大有要一雪前耻之心,因而昼夜钻研,这阵子几乎就没出过房门。方青来叫人时,他还不肯走,最后被提着后衣领拉过去,一路上大呼小叫不断,到了门口,方青将他的嘴一捂,吓唬道:“里头那位正在休息,你不想死只管叫。”这才不情不愿地闭嘴了。
过了一会儿,楚驭出得门来,他也没急着开口,脸色有些难明,赤珠一见了他,肩膀就在隐隐作痛,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才道:“主人,解药只怕还得等上一阵子。”
楚驭点了下头,忘向他时,语气少见的迟疑起来:“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叫人忘了从前的事?”
赤珠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是要把人弄傻么?那有的是法子,一副药下去,保管他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
楚驭有些烦躁道:“不是弄傻!就是……能不能让他忘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赤珠一听这话,简直笑出了声:“这怎么可能?”窥见方青在旁边给自己使眼色,才收敛了一下,规规矩矩道:“主人,往事好与不好,只有那人自己才知道,纵然想要干涉,也是无从下手啊。”
楚驭心乱之下,也未曾多想,适才话一出口,已经有些悔意了。他从来都是一旦做下,便不后悔的性情,为着元景的事,已经熬了无数个难眠的夜晚。今晚见了元景浑身是伤的模样,更是心神大乱,深悔自己不该为一时之气,将他赶到外头吃苦。只是现在要去哄他,却也开不了这个口。当风站了一会儿,有些丧气道:“你回去吧。”
隔日傍晚,元景才悠悠转醒。此时他高热已退,脑海也有几分清明,一睁开眼,帐上那朵月桑花赫然落进眼底,这才想到,自己已经回宫了。小柳一直守在床边,见他醒了,忙端了温水过来:“陛下,喝点水吧。”元景眼角还肿着,见是他,嗯了一声,便坐了起来,水喝到一半,才发现不对劲:“小柳,你嗓子不是……”
小柳摸了摸喉咙,他许久未开口,如今说起话来有些艰难:“回陛下,王爷派人给奴才解了毒。”
元景眼中泪光闪动,碰了碰他的嘴唇:“你……再多说几句话给我听。”
木林森 小柳也有些动容,哑声道:“王爷是怕奴才照顾不周,奴才托了您的福。”他捧着元景红肿的手,心疼的都快要哭了:“陛下,您受苦了。”
元景破涕为笑,连连摇头:“没有,我在外面好得很,再自在没有了。”
然而一身的伤,哪里唬得住人?小柳为他换药时,欲言又止道:“陛下,太医说您再经不起折腾了,王爷如今……就算是为了自己,你也顺着他些吧。”
元景全没在听,五指张合了一阵,才道:“没事的,扶我下去。”
小柳不解其意,扶着他坐到桌边,铺纸磨墨之后,元景捻起一支羊毫小楷,这些日子,他的手一直泡在冰水里,如今坐到这暖房之中,都觉得骨头里在冒阴风,刚才活动了一下,十指僵得厉害,这才急急来验证一番。落笔之时,果然是不听使唤了,短短几行字,写的歪七扭八,比他年少时还不如。他心里越急,笔攥的就越紧,肿起的皮肤边缘被撑的几乎透明。
小柳忙道:“陛下,您别着急,这是冻狠了,咱们养一阵子便好了。”
元景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忽听脚步声传来,楚驭低沉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在做什么?”
小柳才要行礼,只听身旁“啪”的一声,竟是元景拗断了笔,断开的笔杆划过他的手指,血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楚驭脸色一变,疾步上前,将他的手抓过来看了看,吩咐道:“去拿绷带和药过来。”
小柳忙将东西捧来,见他没有要人帮忙的意思,很识时务地退出去了。楚驭本以为元景还要闹腾一下,不想他全不反抗,给他上药就伸手,给他抱起来就窝进自己怀里。放到床上时,楚驭俯身碰了碰他嘴角,他动也没动。
这场面倒也不陌生,先帝刚宾天时,他也是这般冷冷淡淡、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样子。楚驭见他还看着书桌的方向,也猜到了他的心思,止血包扎时,缓声道:“我问了太医,你的手开春就没事了,我已经吩咐他们仔细照料,不会留下病根。”元景长长的睫毛一动,这才收回目光,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手心。
楚驭道:“今天身上还难不难受?”元景偏了偏头,俨然不想理会他。楚驭也不在意,摸了摸他的头发:“难受要告诉我。”
他本是不善言谈之人,从前元景爱说爱笑,也用不着他费力去逗。几句话下来,见元景没有要接话的意思,也跟着沉默下来。
俄而小柳进门,见他二人相对而坐,气氛有些古怪,等了一会儿,才怯怯道:“王爷,到时间给陛下浸药浴了。”
宫人们抬了浴桶进来,白茫茫的水雾自屏风后腾起时,元景被楚驭抱到里面,小柳本来要跟进去伺候,一只脚都已经迈到屏风后头了,看到里面的场景,又退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跟编辑商量过啦,可以到完结后再入V,很感谢小天使们一直陪着我,希望能互相陪伴到最后呀,爱你们~
明天粗长更新
第112章 成亲(二)
两人衣衫皆已除尽, 此刻赤条条的坐在浴盆中。元景病后本就消瘦了许多,如今更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楚驭将他抱坐在身上,只觉相贴之处硌得厉害, 膝头轻的几乎没有分量。心头一痛, 不自觉将他抱得更紧。他粗糙的指腹顺着怀中之人的脸颊滑向肩头, 右肩被握住时, 元景不易察觉地颤了一颤。
楚驭贴在他耳边道:“还痛是么?”元景闭目不语,水雾在他脸颊上凝结成珠,好似在流泪一般,楚驭亲了亲被自己拧伤的地方:“当时我太生气了, 原本只是想吓吓你,没能控制住。”
元景睫毛轻轻颤了颤, 嘴唇抿得更紧了,只听楚驭在耳边道:“以前遇到点事就要跟我撒娇,我哪一回不应你了?那个时候你要肯跟我服个软, 乖乖认了错,或者顺着我一些, 我也不会下这个狠手了。那天我带元惜来,让你躲到后头,是怕他见到你, 对着你巧言令色,你最是容易心软,万一给他哄一哄, 非逼着我放了他,你说我放是不放?我是想叫你看清他的真面目不假,却也不是像你说的那样,为了要你乖乖当我的傀儡禁脔。你自己说说看,哪有你这样的娈宠?莫说要你来奉承我了,就是我来哄你,你都不给机会。成天话也不说一句,我跟你计较了吗?遇到点事就冲我喊打喊杀的,脾气大的我都不敢招惹,还要杀我,真杀了我,你就高兴了?”
元景听到最后一句,脸上才算有了点表情:“我高兴!”
楚驭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那昨晚我把你抱回来,你叫我的名字做什么?”
元景脸上的凶狠还未褪去,气急败坏地擦了一下脸,怒道:“你胡说!我什么时候叫你了?”
楚驭顺势捧过他的脸,高挺的鼻梁与他磨蹭在一起,在呼吸间呢喃道:“你睡着了,在梦里一直叫我,还抓着我的手不放。你先前说你不喜欢我了,这哪里是不喜欢我的样子?”元景心念急转,思索着他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冷不丁楚驭又在他嘴角边碰了碰,声音更温柔了:“这些天你在外头受罪,我在宫里受罪,本想狠一狠心肠,等你知道怕了再把你接回来,可昨日一听到眼线说你脸色不好,我就坐不住了。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后悔了,方青说的没错,我早该把你接回来的。你我之间总有一个要低头,你不肯,我认输便是。你从前做的那些事,我可以不计较,你也……忘了这些不快乐的,我们重头来过,好不好?”
元景看了他许久,忽的冷笑一声:“你这又在玩什么花样?是了,你仓促夺权,这个皇位你还坐不稳,我若肯乖乖顺着你,你的确要轻松许多。”
楚驭脸色明暗不定,声音也带了一丝寒意:“你以为我最在意的是这个?”
元景面无表情,一字字道:“你最在意什么,我已经看到了。若是我告诉你,我不会再回到你身边,你打算拿我怎么办?是再把我赶出去?还是干脆一刀杀了我?我总不可能在你的深宫里病一辈子。”
楚驭看着他蒙了雾气的眼睛,忽然觉得有些心累,他给元景擦了擦眼角边落下的水珠:“我倒希望我能杀得了你。”双手钳住元景胁下,让他跨坐在自己身上。元景只觉他身下之物已然硬起,此刻蓄势待发地抵着自己,恼怒更甚,手忙脚乱地要从他身上下来。楚驭按着他的后颈与自己深吻。只听得水声四起,屏风后如雨泼天。门口当值之人听见动静,朝里看了一眼,道:“小柳公公,咱们是不是得进去看看?”小柳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嘘,记着,听见什么都当作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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