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凶之兆。哪怕她是前天才死去的,这具尸体也预示着难以想象的凶兆。
张宗终看着那具尸体愣了几秒钟,低头看手机,在地下已经彻底没了信号。他又听见了佟漱敲石床的声音,他想回应,但直觉告诉自己绝不能再扬声叫喊了,老太太的那个情况,也没法让人直接就往洞口爬。
片刻,老太太突然开口道:“把她的东西还给她。”
老太太的声音在狭窄的地底层层回荡,仿佛无数人同时开口似的。张宗终犹豫须臾,从口袋里拿出那枚玉耳坠,缓缓坐在了洞口的土台阶上。
老太太顿时探身,似乎想要去够他手中的耳坠。张宗终蓦地手指一收,把耳坠重新握在手中。
“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声音也在地底回荡,但轻飘飘地落下,然后又是连呼吸都不可闻的安静。老太太缩回角落,喃喃自语,“这儿发生过什么呢……我不知道啊……”
张宗终没什么反应,又道:“那我换个问题。她是怎么死的,你又是谁?”
“她是怎么死的,她是怎么死的我不知道啊……”老太太口中嘟嘟囔囔,嘴皮子蠕动的速度越来越慢,嘴唇张合动作却大了起来。“我是谁……我是谁呢……”
“我也姓殷来着。”
老太太摸了摸自己花白的头发。
第192章 一些碎片
张宗终下巴朝棺材扬了下,“和她是什么关系?”
老太太不答,面色愈发惨白。半晌,她开口道:“和她是亲戚来着。”
那双浑浊的眼睛始终紧盯着张宗终握紧的手掌,老太太慢慢讲说:“红姐儿是仙姑,是菩萨,是有道行儿的——”
张宗终顺着问说:“然后呢,她突然死了?”
“突然死了,”老太太半仰起头,“死在灶台的水缸旁边,发现的时候可能死了几天了。”
说话间,地底骤然开始变冷,一种无形中的拥挤堵塞感开始令呼吸有些不顺畅。张宗终心中紧了些,又道:“然后呢,你还知道什么?”
“然后……”老太太嘴唇仿佛变得僵硬,语速愈加缓慢。她脑袋往身后的土墙上一点一点,“她死了以后,把家具都砸了;她死了以后,在她家的墙上写字;她死了以后,方圆几里都养不活鸡鸭,种不活树。”
殷小红死了以后砸家具,写字。死了以后——张宗终精神不由更加绷紧了些,老太太却收声,地底再度沉寂,阴森拥挤感更甚。张宗终感到自己有点上不来气儿了,他把呼吸放缓,刚要开口,老太太蓦地说:“我死了吗,我可以死了吗?”
老太太开始自说自话,这令张宗终变得有些急躁,头上,佟漱还在每隔片刻敲一下石床。他几次回身想应,又都硬生生地没有喊出口。张宗终定了定心神,又问说:“那你呢,你是自愿留下来守墓的?”
“好像是吧——”老太太答着,他忽然打断道:“你们这里来过一个左眼是义眼的男人吗?他姓白。”
这次,老太太想也不想便道:“来过呀。他也是菩萨呢。”
一时之间,张宗终无法分辨老太太口中的“菩萨”究竟是指在她眼中白相珑同样是个巫师还是说在称赞他的功德。这句话刚落地,四周的空气仿佛骤然凝滞,吸气变得异常困难,毛骨悚然的阴冷顺着裸露在外的皮肤攀上全身,张宗终笑笑,低声道:“看来有人不是这么想的。”
老太太“思考”须臾,竟也点头认同道:“也是,他们都听红姐儿的。”
手机的光束明显变暗了些,白光虚虚地染开在土墙上,墙上渐渐随着光影舞动出了层层叠叠的手影。无数双手向上伸着,既像是在振臂欢呼,也像从地府中探出的、意图爬回人间的冤魂。随着影子愈发显化,张宗终感到自己呼吸更加困难,他没有觉得慌乱,反而只是想着佟漱大抵是没有办法得知这个故事的全貌了——不知为何,这令他心里感到了些难言的难过。
或许,再过片刻,这一双双幽魂的手会将他再度拖走、这次真的拖进幽冥。不过幸好刚才没把佟漱给一起扯下来。如果韩仕英遵照约定能把他带回本家去,说不定本家的那些能人异士能找到延续他性命的方法,就算不能,剩下的三年至少他也能稍微轻松点。
想着想着,张宗终发觉随着缺氧,思绪开始不受控制了。他再度张开手掌,那枚死玉耳坠静静地托在掌心中,在光线里折射出诡谲多变的红光。老太太腾地坐直身子,声音尖利起来,“还给红姐儿!一定是你说的那个姓黄的人偷走耳坠,带走了红姐儿!”
“好吧,”张宗终说着,平静起身。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他走到棺材旁,扳过女尸的胳膊,将那枚玉耳坠放在她的手中,一点点握紧在她的掌心里。“殷小红,一命换一命。”
半晌,擦着耳畔,一个极轻的声音响起,太轻太飘,以至于让人怀疑是不是其实是自己的心声。清脆的女声带着笑意、愉快应说:“好呀。”
第193章 谁
张宗终不是第一次触摸尸体,但没有一具能像殷小红几十年不腐坏的尸身一样、令他从心底升出种背后发寒的战栗。那回答刚刚消逝,老太太的身躯蓦地一僵,眼睛仍未合上,张宗终重新回到刚才的位置坐下,淡淡道:“你认识白相珑?”
老太太垂下的一只手突然像是提线木偶般手腕吊着抬起,虚拢了拢她肩头并不存在的长发,口气也淡淡道:“认识呀,楼里的有应公妈庙,是他为我修的。”
张宗终挑了挑眉,窒息感稍微缓解了些,他无比清楚这大体只是为了让自己死个明白。这也让人稍少了些顾虑,张宗终伸手,使劲儿拍了拍身前的石床。几秒钟后,头上再度传来了焦急的闷响,佟漱喊了起来。
“嘘,”老太太倏地把手一竖,“你得听我说。”
张宗终回头瞥了眼身后黑漆漆的洞口,收回手掌。老太太这才满意,再次拢了拢“长发”,继续道:“我死了以后,这些傻子们好像又联络上他了。”
“然后呢?”张宗终顺着问说。
“他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老太太嘴角僵硬地牵动起来,“他教那些傻子们修有应公妈庙,请枣花乡所有死掉的游魂来压我。”
她的口气听上去和老白绝不仅仅是“认识”这么简单。可是从这句话起,张宗终似是醒悟般意识到了殷小红令他坐立难安的地方是什么——她和白相珑一样、根本不把人当人看。
“结果,你闹得能凶了。”张宗终接道,“他们有样学样——”
老太太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我听说,他们把我从地下起出来的时候,我的身子还跟刚死一样,一点点都没烂。你猜怎么着?他们给我修祠堂、修庙,把我当鬼仙供香火——”
笑着笑着,她悠悠道:“你挺有意思的,说不定也能当我的学生。”
张宗终蹙眉,“不用了——”
“哈,”老太太又笑,“整个枣花乡都是我的道场。”说着,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张宗终又是一怔,还没反应,老太太伸出手,“有吃的吗?”
张宗终抿了下嘴,在口袋里摸了下,还真的摸出了只口香糖。他把口香糖扔过去,老太太抬手没接住,但也不觉窘迫,低头捡起,三两下撕开包装纸丢进嘴里。她慢吞吞地嚼着,甚至还搭话说:“吃东西的感觉真好,真甜啊。”
“不能咽。”张宗终不咸不淡道。
她只嚼了几下,便仿佛已经腻了似的吐掉了口香糖。窒息感突如其来,这次强烈如无形之手卡住咽喉,他那口气差点没吐出来。老太太托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先是扶住额头,然后手垂到地下,无力地撑着身子。
“给你个建议,”她笑嘻嘻道,“躺下比较好。”
无数双无形的手掌紧紧攥着咽喉,地底寒冷如严冬,令手掌也开始发木僵硬。张宗终本想坐直身子,但想来好像也没有挣扎的意义了,不如靠近些、至少离那个咚咚敲击石床的闷响声近些?他遵循本能,拼命挪动身子向洞口移动,仅仅一小段距离,眼前便开始模糊,他听到老太太的身体软绵绵倒地的声音,在模糊的视线中,从老太太的身体上仿佛立起了个女人的身影。每一口气都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眼前已经花成一片,女人的身影好似也只是万华镜般的视线中一片被大脑联想出来的花斑。
她好像走进了,声音再度轻得像是幻听,“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张,”张宗终听不太清楚自己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好像从那块儿花斑样的身影的脸上看到她挑起了眉毛。他不太想搭理女人,只是想再离洞口近一些,遂仍是艰难地吐字道,“殷小红,我有话……”
“遗言,”女人笑眯眯地接说,“阻人遗言,大不义。”
声音消散,花斑应声而灭。洞口近在咫尺,一抬手就能摸到冰凉的石板。
坚硬的石板,坚硬的石板。
第194章 拨开云雾
数十分钟,地底再无应声。
佟漱感到自己的心绪意外平静,只是砸石床时的手越来越抖。他低头看了眼,这才发现指节都敲出血了。
天快亮了,张宗终说天快亮的时候紫气东来,大抵能拨开云雾。佟漱心里又有了点底气——毕竟张宗终总是对的。他再一次想要推那石床,蓦地感到——一种奇异的感应,他觉得张宗终离自己很近,近在迟尺,只隔着坚硬的石板。
“张宗终!”佟漱发狠地推着石床,沉甸甸的石头基座没有半分挪动,反而自己的膝盖打滑被推出去了几寸。他爬回来,刚要再喊,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佟漱……”这个声音也意外平静,只是有气无力的。佟漱愣了下,大声喊道:“我听到了,我听到了宗哥——”
“佟漱,你听我说。”声音闷闷地从地底传来,模糊不清,每个字都好像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黑绳,你拿着黑绳,想办法找到韩仕英——”
“闭嘴!”佟漱脱口而出,嚷嚷道,“我不听!”
“佟漱,你听我说,我是生是死不必强求……”声音自顾自从地底往上飘忽,佟漱想打断他,可惜张宗终好像一向不怎么听话。佟漱攥在石床的手木得没法伸展,他猛地抖了一下,肩膀突然撞着石床,因而那声音倏地又小了些,“去找韩仕英,她看到这个就明白了,会替我把你藏起来的。藏起来,白相珑、神机都找不到你。”
“你有毛病吧你!”佟漱的胳膊,黑绳兀自柔软地缠在窄窄手腕上。他感到自己的大脑,嘴唇,浑身上下每一个部位都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发冷,只有眼眶又烫又热,“我不听你闭嘴——”
于是地底的声音也开始有了稍许急躁,迫切地继续,“别怕,别怕,我没事——”
他仿佛只是怕被打断,“别怕,记得吗,我死了,我就是永远跟着你的鬼,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眼眶烫得佟漱不停眨眼,一眨眼睛,视线便被模糊。佟漱蹭了下,思绪和视线都搅成一团,他也蓦地神志不清,自言自语,“别、别,好难看——”
坚硬冰冷的石板,佟漱捶了几下,指节上的刺痛把心整个攥了起来,他听到张宗终带着笑意的声音越来越低,“别哭宝宝,我不疼,我没事——”
脑海中那条不存在的弦应声收到最紧、崩断,佟漱腾地站起来,又推又蹬着石床,口中胡乱嘶喊道:“殷小红!殷小红——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你到底要什么,你要什么!”
不能哭不能哭。佟漱想尖叫,他突然又不想张宗终住口了,说啊,继续说啊!他的胸口和心脏都被攥紧了,甚至想呕吐,咳嗽。佟漱一把推掉了装着寿衣的棺材,“殷小红,你要什么!你选错人了,我愿意换他,我、我——”
佟漱像是蓦地抓住了救命稻草,冲着空荡荡的阴庙喊道:“我有阴财,无穷无尽的阴财,你选错人了,殷小红!”
空旷的砖厂,空荡荡的阴庙。再无声音,再无回应。整个枣花乡好像只剩下了佟漱一个活人,这让他感到迷茫、不解,也不难过了,只记得抹了下眼眶。不准哭。
第195章 不许哭
“你弄疼我了。”
挥开拍自己脸的那只手的瞬间,佟漱有点恍惚,他觉得那只手是张宗终的。这直接导致了他睁开眼看到两个陌生人时茫然到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在做什么。其中一个年轻女孩在砖厂厂房快步踱来踱去,自言自语,“怎么会有气口这么乱的地方,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佟漱?”拍他脸的那个女人,佟漱愣了下,认出来了,是那个姓霍的女警。她见佟漱醒过来,面无表情道:“你的同伴——”
“他在哪儿?”年轻女孩冲过来问说。现在,佟漱也认出她来了,是韩仕英。佟漱愣愣地指指地下,“石床下面。”
韩仕英和霍雀对望一眼,齐刷刷地俯身开始奋力推动沉重石床。佟漱挪开了点,他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合眼的。石床仍然纹丝未动,霍雀啧了声,佟漱突然呆呆地说:“他可能死了。”
“不可能。”韩仕英腾地收回手,“他们家的人都活得很长的。”
“韩仕英。”霍雀自己发力又推了几下石床,出声提醒。韩仕英却不再伸手,小步又踱了几下,抬手掩住耳朵,“都别说话。”
佟漱木怔地看着她闭眼掩住耳朵站在原地,他心里没有一点感觉,甚至想原地躺下,再也不要动了。稍许,韩仕英面色一变,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说着,她走回石床前,敲了敲被推到地上的棺材,又敲了敲石床,无视佟漱冲霍雀道:“小霍姐,你听,全是空心的,不该这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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