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景忽然明白过来,当日父皇送自己去监军,又力排众议,立十六岁的乌善为渠犁王的用意,桩桩件件,都是在为自己铺路。鼻腔里一时酸酸的,静默片刻,才道:“朕知道你们忠心,只是这样是不行的,你们能在京中安然无恙这么久,是因为他后来答应我,不再去寻你们,我要是消失了,只怕他能将京城翻个底朝天,我就算躲到地底下,也会被他挖出来,到时牵连之众,难以计量,就连昭容夫人也保不住了。”
曹如意沉默了一瞬,忍不住道:“陛下,其实您原也不必保她。”
元景摇摇头:“朕答应过要护她周全,君无戏言,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曹如意急道:“可是您也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受苦啊,那个乱臣贼子是绝不会放您走的!”
话音才落,门口便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一名宫人细声细语道:“小柳公公,王爷听说陛下身子不爽,要来探望,软轿已过安丰门了,您仔细准备着。”
房中诸人脸色顿变,小柳应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虽还勉强维持着平静,可额头冷汗已经滴了下来,他六神无主地看着元景,颤声道:“陛下,怎、怎么办,王爷要来了。”
元景当机立断道:“你先送他们出去,待会他过来,只说我肩膀不太舒服,叫薛太医来给我看看罢了。”曹如意此番入宫,也是千难万难,岂肯就这么离开。元景坚声道:“他马上就来了,现在就算我出宫也是无用,况且在京中逗留太久,总归不安全,你回去后,先想法子把昭容夫人送走。除夕那晚,备上两匹马,在长宁殿密道出口等我和小柳。”转而看向薛太医:“您家眷众多,只怕难以带走,今晚之事,您权当不知情,只和从前一样,料就算我日后逃走,他也不会迁怒到您身上。”
仓促之间,曹如意也难与他细细分辨,只是听他一席话有条不紊,不像是敷衍自己的虚话,况且贼人近在眼前,今日也确实逃脱不得,只要顺其意而行。临别之际,元景将他拉到一旁道:“先前他说我下毒害他,此事大有蹊跷,你身边若还有方便走动的人,替我去北疆一趟,查个明白。”
曹如意对此人深恶痛绝,他切齿道:“什么下毒,多半又是他为了师出有名,随便塞给您的罪状罢了,您莫要被他骗了。”
元景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没必要在这件事上骗我,若真如他所说,这宫里只怕藏有奸细,假以时日,必成大患,就算他说的是假,此事也终归要查一查才安心。”
曹如意闻言一振,这才明白过来,当即拱手道:“陛下放心,我这就着人去查。”
不多时,诸人散去,寝殿中又恢复到了先前的寂静。元景捡起一朵被风吹进来的梅花,思及刚才种种,总有些如梦似幻之感。司衣局送来的冠服尤在桌上,他抚摸龙袍上的玉片,长长地舒了口气。
楚驭来时,元景已经躺下了,他一眼望去,便看到元景侧身而卧,被子只盖到胸前,露出单薄的肩膀。小柳替楚驭解下被吹得冰凉的大氅,以气声道:“太医才走,陛下不舒服,就先睡了。”
楚驭见桌边还放着一瓶药酒,随口道:“他没擦药?”小柳一怔,这才意识到房中并无药酒味,心中暗悔没把戏做足,没等他想到说辞,楚驭便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自己拿过药瓶,朝里间走去。小柳无声地在他身后拍了拍胸口,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楚驭调暗了灯烛,这才脱衣上床,将人抱了过来。元景才与人密谋出逃,多少有些心虚,虽不愿搭理他,也还轻轻的“嗯”了一声。这一声带了点鼻音,颇有些撒娇之感,楚驭小腹下血气一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你睡你的。”然而大手却探入被中,解开他上衣的系带,元景只当他又来了兴致,有些厌憎地往下缩了缩。过不多时,便听他放下一物,又有双手搓揉的声音,继而肩头一暖,他温暖粗糙的大手已探了进去,握住自己瘦削的肩膀,轻轻按摩起来,一股浓烈的药酒味旋即在床帐中散开。元景回身看了他一眼,楚驭见他目光奇异,看了看掌下:“我手重了?”说话间,又放轻了不少。
元景这才明白过来,他转过身,有点不自在地看着楚驭:“你……”虽然开了口,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的楚驭有些陌生,他记忆中的大哥,几乎从不做这种事。
楚驭动作未停,道:“前几天跟太医学的,以后阴天下雨,我就来给你揉一揉,这里就不会这么痛了。”
元景还保持着那个不怎么舒服的回望姿势,他眨了眨眼,也不知该说什么。楚驭捏了捏他的脸,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好了,乖乖睡觉。”
元景背过身去,眼睛闭了许久,却怎么也睡不着。肩头热意源源不断而来,确是久未有过的舒服,他迟疑了很久,低声道:“别按了。”
楚驭“嗯?”了一声,又换了个手法:“怎么,不舒服?”
元景看着自己的掌心,声音有些闷闷的:“很晚了,睡吧。”
楚驭听他语带倦意,只当他是累了,下床熄灯洗手之后,才将元景搂回怀里。他血气本就旺盛,以药酒通络许久,此刻掌心滚烫如火。元景生就畏寒,被他拍了一会儿背,不自觉的往他掌心里贴。楚驭笑道:“挤什么?”手臂一张,将他扳过来,整个纳入怀中:“冠服都给你送过来了,怎么不试试?”
元景没吭声,他埋到楚驭胸前,只觉得有一物硬硬的硌人,也不知是什么。他这阵子总是这副冷若冰霜的样子,楚驭早已习惯,久等不来回应,只叹了口气,便没说什么了。元景听着他的心跳声,过了一会儿,有些别扭道:“……怕穿了就要嫁给你。”
楚驭一楞之下,笑出了声,在他暖热的小屁.股上拍了一下:“好,你答不答应,除夕那天都让你出去,行不行?”
元景听了这话,像是才放下心来,虽还是无什么热情可言,但楚驭低头亲他之时,乖乖地扬起了脸。楚驭给他冷置久了,得见这一点柔情,都有些舍不得放手,捧着他的脸颊,与他鼻尖相蹭,声音有些沙哑:“听到不用答应也能出去,就这么高兴?”
元景揣摩着他的语气,也不像是要动怒的样子,声音很小地嗯了一声。楚驭听他言语坦率,反而有种愉悦之感,在他耳尖子上咬了一口,装作没奈何的样子:“好罢,谁叫你现在这么难哄,难得能让你高兴一下,大哥心急几天也不要紧。”
元景在他胸口碰了碰,只觉像是摸到一块玉佩似的东西,他瓮瓮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夜里雪大么?”
楚驭未料他会主动与自己闲聊,:“还好,怎么?”
元景迟疑道:“今天坐在窗边看雪的时候,想起你送我的白鹿了。”
楚驭捏了捏他的脸颊道:“它们都还在鹿苑里,你想看的话,明日我叫人牵过来?”
元景在他掌心里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些想念我父皇了,早知道在太一楼会惹得他那么生气,真该早些送给他。”
楚驭顺着他的话,忆起当年的事,心中也有些怅然之感,下颌在元景发顶亲昵蹭了蹭,有些歉疚道:“那明日我叫人把它们送到太庙去,先帝知道你有这份孝心,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
元景一只手搭在楚驭胸前,扬起有些潮湿的脸颊,看着他道:“放它们走吧。”
楚驭哪里不知他心中所想,沉默了半响,扣着他的手道:“嗯,你说放就放,只要你乖乖留在我身边,想怎么样都可以。”
元景把脸埋进他怀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想去长宁殿住几天。”
楚驭有些惊讶:“去那里做什么?”
元景埋得更深了,温热的嘴唇贴在他胸口:“我想父皇了。”
楚驭见他温顺乖巧至此,心中满是柔情,只想他再问自己多要些东西才好,哪里还有不答应的:“大哥明天送你去,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元景眼中有些酸涩,几乎想要落泪,“嗯”声道:“……谢谢你。”
楚驭抚摸着他的后背,在他耳边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真要谢我……”话还没说完,元景已经推开他的手,游鱼般从他怀里退开,钻到被子里不出来了。楚驭哭笑不得,温言哄了许久,才把他给哄出来。待夜色深重之时,楚驭看着他枕在自己肩上,安静睡去的面容,无声一笑,只觉云翳渐开,天将破晓,极轻地在他红润的唇上一吻,这才搂着他,安然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读蚕宝、执骨少年、蛇皮怪的营养液,还有蛇皮怪的霸王票,么么哒
第114章 流光
两人相拥睡了一夜, 晨起楚驭伸手一揽,却抱了个空。他隐约记得自己做了场美梦, 神魂还沉醉在里面,几乎不舍得就此醒来。喊了两声, 不见回应, 这才起身下床。元景正站在铜镜边发呆, 他身上龙袍金丝璀璨, 千余颗珊瑚、珍珠缀满衣裙,晨光透窗而入,照的他璀璨夺目,几如另一个太阳。
楚驭驻足看了一刻, 才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 元景只到他肩膀,被这么一搂,整个人都陷入他怀里, 刚才那股夺目的气势瞬间就没有了。楚驭道:“怎么不叫小柳进来伺候?或者叫我帮你也可以。”
元景眼睛还看着前面,他淡淡道:“我想自己穿。”
楚驭一笑, 取来置于一旁的旒冠,为他戴上。元景的面容隐于垂旒之后,看不清神色, 楚驭捏了捏他尖尖的下颌,替他系上红缨,笑道:“我帮你穿。”
寝殿内静谧无声, 昏黄的镜面上,两个身影不知何时交叠在一起。楚驭撩开垂旒,整个人倾覆而下,亲吻他的微湿的睫毛。元景额头出了一层薄汗,他脖颈微微后仰,露出来的皮肤苍白如雪,双手虽然搭在楚驭肩头,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抗拒的姿势,如同套在这身华贵衣服下的傀儡般,随着他的动作上下起伏着。
眼看皇上起床的时辰到了,小柳打着哈欠进来伺候,才走到帘子外,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些声响。他竖耳聆听片刻,只觉脸上一热,便不声不响地退开了。又在门口等了大半个时辰,楚驭才从里面出来。小柳将头垂的低低的,生怕他多看一眼,楚驭心情正佳,指道:“进去伺候吧。”小柳忙道:“是。”
入内一看,元景衣冠不整地坐在凳子上,脸颊红晕未褪,望之颇显狼狈。他见小柳神色异样,也不在意,对着铜镜自顾自地整理衣服,也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这身衣服不好穿。”
楚驭行事雷厉风行,既已答允,不到晌午便送御驾至长宁殿。宫人们才来打扫过,一应种种皆如旧貌。与他一起抬进来的,还有一整套婚服。元景命人拎起一看,正是他登基伊始,司衣局照规矩为他裁制的那套。后来他做了那个大胆的决定,这才密令司衣局,不必准备婚服了。不想兜兜转转,这婚服到底还要穿上一回。对着衣服出了一会儿神,才淡淡道:“放到旁边吧。”屏退众人,独自入内。
晚上楚驭来时,见元景将一张罗汉榻摆到窗边,手里拿着茶点,眼睛看着天上的星星。楚驭笑道:“这么高兴?”往他旁边一坐,吻了吻他的脸颊,讨得一口点心吃。元景“嗯”了一声,也未多说什么,与他闲聊了几句,共用晚膳不提。楚驭一眼扫见自己送来的婚服被弃于一旁,不动声色地给他夹菜,也未多问,他不开口,元景自然也不会主动说起,夜晚如常般相拥而眠。
眼看年关将至,各国使臣纷纷入京,还未入宫,先去摄政王府走了一趟。楚驭诸事缠身,奔波于王府与宫闱间,连着好几日都未过来。元景独睡了几日,心里也有点犯嘀咕。自他回宫,还从没被这般冷待过,加之从前每逢节庆,他都是最是忙碌的那个人。如今困于深宫,整日听得外头钟鼓喧天,自己这里却冷冷清清的,不禁有些焦虑。
入夜之时,看着山高水长殿外,花树般的灯山,心中烦闷更甚,想要问一问楚驭在做什么,又觉开不了口。小年夜那晚,御膳房送了夜宵和一壶甜酒过来,称这是赫齐进贡的葡萄酒,奉摄政王之命,特意送来给陛下尝尝。元景酒量甚浅,平日里滴酒不沾,
眼看夜色已深,估摸楚驭八成又不过来了,他想到明天就是除夕,担心对方临时反口之念难以断绝,索性借酒浇愁。
这酒入口甜薄,细品之下,才能尝到一丝酒味,他看着窗外时不时腾空的烟火,不知不觉喝下了大半壶。不想这酒后劲极强,待小柳进来禀报说“王爷到了”的时候,脑海中已是阵阵晕眩。他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小柳一走,便摸索回床上,不想叫楚驭发现自己在等他。可恨眼前阵阵重影,手脚也不听使唤,才摸到床沿,便跌坐在踏床板上,正磕了尾骨,他疼得半天没能出声,眼泪差点都下来了。
楚驭摸黑而入,一进来,就看见元景跌坐于床榻边的身影,惊讶道:“怎么坐在地上?”手臂一展,将他抱了起来。元景痛劲未消,闻到他身上酒气浓烈,一股无名之火顿上心头:“把我一个人关在这里,自己在外头花天酒地!”
然而他盼了许久才把楚驭等来,不敢出言顶撞他,自己钻到里面,一声不吭地揉着屁.股。楚驭晚上多喝了几坛,此刻也有些醉意,他见元景趴着床上,脸颊鼓鼓的,像是在生气的样子,心头一阵柔软,欺身压下,拿过他的手,替他揉着磕疼的地方:“怎么了?这几天忙,没顾上来看你,景儿生气了,是不是?”
元景只觉酒劲一阵阵往头顶上冲,意识渐渐变得不太清明,给他温声一哄,忽然生出一股委屈之感,眼底也热了起来。楚驭将他扳过来——扳了两下,才把人抱到怀里。他捧着元景的脸,胡乱地亲了十几口:“好了,我们不生气了,明天就要去见你的臣子,你摆出这个表情,人家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元景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这才揉了揉眼睛,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楚驭拿着他的手,慢条斯理地解开自己的腰带,脱去衣衫,口中道:“今日赫齐使团进京朝贡,你那位好朋友托人带了不少东西来,还给你写了信。”
元景本来还在别别扭扭地帮他脱衣服,闻言动作一止,抬头看着他。楚驭抵着他的额头,与他鼻息相缠:“景儿想不想看?”
元景心知他对乌善仍有芥蒂,一时摸不清他这话的意思,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想看。”
楚驭声音带着一股哄劝之意:“那你该怎么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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