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应。
佟漱的心顿时悬到嗓子眼,手腕撑着就想也翻进屋里,他刚动,张宗终快步掀开门帘出现在窗下的屋内,面色不善、颇有些焦躁。瞥见佟漱动作,他顿了下,大步过来搭把手把佟漱也接进来,轻声道:“你来看。”
两人说话间就要往门帘后走,佟漱憋了口气,做好要在门帘后看见什么棺材灵位的准备。哪成想眼前一黑,过去几秒钟才略微适应:屋里空荡至极,没有任何家具陈设。
手机的电筒骤然照明,他眼睛瞥见墙上,忽然倒吸了口凉气。难怪张宗终没应,这面墙上到处写满了奇怪的字符,比黄菩萨家那些更夸张,密密麻麻、暗红色的字迹一层叠一层,从墙底写到墙顶,占满了每寸角落!
暗色的字迹,看起来非常像血书。细细看又能发现字符和黄菩萨家的有些微妙不同,到底是全然陌生的“文字”,初看难以判断哪里不同。佟漱想了半天,眼睛到处乱看,想从屋里再找出些蛛丝马迹。他视线转了一圈,看了眼房顶,蓦地发现墙前、两人头顶上是一根粗壮的横梁。
佟漱心里更觉怪异,刚想喊张宗终看,眼睛终于瞥见了一枚自己认识的字符——或者应该说是眼熟,这枚字符他在黄菩萨家里似乎见过一样的!
“黄老太太家的那些照片你还留着吗,给我看看。”佟漱说着拉拉张宗终袖子,张宗终没说什么,只是把手机打开到那几张照片递给他。眼见着佟漱走到墙前蹲下,举着手机和膝盖高度的几个字符比对,张宗终抿了下嘴,抬眼也发现了头上的横梁。
他刚想开口,佟漱突然道:“你看,这两个字是一样的……”
佟漱把手机放在墙上的那两个字符前给张宗终看。他对这两个字有印象单纯是因为笔画很稠,稠到他当时觉得换自己来写简直无从下笔。经过比对,佟漱终于意识到了微妙不同究竟在哪儿。
这两个字符是倒过来写的。
“一模一样,”佟漱说着,把手机也倒转过来,“我甚至怀疑是同一个人写的。”
也就是说,这一面的字符,很有可能都是倒过来的。简直……就像是有个人倒立在天花板上写的。佟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想站起来,低头扫了眼见自己的鞋带要松开了,干脆往张宗终身旁挪了挪,借着他手机的光重新系鞋带。
系完了,佟漱顺势从门帘底下的空隙处扫了眼外面有窗户的房间,毫无防备便从窗户口看见了人。应该说那三个人站在邻居家的屋子里,只是房与房之间太过紧凑,轻而易举就可以从这里看到隔壁。三个“人”似虚非虚,可以分辨出身上的着装,整体却又像是凭空出现在玻璃上的倒影似的、有种透明感。脸上有着眉骨眼眶、鼻梁和嘴唇的起伏,却没有五官。这三人一动不动地转头看向右侧,佟漱也动弹不得,僵了须臾才一把攥住了张宗终的裤腿。
第185章 迎客
佟漱下意识也跟着他们往右看,可惜什么都没有,仍是墙上那些奇怪的“反文”。三个“人”不动,佟漱也不敢动,僵持须臾,张宗终也动作轻缓地俯下身,手按在他后脖颈上捏了下,用气音道:“别看,慢慢站起来。”
难道他也从门帘的缝隙中看见了?佟漱垂眼收回视线,顺着他的动作慢吞吞地站起身。张宗终抓着佟漱袖口,自己先掀开门帘缓缓走出去。隔壁的三个鬼魅人影像是三尊透明雕塑似的,始终保持静止。佟漱紧张得不行,随着张宗终的脚步走到外屋后,两人的动作稍快起来,翻过窗户回到了屋外。自始至终,三个“人”身子不动,头也不动。
天空在不经意间阴云密布,仿佛给世界罩上层灰蒙蒙的滤镜,显得枣花乡更加陈旧、死寂。张宗终始终没有放开佟漱的袖口,两人从屋外绕回了马路旁。回过神来,街道的转角、门窗紧闭的商铺内皆是站着三三两两静止不动的人影,有的清晰如方才那三个,只是没有五官。有的则完全是铅笔黑色的剪影,安静地伫立在远处街角。
张宗终没再开口说话,只是微微拧着眉。他的脚步不快不慢,这让佟漱意识到他心里似乎不算紧张。两人谁也不出声,沿着来时的路回去,转弯时,佟漱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身后不知何时聚集了黑压压一大片“人影”,保持在两人身后五十米左右的位置跟着。更诡异的是,这些“人”的脑袋兀自保持向右看,似乎连扭转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佟漱犹豫半晌,小心翼翼地出声道:“宗哥……”他说话的声音很低,见张宗终没有阻止,才继续道,“他们在跟着。”
“别管他们,”张宗终的声音也很轻,“留意一样东西。你见过小土地庙吗?可能是那种大小的神龛,也有可能是石碑一类的东西。”
佟漱愣了下,这条路线两人走了几遍,自己似乎并没有看到过这类东西。
雨丝渐落,冰凉的水线挂在脸上,有点睁不开眼睛。好在一时半时还不至于淋湿衣服,那些聚集起来的“人”也只是不紧不慢地跟着,并没有别的动作。不知为何,佟漱蓦地有种预感,遂把预感讲了出来,“我觉得……在筒子楼。”
张宗终看过来,佟漱抿下嘴,又道:“只有那三排筒子楼让我特别特别难受。”
“一般来说不会在建筑内部,”张宗终轻声道,“会在路口或是比较隐蔽的位置。”他半回头扫了眼身后那些人影,“不过你的感觉应该不会错。”
两人脚步加快了些,走回筒子楼下。阴雨中,筒子楼外攀满墙面的枫藤如浪涛般层层摇曳,像是把这座明明是死物的楼变成了会呼吸的活物。张宗终手往下挪了挪,抓住佟漱的手指。他出了口气,另只手一把将发绳解了下来,低声道:“别慌,心跳不要太快。”
他拉着佟漱迈上筒子楼的台阶,“情况在我们掌握中。”
佟漱心道我可没这种感觉。他不由忧心忡忡地瞥了眼那些跟过来的人影,意外发现他们停在了楼下!走到二层,楼下黑压压的人头像是列队般站立着,倏地把头全正了过来。
第186章 掌控
每上一层,佟漱还没把两边看全,张宗终就已经继续拉着他往上走了。到第五层时,张宗终停住,佟漱怀疑是因为也没路走了。他觉得自己又在走神,刚想收心,终于也瞥见端倪。
第五层,最左侧、尽头的墙上半镶嵌着一块儿到成年人膝盖高度的石碑,想必这就是张宗终停下的原因。石碑前放着一只巨大的香炉,走近了能看见里面的香灰都被风给扬走大半,想必已许久未曾有人供过。在看见石碑上的字后,张宗终明显地愣了下,见他愣住佟漱顿时大骇,忙不迭道:“你确定情况在你掌控之中?”
石碑上的五个字,佟漱其实压根就没太理解什么意思。上面刻的是“有应公妈庙”。庙他肯定明白,但这儿哪儿有庙,还是说石碑本身就是庙?
张宗终“啧”了声,开口说:“我只是……怎么说,我还是第一回 在这么内陆的地方看到有应公。”
不等佟漱问,他便解释道:“男的叫有应公,女的叫有应妈,就是把孤魂野鬼集中起来供奉。”说着,他扫了眼栏杆下面。
幸好,那些乌泱泱的人影听见“孤魂野鬼”也不激动,毫无反应。接着,张宗终仿佛已经确认完了他想要找的东西,拉着佟漱头也不回地下楼。
雨势稍急,刚出到楼外,列队的人影再次齐刷刷扭头,看向右侧。不知道是不是看久习惯,佟漱感觉视觉效果也没那么惊悚了。两人冒雨往前,这仍是往砖厂去的方向,走出去丈远,佟漱一下子回过劲儿来——张宗终是在把这些人往砖厂引!
临到砖厂,佟漱心里又紧张起来。铁门紧闭,微弱的雨声中,铁链碰撞的脆响隐约传入耳朵。两人额前的头发都打湿了,佟漱瞥了眼张宗终,忽然发觉他竟在这一刻紧张起来。与此同时,余光里跟在后面的人群开始消失,既像是退进雨势、也像是潜入了地下的阴影间。
铁门洞开,老太太一手拄拐、一手打着只黑色的胶伞站在门后。她的视线明明是望向两人的,但佟漱总觉得她的目光错开了他们,不知到底在瞧些什么。张宗终没有加快脚步,每靠近砖厂一步,身后的人影便如潮水般退开、退却。走到门前时,人群已消散得一干二净,老太太也从始至终没动作。
两人停在铁门外,老太太的眼梢嘴角都因为衰老而朝下耷拉着、她缓慢地转动眼珠,扫了眼两人。雨滴落在伞面上,几乎要把她的声音盖过去,“你把他们带来了。”
张宗终不说话,手掌挡在眼前。他的眼梢也微微往下压着,半晌,老太太又说:“你把他给带回来了。”
佟漱愣了下,岂料,张宗终微笑起来,反问道:“是吗?”
“进来吧。”老太太说着,侧过身子。佟漱晕晕乎乎被带进铁门内,砖厂的全貌也终于显现。紧接着,老太太用脖子和肩夹住雨伞柄,将铁门重新拴了起来。她不再说话,只是撑着那把黑伞、引着两人往厂内走。
巨大的砖厂好似半晌也走不到正面,老太太似乎也无心将他们带往正门,而是拐到了长棚下。棚里另外起了座小小砖瓦房,在砖厂厂房左侧,既能看见厂房,也能越过高墙看见远处筒子楼的屋顶。
老太太推开砖瓦房的门,“进去歇会儿吧。”她自己却不进去,撑着伞往远,似乎要去厂房正门。待她身影转过厂房,张宗终拉着佟漱进屋,他顺手把微湿的外套脱下来,佟漱想了想,把门给带上,这才道:“我跟你说件事,那个老太太好像不呼吸。”
“我知道,”张宗终把外套搭在屋内的椅背上,“她是活尸。”
第187章 雨幕
“你早就发现了?”佟漱愣了下,“什么叫活尸啊,僵尸吗?”
张宗终反问说:“你看她僵吗?”
佟漱愣愣摇头,张宗终解释说:“她不知道自己死了。看面色和指甲老太太应该也没死太久,不过你最好也不要点破这件事。”
佟漱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两人干脆在小客厅的餐桌前各自坐下,张宗终安静须臾,又道:“整个枣花乡,除了我们,一个活人也没有。”
雨势不减反急,噼里啪啦的雨打声嘈杂急促、鼓点似充斥耳畔,将小小的玻璃窗晕成一片模糊的青黑色。佟漱的手跟着雨打声在桌子上无意间敲了敲。为鬼魂所占据的无人镇,尸体,他觉得局势愈发眼熟,遂小声试探道:“你不觉得这个剧情走向……有点像常县吗?到处都是鬼。”
两人身上都是半湿不干的,佟漱干脆也把外套脱下来,里面的衣服倒是没湿,只是也有些潮呼呼的。他把领子扯开了点,转头看向张宗终。张宗终坐姿放松,但微微拧着的眉心还是出卖了心理状况。佟漱不由又坐正了,直言说:“你在担心什么?”
张宗终先是摇头,然后才接回了佟漱刚才的问题,答说:“不一样。这儿毫无怨气, 又或者说刚才跟着我们的那些人毫无怨气。所以当时我觉得可能是有什么东西在镇着他们,但又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暴力镇压。”
佟漱顺着说:“是那个所谓的有应公妈庙?”
“恐怕不是,”张宗终再度摇头,眼睛瞥了眼窗外,“我觉得是在砖厂里。老太太说的没错,她确实是个看门的。至于看的是个什么东西,只有到砖厂厂房里看看才知道了。”说着,他语调反而轻松了些,望着佟漱道,“这个地方跟老白的联系不止那些反文字符。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不该出现的东西出现,老白的风格。没准儿有应公妈庙的主意就是他出的。”
“问题现在只剩下两个,”张宗终一只手托着下巴,那枚黑绳被他用手指绕着,柔软如发丝。“这里发生了什么?是在老白来之前、枣花乡就变成这样了,还是老白来之后。”
不论哪种,佟漱都觉得两人怕不是要有大麻烦了。他没说出来,是感到张宗终的态度很奇怪。佟漱能察觉到他在紧张,但紧张的显然不是外面的鬼窝,也不是那个老太太。
答案大抵全部藏在砖厂厂房内。
直到天黑,大雨都没有要停的意思,老太太也像是凭空消失、再没现身。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张宗终把这栋小房子转了一圈。只有二楼一间可能是卧室的屋子锁了门,其他房间都有生活痕迹,也许老太太就住在这儿。甚至,厨房的旧冰箱里还放着一捆叶片腐烂的青菜。除了灶台上生了层薄薄的灰尘,一切都像是住在这里的人刚刚离开。张宗终还在厕所的壁龛上找到了折叠吹风机,总算解决了湿衣服的问题。
房子是通水电的,但客厅内只有枚昏暗的灯泡。两人窝在灯泡下的布沙发上发呆,佟漱昏昏欲睡,随口问道:“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回家?”
张宗终摇头,想了想,把黑绳系在了佟漱手腕上,轻声道:“黑绳会保护你的。”
耳朵慢慢习惯撒豆般的雨声后,嘈杂反而变成了某种别样的寂静。佟漱一边耳朵枕着雨声,一边耳朵枕在张宗终肩膀上。他无精打采地瞥了眼,眯缝着眼睛口齿不清道:“我不要绳子保护我,我要你。”
他不知道张宗终听清楚了没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这么说。总之说完后打了个哈欠,就此合眼打盹儿。
雨越下越大。
佟漱是被声音吵醒的。奇怪的是,他既分辨不出是什么声音,也分辨不出来声音是从哪儿发出来的。他睁开眼睛,发现张宗终已经坐直了,肃穆屏息、像是也在寻找声音的源头。佟漱下意识地看了眼窗户,雨丝毫没有停下,水滴又大又密,形成遮挡视线的雨幕。佟漱刚想开口,张宗终腾地从沙发上起来,声音压低,“不要说话。”
他径直走到门口开门,飞快地走进雨幕。佟漱也站起身子跟到门口,接着,他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源头。
砖厂外不知哪里打着暖色的聚光灯照明,把厂房的斜脊铁皮屋顶映亮。斜脊那一线屋檐顶上,颤巍巍地走着一个女人。短袖长裙,单薄的衣着,豆大的雨滴被聚光灯照得闪闪发亮,她穿过雨幕垫着两脚、顺着窄窄的屋脊往前走。女人身体往侧面倾斜着,一手拢着乌黑的长头发,一手用一把红色的塑料梳子梳头。
雨太大了,铁皮屋顶变得更加湿滑,她保持着重心不稳的姿势边梳头边走,丝毫不担心自己是否会失足滑落。更甚者,佟漱莫名感觉到她很开心,仿佛是在舞台上展示、玩乐。他可以清晰地看见那把红色塑料梳子,却没有办法看清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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