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随口告诉张宗终,边无意间抬头瞥了眼不远处渐渐热闹起来的商业街。三三两两衣着鲜艳的游客中,佟漱竟又瞥见了一个穿着短袖长裙的女人!她背着身子随人群往前走,穿着打扮同昨天在高铁上看见的那个并不一致,但佟漱莫名有种强烈的直觉,这就是在高铁上那个女人。
她立在店招的阴影下,两手背在身后,似乎也没有同伴。距离不算近,佟漱清楚地看见她抬起一只手,把鬓侧的碎发拨到耳后。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会从女人的耳垂上看见那只血沁死玉耳坠,幸好,什么也没有。
蓦地,佟漱意识到,这一路上遇见她三次,他好像从没有见过女人的正脸。
第181章 空荡荡
两人步行前往枣花乡老乡镇,路上,佟漱边吃顺手从行李箱拿的小面包、边把短袖女人的事情讲给了张宗终。他反应也不大,只是告诉佟漱船到桥头自然直,再出现了再议。这让佟漱胡思乱想到了别的:他突然意识到,除了最开始在医院的老大爷和回家时遇到的鬼小孩儿,他貌似并没有看到过毫不相干的“路人鬼”。
越想越有点发毛,佟漱只得把这个想法挥散,注意力先放在眼前。从旅游区出来,往远走几乎都是树林和土路,没见到田地,但接近老乡镇后,路反而好了起来,逐渐变得宽阔平坦。古怪的是,走近了映入眼帘的却是个被高墙围起来的大厂,占地极广,从外面只能看到高高的烟囱和连成一片的长棚,一时分辨不出来是做什么用的。两人又走了半晌才绕到厂房后面,足足走了半分钟、终于瞥见了老乡镇第一栋楼。楼体被遮掩在树后,天气冷了,草坪虽枯黄,树倒仍是郁郁葱葱。
两人站在楼前,对望一眼,皆从对方脸上看到了茫然。
这是栋青黑色的斜脊筒子楼,粗略一看每层大抵是八户,统共五层。楼梯是半开放式的,但隐藏在楼体内的部分黑得不似白天,如同一张幽深的巨口。楼体说新不新说旧不旧,大抵是落成后就从未再翻新过墙面,爬得到处是绿苔和枫藤,密密麻麻一片、鱼鳞似的。整栋楼毫无生气,佟漱小时候是经常见到老式筒子楼的,这种建筑如果住着人,长长的走廊上应该堆满杂物,栏杆扶手上也到处都晾晒着花花绿绿的被褥和衣服。而这栋楼非但没有,甚至有些房门都开着,能看见阴暗、空荡荡的屋里。
“再往里走走看?”张宗终转头问说。
佟漱点了点头,两人顺着路往后走,又发现了三栋和最开始那个一模一样的筒子楼。一样的毫无生气,一样的空无一人。佟漱隐约觉得有哪里怪怪的,这些筒子楼还有个“点”同自己记忆中的不一样——
他干脆站住脚考虑了两秒钟,反应过来,试探着说:“你觉不觉得……乡镇——或者说,枣花乡其实就是个小村子,村子这种地方是不该修筒子楼的?”他看看张宗终,“我印象里这种建筑最多的地方,是单位分配的‘宿舍’。”
张宗终顿了下,又环顾了圈藏在树丛后面的老楼,微讶道:“我明白了,难怪浏览器的关联词条是那些……”
被他一说,佟漱又有点懵,张宗终继续道:“你见没见过那种……我一时也想不出来怎么称呼。就是六七十年代的时候,很多国企或者大厂的分公司、开发区修建在比较偏僻的位置,员工和员工家属拖家带口,越来越多,最后甚至能发展成自成一派的区或是镇——”
“但是这种地方虽然不会发展飞速,也不至于……荒废成这样吧?”佟漱质疑说。
到目前,还没见过第三个人,佟漱甚至怀疑这地方是不是其实早就人走楼空了。
“会,”这次,张宗终肯定道,“厂子倒闭或者被取缔了。”他说着,两人往回走,回到了工厂门口。连着围墙的黑色拱顶铁门没有掉漆,墙高门自然也高,压迫感十足。张宗终试着推了推,铁门是从内部锁上的,缝隙很大,能看见拴门用的铁链条,但挤一个大男人进去有点勉强。两人从门缝向内张望,佟漱还没看全,张宗终低声道:“难怪,这是烧砖厂,红土砖被逐步取缔了。”
佟漱了然点头,视线中猝不及防撞进一张苍白衰老的脸,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太太斜着脑袋从门缝中也看了出来!佟漱毫无防备吓得一抖,结结实实撞进张宗终身上,两人顿时往后踉跄几步,那老太太却浑然未动,只是压着眼皮子盯着两人。
第182章 枣花乡
这老太太脸色惨白,看上去有些不悦和警惕,佟漱压下蹦到嗓子眼的心脏,注意到了老太太并非故意斜着身子只露个脑袋吓唬两人,而是因为拄着拐杖,身体恰好隐在了门后。他俩还没来得及反应,老太太先开口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张宗终一手扶住佟漱,立刻答说:“游客,过来四处看看。”
老太太仍是压着眼皮面色不善,半晌才道:“没什么好看的,这儿不是景点。不要打扰别人生活。”
伸手不打笑脸人,两人连说了好几次抱歉,老太太脸色才好了些,主动又说:“在外面看看就回景区去吧。没什么好玩的,我们这里很多人都出去了。”她说罢,拄着拐杖老态龙钟地往工厂里面走,佟漱见状拉拉张宗终,也想转头,瞥见张宗终蹙眉,又站住了。
好在下一秒钟张宗终就转身拉起佟漱要走,两人和老太太都背冲彼此,走了几米远,突然听见老太太又叫住他俩,“喂,等一下。”
张宗终转身走回到铁门前,老太太伸出枯瘦布满老年斑的手,从门缝里递出来五块钱,“我饿,往前走几里地,有个小杂货店,你们帮我买几个馒头吧。”
张宗终接过五块钱,说道:“好,您等几分钟。”他不再多言,抓起佟漱快步沿着两人过来的路走。一直又走到第一次遇见的筒子楼旁才渐渐放慢脚步。刚才,老太太的一番话令佟漱后知后觉意识到了问题。是谁把一个看上去得有七八十岁了的老太太锁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废弃砖厂里?可是门是从内侧拴上的,难不成是她自己?那老太太何苦把钱给两个陌生人,请他们帮忙买馒头呢?
此时此刻,要是张宗终手里的五块钱变成了冥币,佟漱都不会眨眼睛。可惜“事与愿违”,五块钱还是五块钱,虽然揉得很皱,还是人民币。
“那个老太太……”佟漱欲言又止,张宗终接说,“先往里看看吧。”
这次两人往里走了挺远,沿途看见了个排球场,还有一个露天小舞台,前排放着几张长椅,一下子就勾起了佟漱小时候的回忆——这是放露天电影的地方。这些也间接印证了张宗终的想法——枣花乡很有可能其实就是那座巨大砖厂的“家属院”!
路上两人当然也经过了老太太所说的杂货铺,挨着个理发店,但都锁了门,俨然一副许久没人的模样。这也说明了老太太有许久未曾离开过工厂,那她怎么维持生活?
脑内思绪不停,眼前的景物也不断变化。过了那些曾经繁华过的地段,往远看又有了新发现。隔着一条阔马路,筒子楼和街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些古旧的平房,不算多,房与房之间离得很近。有些房子还是雕花的木窗,没糊上窗纸,缝隙间黑漆漆的,一点儿也瞧不清屋内。
张宗终却不往前走了。两人停在路口,一人点了根烟。
到此为止,老太太是他们在枣花乡见过的唯一一个活人。这个地方显然有古怪,古怪在哪儿,佟漱反倒说不上来,好像最古怪的就是那个被锁在砖厂里的老太太。佟漱瞥了眼张宗终还攥在手里的五块钱,小心翼翼道:“你说,老太太和黄婆婆会不会有关系?”
张宗终不答,转而问说:“你有吃的吗?”
佟漱愣了下,摸自己的口袋,“别说,我还真有。”他把早上顺手拿的几袋小面包摸出来,张宗终扫了眼,信口道:“难怪你口袋那么鼓。”
佟漱撇嘴,刚想噎住他,张宗终又道:“你发现没有,这边的门牌号街道号全是双数。”
自己压根就没注意到哪儿有门牌号,佟漱干脆绕过这点,问说:“那单数呢?”
说完,他回过来劲儿了,恐怕单数的门牌号在马路对面、那片看起来更像是“村”或“乡”的地方。
黄老太太留下的最后讯息,那个简短的地址,枣花乡87号,也是单数。
“我们要去看看吗?”佟漱小声道。
说实话,无论筒子楼还是那片紧凑的平房,都让他有种诡异而凝滞的不舒服。张宗终笑笑,反问说:“我们都停在这儿了,你说去吗?”
第二次被他噎住,佟漱气得鼓嘴,张宗终一把拉过他手腕,转身道:“先回老太太那儿。”
第183章 砖厂
两人第三次折回工厂,老太太没有等在门口,张宗终又把铁门推开,敲了几下,她才从工厂侧面拄着拐杖走过来。趁着空当,佟漱偷偷观察了几眼工厂内部,发现厂房的正门似乎并不面冲大门,而是开在反面,再多的就看不到了。
张宗终把面包递给老太太,随口道:“婆婆,您怎么自己在这儿?”他说着,手就要去够铁链,“是您自己锁的吗?”
谁料老太太举着拐杖打在他手上,这才气哄哄接过面包袋,“看门的,别乱动。”
佟漱见状接说:“您还要吃别的东西吗,要不我们回景区再买点拿来。”
“不用,”老太太倒也并不急着吃,想了想,说道,“会有人给我送吃的,你们走吧。”她把铁门直接关了起来,两人听着她的拐杖声走远了,佟漱看看张宗终,小声道:“你说,她知道枣花乡已经没人了吗?”
按照老太太所说的,有人给她送吃的,那是不是就说明她确实是被锁在砖厂里?给她送吃的的人是从枣花乡过来,枣花乡显然荒废了有段时间,这老太太难道一直不吃饭……?
张宗终不答,佟漱又问说:“要不我们还是去87号看看?”
今日天色阴沉,两人都不说话的时候,四周便阴风阵阵的,刮得脖子脸也都凉丝丝。佟漱把手抄进口袋里,旁边,张宗终似乎在犹豫,沉默了几秒钟,他又推开了砖厂的门,扬声道:“婆婆——”
少顷,老太太从砖厂巨大的厂房后面探出身子、小小一个,她打量了片刻两人,仍是走了过来,也不说话,只等张宗终开口。张宗终抿了下嘴,“我想跟您打听个人,您认识黄惠秀吗?跟您差不多大,也是枣花乡人。”
老太太没什么反应,拄着拐杖回忆了半晌,摇头道:“没听说过。”
这种话不能全信的道理佟漱现在也明白了,只是张宗终的问题让他蓦地想起来——这到底跟老白有什么关系?他们是不是越来越跑偏了。张宗终也没什么反应,又道:“她是1988年从枣花乡出来的,可能跟您差不多大,今年63岁——”
“比我小了十来岁呢,”老太太总算是接了一句,连连摇头,“年轻人,快点回去吧,马上要下雨了。这里没有能避雨的地方。”
眼见老太太转身又要离开,佟漱有点急了,这个时候如果把死玉耳坠和“殷小红”这张底牌再亮出来,可就一点主动权都没有了。他忍不住偷瞄张宗终,张宗终蹙眉,果然也没再讲出来。老太太走远了,他拉起佟漱也走远,一直走到筒子楼前才开口道:“她没说谎,老太太确实不认识黄老太太。”
“啊,你确定?”佟漱下意识问说。
“除非她面瘫或者脸上打了肉毒杆菌。”张宗终不咸不淡道。
线索中断,两人无奈前往马路对面的村落。这一小片房子紧凑到极点,家家户户几乎都没有院子,佟漱甚至怀疑在屋里能把邻居家几栋房子内部都看得一清二楚,毫无隐私可言。砖瓦是黑色的,窗棂也是黑色,加上阴天,仿佛环绕着肉眼可见的阴森。
每栋房子的门上倒是钉了制式统一的蓝铁皮门牌,如张宗终所想,即使是两栋挨在一起的房子,门牌号也都是单数。两人能找到的最靠前的门牌号是30号,87号在村子最外围。
跟着87号的出现,怪异之处也再次来临。从30号开始,一路过来的小房子几乎都是坐北朝南、没有上锁,只有87号坐南朝北、不但锁了,还用两指粗细的大铁链子又锁了一层。而且,这是一路过来唯一一栋有门槛的房子,门槛只比佟漱膝盖低一个巴掌。通常门槛多高是随着大门的规格变化的,这种高度的实木门槛、配套的大门起码也得是两开的。窄门配这么高一门槛,还让不让人进出了?佟漱表情古怪起来,侧头看向张宗终,发现这人却转过了身,眼睛在打量别处。
87号正门冲着的是村后一片茂密的杨树林,中间大概隔着百米宽,草地一片青一片黄的,有条土路歪七扭八延伸向林间。这条土路上突兀摆着一把木头圈椅,不知经过多少年风吹日晒,整体褪色,近乎变成灰白色的。圈椅面朝树林,椅背也像是被人倚久了,朝后折,一副要散架的样子。
佟漱刚想问问,张宗终突然轻声说:“我翻窗户进去,你在窗边等我,不要进去。”
“为什么?”佟漱脑子彻底懵了,追问说。
“这是一把迎门椅。”张宗终说着,拉起佟漱绕到87号的窗户旁,木窗年久失修,略微使劲儿一推栓子就掉了,吧嗒一声摔进屋里。佟漱心道如今他俩是真成法外狂徒了,私闯民宅手到擒来。他看着张宗终轻松翻进屋里,隔着窗户又问说:“迎门椅怎么了?”
“灵堂才这么摆。”张宗终答说。
第184章 倒转
佟漱顿时起了一身白毛汗,这椅子好死不死还像是经常有人靠着给倚散架了,灵堂门口摆这种椅子——显然是给灵堂的主位、也就是逝者坐的,怎么可能有人刻意往上坐给倚散架了。他两手不自觉就扒在了窗框上,想找到张宗终人,屋里那个却只知道自己快步往里走,三两步就到了阴暗的内门前。
窗下的房间内没有摆设,难以判断曾经是用来做什么的。紧冲着窗户的门也没装门板,而是垂着半张印花的布单做门帘,下面没被挡住的部分漆黑一片。佟漱心中不由一紧,略微探身道:“你小心点!”
张宗终把门帘半掀起来,回头说:“知道。”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只从下面的缝隙中露出双腿。那双腿顿了下,紧跟着拐向左侧,一下子便消失于视线中。仅仅是一秒钟的时间,蓦地给了佟漱种他人消失在了难以窥探的黑暗中,身形、声音都为之吞噬的心惊胆战。佟漱身子更向内探,稍微扬声道:“张宗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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